炮火聲太大,宋衛國還沒聽到徐青說的是什麽,雷公已經聽得清清楚楚。
“忍着點。”
他制止住宋衛國想說的話,一把拿布頭塞進擔架上的受傷戰士嘴裏,讓他咬住,然後立馬回頭:“沒問題——我馬上給你弄好!”
徐青的開火也引起了美軍指揮官的注意,嶺下的馬達轟隆聲越來越響,吉普車和坦克在前,更加急迫向上開進,後面的敵軍很快像海似的全畫幅般出現在七連視野中:
一堆白人士兵爬在車上、坦克上、炮塔後,搖着機槍向山上掃射,坦克炮管、并列機槍、高射機槍多管齊用,爲他們向上爬沖的士兵們做火力掩護。
嗖嗖嗖嗖嗖嗖!
子彈像利劍一樣擊打過來,狠狠貫穿着山體,剛被炸掉了大半邊的山頭,立刻在機槍的連射當中打成了馬蜂窩,凍土都不結實了,嘩啦啦成了黑色粉末似的往下掉。
子彈呈直線在來回穿梭,那淩冽的破空聲,遠比任何在電影院看到的戰争片杜比全景聲,要恐怖十倍百倍:嗖嗖聲越響,耳邊聽到的越急越尖銳,那就意味着被擊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穿着再厚的防彈衣,眼前是山頭土包都不頂用,在這樣的成百上千的槍林彈雨中,隻要挨着碰着一點,血肉之軀就會被狠狠大力貫穿。
餘從戎領着火力排兩個班往上跑去,剛冒出個頭,身前就是一連梭子彈射在腳邊的地面上,吓得他急忙往旁邊滾去。
他随後一擡槍,勃然大怒:
“他娘的美國人瘋了不成?今天不把這些龜孫子打死,你老殼我就不叫餘從戎!”
他說完就已經打了起來。
其他的戰士們也都紛紛自行組織開火,衆人嚴肅當中帶着震驚:底下幾個方向都是往上爬的敵軍士兵和機械隊伍,大家都意識到美國人這去而複返的攻山動作,要遠比之前的每一次恐怖。
“放!”
從高地山峰之上,徐青一聲令下。平河馬上帶着冷槍班冒死對着山腳下發射“大擡杠”,七八道火箭彈帶着氣浪直線沖了出來。
它們在空中直線又帶着蜿蜒的路線,徑直落入坦克和吉普車群中,噗噗噗的掀起了一陣火光和旋風,帶倒了大片敵軍士兵。
砰!
砰,砰,砰……
徐青抽身放槍,一手持着加蘭德,一手持着輕機槍,快速冷靜的朝着那個方向的敵人進行攻擊,隻有将火力壓制下來,他們才有機會。
幾個在坦克上的士兵被他擊倒,他想瞄準那個尼古拉斯,但其身邊人群太密,隻掃倒了他跟前一個倒黴蛋。
“We need help here……Keep attacking(繼續攻擊)!I say——keep attacking(繼續攻擊他們)!”
那個大胡子中尉尼古拉斯明顯吓了一跳,縮了縮脖子,躲在車後厲聲呼喊。
于是徐青看到,坦克隻停了十幾秒鍾不到,馬上有人擡起傷員往後拖走,然後周圍圍起了韓國人,士兵們繼續上山。
梅生回身大聲喊:“我們的總火力差的太遠了。”
底下的美國兵驅趕着韓國士兵們,頂着七連并不算猛烈的火力已經過了中段坡,攀爬起三面山棱上的小高地,山峰最高旁邊連着數個山頭,西北坡被炸了個粉碎,南邊北邊山包被敵人逼的越來越接近。
山底下有一個個士兵往下倒去,山頭上也有戰士被流彈擊中受傷被拖着往後去了。
“不行啊!敵人火力太猛,撐不住。”
餘從戎朝徐青大喊。
他一手還吊着繃帶,傷口已經開裂蔓延出殷紅的血。
徐青也看得到,敵人的火力像雨一樣的打在山坡和高地上,戰士們不顧一切的頂上去,腦袋攥在凍土堆,狠狠向下掃射,身前是一顆顆噗噗射來的子彈打出的泥灰窟窿,但阻擊效果并不明顯。
徐青縮身壓在戰壕後,他能感受到泥土的冰與熱,炮火的餘溫和漸降的氣溫交織在了一起,如同他的心情一般。
徐青突然做了個驚人的決定:“停火!”
