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八号夜間極爲寒冷,氣溫急劇下降零下三十多度,伴随着呼呼嚎叫的寒風,隻要在野外的一切事物都在低溫下被凍住,哪怕這時候已經是白天,太陽照常升起,路旁的樹枝荊條上挂滿的一串串冰霜也不見得融化半分。
當七連戎馬趕路的時候,謹慎的偵查戰士很快發現了一塊廢墟村莊,一堆堆的屍體被掃落在路邊山溝裏,周圍地面更是有大量木闆燒斷半截的痕迹,房屋倒塌,木梁瓦片碎裂。
這赫然是一副大爆破大轟炸之後的模樣,冷風呼嘯,黑土彌漫,屍橫于遍野。
此處無生人。
“他們來過這裏。”伍千裏看着溝裏被草席樹枝掩蓋着的屍體說道。
“這裏按嶺算範圍太廣了,恐怕很難找得到。”雷公道。
衆戰士極目遠望,黃草嶺就在前邊,延綿十幾道山嶺線,隐隐綽綽聽見遠處有交火聲,但分不明在哪個方向,因爲哪個方向都有動靜,密密麻麻的像是被包圍住。
徐青槍不離手,忽然指着一個方向說:“我們去那裏。”
大家都看過來,不是很明白。
千裏耳朵微動:“因爲那個方向的動靜最大?”
“不,因爲那兒最慘烈。”徐青搖頭。
“不是,什麽意思啊連長?”旁邊偵察班的王小四摸了摸頭,有些費解的問道。
沒人回答他,因爲隊伍已經在招手之下出發,軍人的天職便是服從上級命令,他們不說,可一個個的都在心裏暗自琢磨着其中緣由。
“哎呦!”走了半道,雷公忽然一拍腦袋,終于想明白。
衆人習以爲常,王小四看過來,偷偷找他詢問。
想通了的雷公卻不怎麽高興,他搖搖頭,看着他,也看着大家說:“因爲餘從戎,他們啊自始至終跟我們都是一類人。”
……
鸠占鵲巢的餘從戎平河他們,意外扒下了這個小陣地,打打鬧鬧正高興着,忽然天上又下起了大雪,從下午時分就驟然降下來。
剛剛爆炸引起的動靜,四周幾裏都看清了。
很快吸引了對面較遠的一個山頭上的美軍駐軍隊伍注意,他們用望遠鏡仔細觀察之後,迅速組織起幾波敵人來打,不過很少,很快被他們打退。
奇了怪了,眼看着打了十幾發迫擊炮過來,炮彈落在這邊雪嶺上還吓了他們一大跳,慌忙躲避不過十來分鍾,動靜就停止了,他們起先還奇怪,後來一看……
對面炮居然啞掉了。
對面沒打成,平河他們商量了一下也決定不打。
志願軍本身就是晝伏夜出,白天目标太大不宜作戰,加上這個小營地的大量裝備他們沒法帶走,趕緊清點整理。
這一點,果然發現了問題,剛剛這些被炸飛的美國人不是沒有重武器,而是有許多。
他們稍稍一清點,就在廢墟的各個包裹部中找到了一堆槍械,就比如迫擊炮,彈藥箱裏足足有十幾門安靜的放在那,看似完好無缺,但底盤在低溫下多次發射中的後坐力撞擊地面而破裂。
又比如馬克泌水冷式重機槍,粗大的槍管,斑駁笨重的身軀,還挂着一挂子彈鏈。
隻是子彈已經卡在了槍脖子裏,裏面沒塗防凍液,内部已經凍了鐵疙瘩,已經不太好正常使用,在美國人眼裏顯然已經成了中看不中用的銀槍臘子頭。
“太浪費了,太浪費了……”面對這些奢侈的軍用重武器,宋衛國忍不住撫摸着一杆杆槍管,嘴裏不住的念叨。
這還不完,随着一件件清點,山頂上沙袋工事附近的所有物資都被清理了一遍過來,除了這些槍械武器之外,找到最多的就是這些士兵們留下來的遺物。
跟古土裏村莊山谷裏一樣,找着的都是那些在戰場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稀罕物品,什麽玻璃杯子,老懷表,藥物注射針,甚至還有美國橋牌,不知道個人随身攜帶折疊的黃色雜志殘頁海報……
“這個是什麽?”宋衛國在某個小型的鋁制盒子裏,發現了一根玻璃長針似的東西,幾個人紛紛湊過來看,都不認得。
這是啥玩意兒?
