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九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夜。
天空灰暗,烏雲遮布,整個美騎兵營地的硝煙戰火退去之後變得一片寂靜,山林間風雪依舊,天空沒有敵機夜間騷擾的動向。
徐青再次将食物和飲用水補充給這些戰俘們,确定關押和陷阱都完備後,他便展開了白天從指揮營帳裏面搜到的那份美軍地圖。
地圖上是一份朝鮮方面的地勢行軍圖。
上面有美騎兵一師從興南港北上的一路所過路線,紅色的尖頭和一個個英文字母的注解标注着他們的行進路線,和整個聯合盟軍一樣,都是意圖直達鴨綠江附近。
而他們一個禮拜前位置僵停在了雲山,從雲山到這,地圖上有鋼筆淺淺的畫出了大緻的方向和路徑,徐青現在所在的這個野松嶺大約位于平南鎮以西,距離雲山約三十公裏。
而根據他之前的詢問,這一隻騎兵八團殘部分雲山逃亡之後,并不敢直接往回撤,因爲雲山一帶包圍群他們發現了不少中國人,于是設想趟過大館洞、與枯木裏的美陸戰隊彙合,聯系他部。
但天公不作美,事與願違,他們碰到了極速穿插的九兵團七連,被打殘了很大一部分。
原本菲爾茲上尉他們在此,就是準備開會就如何迂回南邊,入龜城,返回朝鮮南部,與土耳其旅彙合,來做出商讨。
他們受夠了一路上遇到一股股莫名其妙的中國人攻擊。
可惜計劃尚未執行,僅剩下的二十多位高級軍官,又被從天而降的徐青一個人給包了餃子。
“讓我給你們找個該去的地方吧。”
徐青看着地圖上,這裏離雲山不算很遠。
而作爲了解到一定曆史常識的他知道,志願軍在阻擊雲山之後,便是邊打邊退,假意撤離,主動後退十幾公裏,爲長津湖包抄圍殲戰打下誘敵“口袋”。
他收起地圖,拿着從一個尉官屍體身上摸出來的指北針,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即快速趕路離去。
他要盡快的找到我軍隊伍來接收俘虜,以防這裏有其他異變。
夜裏的風雪依舊很大,絨毛似的雪花紛紛翩翩的飄落着,不過自他與七連沖散後,也習慣了這樣一個人夜間趕路。
一路無聲無息。
往南邊方向徑直奔走了幾公裏,終于離開了連綿的陡峭山嶺,到了地勢相對較爲平緩開闊的丘陵原地。
但朝鮮的“丘陵平原”實際上仍舊是山。
徐青翻過一座橫在大地上的庂矮山丘,忽地,就看到群山下不遠處的盤山朝鮮公路上出現了十數個黑點。
他眯着眼睛,仔細瞧了瞧。
發現那是一排長長的裝甲車和坦克隊伍,雪地反光照射下,隐隐約約能看出這是一隻毫無遮攔在開動的隊伍,連汽車燈都全開着,一路照亮着公路四處。
車隊于他面前緩緩駛近,他根據裝甲、坦克的數量,大緻估算了一下這隻隊伍起碼在五百人以上,應屬一個加強營的規模。
徐青下意識以爲就是美軍。
但是仔細瞧之下,發現他們的武器裝備和這幾天看到的美國人大有不同,軍服裝飾也略有差别。
應該是聯合盟軍的其他國部隊。
他一個人不太好打,這時候拼命不是很理智。想了想,他便弓起身子,準備從旁邊暫時繞過去,避其鋒芒。
誰到山底下突然喧嘩起來,有隐隐的人聲,然後整個車隊突然停了下來。
徐青連忙重新趴下。
難道自己暴露了?
但他的着裝全是用白布包裹着,就算是起身趕路都很小心,完美的和周圍的環境融合在一起。
之前那些美軍士兵們幾乎沒人看出他的破綻。
不過很快,山下隊伍裏就有一個軍官站在吉普車上,他放聲高喊着:
“嘿,山上的美國人朋友,我們發現你了,請下來談話!”