“啥……”戰士們還以爲聽錯了,許多人不确定的看了他一眼。
“都停火!”
徐青面色冷靜,吹響了哨子,再次重複命令。
“爲啥啊?”衆戰士焦急的看向他這邊。
徐青仰頭喊:“——打不了,咱們就讓他們再近點。記住,雷公放炮後,再給我狠狠打——朝着美國人那打,逼他們跟我們貼身戰鬥!不然大家都要死在這。”
“明白!!!”
戰士們齊聲怒吼。
哨子越吹越遠,在幾面被包圍的山頭上傳了出去,于是槍聲全部一個接一個的停下。
戰士們不再還擊,全部縮了回來躲在簡陋的黑土掩體後,大口喘着氣,呼吸着冰冷的霧粒和火藥氣息,沉默的在等待下一個進攻時機。
耳旁是底下不斷開火的機槍聲,美國人也發覺山上沒了回擊,小心謹慎的同時也在猜測志願軍發生了什麽?
他們的腳步沒停,那子彈打來的聲響每一個都仿佛擊打在戰士們的心上,那麽的有力,那麽的可怕,又是那麽的令人仇恨!
徐青呼了口氣,噴出一條長長的霧氣。
他不願看到大家與敵人們刺刀拼命,上一次——導緻了伍千裏的昏迷,許多戰士們倒下。可眼下的危機場景,迫使他們又不得不再次如此。
時也……命也。
他不再想,朝山右邊吼:“雷公。”
雷公把炮彈滑進炮膛:“來了!”
他也很焦急,滿頭的汗和泥灰混合的髒污都來不及抹去,不斷的跑着,快速搖臂指揮幾個二炮手在幾面包圍的陣地上調試炮台位置和距離:
“……向右五十密位,好了沒?好,準備開飯——我們要開飯了!”
他臉色一喜,聲嘶力竭的大喊,後面幾乎已經破音:“萬裏,你可瞧好了,打完這一輪,咱們炮排就指望伱給搶回來了……”
伴随着他的喊聲……
蓬!蓬蓬蓬!
一排二十幾發的金屬炮彈帶着呼嘯聲音,狠狠的向山下砸下,跟在其後的是榴彈、巴祖卡、重機槍,機輪轉動,彈殼落地,一條條火舌此刻全部開火!
當它們的闆機全部打開後,這座伫立在朝鮮大地上的山峰便沒了其他聲響,遠近都是嗖嗖穿插在上下嶺的子彈!
戰士們苦等這一刻,結果是并沒有浪費,這些僅剩下的炮彈被他們謹慎的打了出去,全部都是描了再瞄,準了再轉才敢發射。
結果是大面積命中!
美軍的陣營慌了一下手腳,整個美軍士兵人群中倒下了一片,那些坦克群也有兩輛直接冒着黑煙停在了原地爬坡上,其餘的汽車上搖着重機槍的戰鬥小隊也炸開了窩!
“好!!!”雷公狠狠甩了一拳,他趴下來,臉上全是汗,面色潮紅,但仍在繼續對着炮排同樣激動的年輕戰士們揮着手,“不要停,繼續打。”
徐青連連射擊,朝着坦克周邊包括指揮官的重要作戰人員一切重要因素打過去,越是焦灼緊急的狀态,他的心既火熱又冷靜!
見山底下隊伍停了下來,戰士們一邊打,一邊左右觀望,此時正是攻擊的好時候。餘從戎大喜于是爬了起來,大呼道:
“同志們,咱們趕緊……”
徐青也有此意,但是他剛擡起頭來,耳朵一動,就發現天空深處嗡嗡嗡的轟鳴聲又傳了過來。
他臉色一變:敵軍戰鬥機?