“笨蛋啊你們,上面有刻度,這不就是量溫度的溫度顯示計嗎。”平河搖頭道。
餘從戎明白了,梅生和萬裏好像都說過這個稀罕玩意。
他哈了一口氣,口中的白霧吐出去沒有二十來厘米,就凍成了冰霧,在空中緩緩灑落。
這樣的極低溫度,剛好對應着上面三十八度的刻度,他上下一驗證,馬上就明白,“原來是這麽個玩意兒。”
他跟其他三人一說,便重新裝進了盒子裏。貼身收藏好。
大家對此并不在意,這東西看着玻璃制品,簡單易碎,就算是能顯示溫度又怎麽樣?他們一個多月來長途跋涉,這樣的溫度也不是第一天度過了,隻要沒凍死,撐了過來的,就一直繼續往下走。
稀罕事,稀罕物。
溫度計就放在餘從戎的懷裏,白天的時光總是很短,一天的簡易修了一修沙袋堆壘,換下白天行軍作戰而汗濕的襪子,美軍那有着良好的後勤保障,防寒服和保暖内衣,還有鴨絨睡袋,餘從戎他們想要和根本沒見到過的東西,都一應俱全。
時間很快到了下午四五點,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在這裏山頂上根本沒有洞,也沒有遮掩的地方可供休息,他們幾個沒帶棉被,隻能卧在沙袋底下後邊,地上披着美國人屍體上扒下來的衣物,跺腳,搓手,擠在一團取暖。
冷是無法言說的,尤其是在如此低溫的室外下,風和雪已經不分彼此,挨着誰就都凍着。
餘從戎雙手攏在袖子裏,可依舊擋不住寒冷,手上全是凍瘡,跟胡蘿蔔似粗的。
他罵罵咧咧着:“早知道走快點就好了,這下冷下來,根本沒地換衣服,後背心濕透,腳心也都快沒知覺了,冰的我人都直打顫!”
朝鮮的天氣反複無常,比前面十一月還要凍人,天上風烏拉烏拉的刮着,像刀子一樣刻在人臉上,手上,腿腳處,這還不完,就算是如此嚴寒之下他們還能出汗。
尤其是腳底心,長途跋涉不管是穿着美國人的軍靴,還是自制的連棉花也沒半點的土鞋,隻要大運動走動和與敵人劇烈戰鬥之下,腳底闆必然流汗,隻是或多或少罷了。
靴子裏混合着灑進點雪屑,積少成多,慢慢被體溫化作水流了進去,但凡停下來,稍稍一冷,那簡直是鞋裏布滿了尖刀,踩一下要人命半條,分分鍾就造成極嚴重的凍傷。
平河也有些無精打采,他回了一句:“不給你塞了棉花跟絨布了嗎,不行再裏邊挪挪。”
他也冷得要命,嘴唇都發青了,這山頂上風呼啦啦的吹着,無處不是風,往哪裏擠都冷得要命。
正說着,宋衛國嘴唇打岔,搓了搓手從屁股堆裏當坐墊的物堆裏掏出個大件來,他用肘拐了拐餘從戎,小聲抖嗦道:“别埋怨了,瞧瞧……剛那屍體身上背着的,專門扒下來給你,伱瞅瞅。”
“又拿了什麽?”由不得餘從戎不信,先前那一個美式新電台就是經宋衛國手發現的,事實證明,運氣也是分人的。
“這是電子物件,咱可不懂,你不是會使電台嗎,你瞅瞅,認識不?”宋衛國道。
“電台?電台歸電台啊,我看看。”餘從戎也不敢确定,心裏面打鼓,這些時日間他不知打臉過多少回了,可不敢打包票。
東西不小,是個大實木箱子,到手上入手處卻嗚涼涼的一片,他打了個顫道:“金屬的呀,你咋不拿布包一下!”
“快點兒的,快點兒。”宋衛國催促道。
餘從戎弄了半天,這是個半大的棕色箱子,裏邊由膠合闆制成,塗着棕色牆紙織物,跟前豎着一根天線,可拉長,但跟電台有所區别,并沒有那麽多專業的按鍵。
他點了點頭道:“這玩意大小應該是個收音機?”
“啥叫收音機?”鍾定一在旁邊聽着,也忍不住問。
餘從戎一愣,感覺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有些支吾,道:“大概就是……就是,聽電波裏人講話的聲音。”
平河說:“不就是報話機?”
“去你的,這是兩碼事,它啊,隻能聽到,不能說話。”餘從戎信誓旦旦的道。
不過他搗鼓了半天功夫,也沒搗鼓出個什麽來,木箱子雖然保養的不錯,但在今天的爆炸沖擊中也摔了個七葷八素,磕碰不少,裏面零件碎了不少。
“不行,估計是沒電了,要不就已經被摔壞了。”餘從戎還給了他,搖頭道。
宋衛國卻是不信,忍着凍把盒子又接過來,打開看,又拆開箱蓋,瞧着着裏面幾個按鈕和指示燈:“這麽多銀光閃閃的金屬按鈕,咋就壞掉了呢?”
餘從戎說:“别搗鼓了,肯定壞的,這麽冷的天凍也早就凍壞了……”
宋衛國不甘心,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木盒子上面。
下一刻……
一陣呲啦啦的聲音。
嗡————
長長的刺耳的嗡鳴聲,伴随着電子噪音在海邊響起了轟鳴,即便在寒風凜冽的大晚上聲音依舊尖銳,衆人下意識的皺眉,想捂住耳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