徐青仔細觀察四周,附近光秃秃的隻有他一個人,但這人對着的正是他所在的方向。
不應該啊。
難道這個年代就有無人機了?就算是望遠鏡,以他的行走速度,也很難一時看得見他。
下面的軍官很快又喊了一遍。
徐青聽着這個軍官帶這些英國佬的口音很快明白,這應該是一隻英聯邦隊伍,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美式軍裝。
這是把自己認作了同爲盟軍的美國士兵?
再一瞧,下面的這些士兵們都沒有一個舉起槍,倚在車上全都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他頓時微微定下心。
于是将計就計,用英語回道:
“這位長官,你有何貴幹?”
徐青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連番僞裝潛入敵腹作戰,讓他的信心大大提升。
他大着膽從雪地裏爬了起來,往山下慢慢走去,眼睛餘光掠着這些人的一舉一動,但凡有不對,他就會快速做出反應。
“哦,還是個小夥子?我的朋友,别這麽害羞嘛!”
底下的軍官聽到徐青的聲音比較年輕,又看着他一個人走出,開口笑起來,旁邊汽車上不少士兵們也紛紛吹起口哨。
徐青走近,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們也剛剛開進朝鮮不久,徐青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美國士兵”。
吉普車上站着一排人,爲首的年輕軍官看着他半邊捂着的微微有些像亞裔的臉:“你是美國本土人,還是南朝鮮的?”
“朝鮮人會說這麽流暢的英語?”
“那就是美國丘八了,你怎麽一個人在這?給,烈酒保暖。”
軍官扔給他一罐小小的酒瓶。
徐青接過手,但沒喝。
他掃了一眼,這幾個軍官都穿着哔叽呢布料的羊毛領子作戰服,佩戴上尉軍銜,腰上挂着轉輪手槍。
一個個大晚上的戴着墨鏡,有的嘴裏叼着煙鬥,有的還在喝酒,看起來并不像去打仗的,而像一群要去赴宴似的英國佬。
見這些人毫無防備,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的真實身份,他膽子更大了,直接反口問道:
“你們盟軍哪支隊伍,又怎麽發現的我?”
“好吧,小子,你問題可真多!我們是大不列颠皇家重坦營,我是上尉範倫·福克斯,《路透社》随軍記者——你如果生在倫敦,一定聽過我們的名頭?”
這一名叫範倫的軍官哈哈大笑,舉起放在吉普車座上的相機給他展示着,“這可是我的老本行,西區美術館裏挂滿了我給倫敦橋拍的月亮,我剛剛正想拍這遠東的月景,不料第一張照片裏就意外發現了你!”
“原來如此……”徐青看着他手上的長筒相機,這才了然。
心下立刻記下,提了個醒,在有些時刻可能真的一張照片就會暴露行蹤。
“現在你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徐青點點頭:“我是美騎兵一師八團的巡邏偵查隊員,我負責在此偵查四周情況,搜尋物資。”
“哦,阿美利亞騎兵的家夥,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範倫撓撓頭,旁邊馬上有一個同樣尉官打扮的男人,笑着開口:“不就是昨天柯尼斯少校說的那支被中國人打敗的雲山盟軍嗎?”
他想了起來,訝異的轉頭問徐青:“你爲騎兵八團工作?”
徐青搖頭:“我爲國家工作。”
“傳聞你們不是已經被剿滅了?”
“所以隻是傳聞。我們仍有兩百多人的隊伍,一直撤離到這。”
“那是逃亡吧?哈哈哈哈哈……”
這些英吉利軍官紛紛笑起來,不過笑完,作爲職業記者的範倫,想了想又好奇問道:“你們爲什麽會潰不成軍,中國人難道像巫師一樣可怕?”
“中國人?”
徐青滿口胡謅着,“我們打了好幾天,我十分了解他們,他們并沒有很強的戰鬥力。如果你們遇到了中國人,用不着坦克,甚至連槍也不用開,完全可以試一試站在車上不動,他們絕對都打不中你!”