雷公還在高興的拉着火炮,把剩下的幾個炮彈抱在懷裏,欲要繼續乘勝追擊。
“等下……”
徐青瞳孔急縮:“全部卧倒——”
話音剛落,飛機烏拉拉的就過來了。
速度之快,連徐青都沒瞧見具體什麽機型,隻看見十數個小黑點在天空中以極高速沖過來,帶着震天的氣浪,山巒雪峰都已經模糊。
嗚……
他們從頭頂一飛而過,然後是:
轟轟轟轟轟轟……!!!
爆炸,劇烈的爆炸,無止境的爆炸。
美軍在肆意撒野,它們投下了大面積的炸彈,呈分散狀一片一片的從山坡中段以上蔓延至山包頂部。
當飛機的第一顆炸彈落地的一瞬間,巨大的火光讓附近的整片山地都在劇烈震動,底下往下沖的敵軍士兵們也都趴下了。
這種爆炸的趨勢仿佛電影一般,在慢鏡頭中拉扯出蒙太奇般的奇異感覺:一顆爆炸連着一顆,一片火焰連着另一片,當它們從徐青頭頂呼嘯而過,地上隻剩下了升騰的巨大的火紅花骨朵!
山谷在震蕩,天空在顫栗。
七連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喊卧倒了……
一切顯得那麽多餘……
徐青往前躲避,随後被狠狠的擊打在地面上,滾了一圈又一圈,他七葷八素的爬了起來,耳邊有一陣尖銳的聲音在嗡嗡直叫,眼前在冒金花,感覺天地在旋轉。
他馬上拿槍對準天空,但是飛機已經走遠,隻留下空機在長空中的絕響。
再看四周,TNT炸藥引起的爆炸落地,天空中有蘑菇雲黑煙繼續缭繞,而地上有血,到處都是揚起的炮灰,周邊不見人影。
他心裏咯噔一下,大吼:“都有沒有事?活着的吱一聲!”
“二班在這……”
“咳咳,一班長暈倒了……”
“三班,三班有人快不行了!”
寥寥幾聲回應。
徐青跑過去,許多人在戰壕裏躲的及時,有受傷但未及性命,但也有人嚴重。
劉志毅抓着二排三班的喊了起來,他身旁有個戰士脖子肩膀被炸掉了半邊,露出猙獰的筋管血肉,昏迷了過去,但還有微弱呼吸。
徐青趕緊把他背起,讓戰士趕緊送進站壕裏。
他再看向四周,山頭各邊,還有很多地方守着的戰士們沒有回聲,高地上面又憑空添了許多坑洞。
那都是炸彈留下來的彈坑。大家連夜拼命的挖、拼命的掘都挖不動,而這些飛機一過,就立馬形成了,這是何等的諷刺和荒誕?
“救人……”
有人還在喊着,彈坑裏面躺着些戰士翻滾痛哼的人影和炸爛的工事,偶爾看到幾塊被炸得不知道是哪個部位的人體碎片……
可一個個的去救人已經來不及……
因爲頭上,腳下,前方,後方,敵軍已經趁機加速包抄而上。
其他活着的戰士們在耳膜震碎出血的狀況下,已經聽不到聲音了,但是大家都能看到山底下一溜的士兵已經加速沖了上來:
那裏面有黃種人,白種人,黑種人,卷發的,藍眼睛,高個子,包括叽裏咕噜回頭大叫着的韓國思密達士兵。
很多戰士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些稀奇古怪的外國鬼子,又仿佛有過無數次接觸,還活着的戰士們都被炸的暈乎乎,大家愣了半秒不到,迅速反應過來:
“敵人!敵人上來了……”
漫天的飛機炸彈餘波還在響,周圍都是揚起的泥沙俱下的土幕。徐青恍恍惚惚站了起來,他明白過來:守東山1071.1高地的第五天,美國人……他們第一次打上了高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