“你在開玩笑嗎,朋友,那你們爲什麽會被擊潰?”
徐青繼續道:
“并沒有擊潰,先生,中國人不是已經退走了嗎?他們并不想和我們作對,雲山以北都是我們的地盤,麥克阿瑟将軍讓我們這些四處戰術性撤離的隊伍,繼續北上,跟陸戰隊大部一起,直達鴨綠江岸。”
“他們入朝作戰的也沒多少人,我們戰鬥過,他們隻是想保護鴨綠江上的幾個水電站,沒有它們的電力,中國東北的工廠就不能開工了。你們知道的,中國現在還很貧苦……”
周圍的士兵們都在看熱鬧,幾個軍官聽着也覺得挺有道理。
一個蓄着羊毛須的英軍中尉合手一拍:“我就知道是這樣!中國人去年獨立的時候,倫敦上議院的那些老家夥們不是還送上了問候?福克斯,你們路透社不也報道過,要我說,我們就不應該聽信那些愚蠢的政客,特地從大西洋上開船至此。這簡直蠢透了!”
範倫起了興趣,他拿出胸口的一本牛皮筆記,打開鋼筆帽,笑着道:“美國朋友,建議我對你進行一個簡單采訪嗎?”
“當然可以。”
徐青微微一笑。
“怎麽稱呼你呢?”
“叫我……菲爾茲就好。”
“很好,親愛的——菲爾茲閣下,剛剛聽你說你們需要搜尋物資?”
“我們失去了電台,暫時未能與大部隊聯系,沒有空投後勤補給,因此暫時搜尋一些儲備。”
“那你們的狀況可不太妙。”
“其實還好。就在昨天傍晚,我就在附近的朝鮮村莊裏找到了大量的物資,送回去二十多個地瓜,大家都非常的高興。”
“什麽……瓜?你可以再拼一遍嗎?”
“Sweet potatoes(地瓜)。其實就是菠蘿,它們跟手雷一般大。”
“你剛明明說的地瓜——好吧,那也沒有手雷大的菠蘿啊,那是手雷嗎?”
“那就是手雷。”
“菲爾茲先生,你可真會開玩笑。”
“我以爲你們英國佬喜歡這樣的幽默。”
“隻是幾十個地瓜便如此滿足,你們的處境可真不妙啊。”
“但他們非常喜歡。”
這個英軍範倫上尉跟美軍的菲爾茲上尉完全不同,看起來像記者比像軍官更多。
他又繼續問了徐青幾個問題,大多是關于美國人的,少量的是關于中國人的情況。
徐青自由發揮着,一旦涉及到中國人的話題,他明裏暗裏盡量降低着中國人在這場戰争中的存在感。
而當範倫問他,作爲亞裔士兵關于對美國人印象有哪些?他說的是樂于奉獻,熱情好客。
最後,範倫蓋上筆記本,鋼筆插袋,滿意的點頭:
“Perfect!非常美妙的一場訪談!非常感謝你,菲爾茲先生,我們合張影吧,你是我們在朝鮮遇到的第一個美國士兵,以及英文是如此流利的亞裔士兵。”
“當然,我的榮幸!”
徐青點點頭,從善如流,“采訪會刊登出來嗎,你們是什麽報紙,我一定會買的。”
“《路透社》,我說過多遍了!當然,你也可以在《每日郵報》上得到轉載,你們美國也有這個。”
範倫高高興興的招呼起來,這些士兵們也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兆頭,紛紛放下手中的英制李恩菲爾德步槍,興高采烈的過來合照。
咔嚓!
很快,在旁邊的士兵幫助下,徐青摘下了半邊面罩,露出眼睛和臉,衆多英國佬笑臉中隻有他一人冷冷看着前方,站在公路地面上和背後滿車的英軍士兵們,拍下了這一張在淩晨“友好相遇”的黑白照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