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病之初他的确是心急如焚,她的傷勢加上疫症簡直就是火燒澆油,燒的他一度焦頭爛額。
幸而那神仙散來的及時。
堪稱救命良藥,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礙于有木芙蓉和齊老他們在旁邊守着,所以直到‘斷氣’前,他們看到的都是阿娆本人。
包括送到窯口前。
擔架上躺的也是阿娆。
隻是丢進裏面的屍身是另一個年紀和身量相仿的姑娘,之後她就一直戴着他做的人皮面具,藏身在城中某處。
待他們出城報喪,動身回京後。
阿娆按照約定在城中生亂,吸引城門守衛支援,然後趁夜動身,走小路返回盛京。
蕭散和肖清因要負責‘毀屍滅迹’,所以他們是除了他和阿娆之外唯二知情的人。
這兩人行事穩妥,對外做戲也信口拈來。
尤其是城門口那出,要不是他知道内情,還真以爲人沒了……
所有籌謀和計較崔翊和盤托出,爲的就是能讓世子爺安定下來,說完後周遭死寂良久,言韫倏地問道:“傷勢如何?”
“誰?”
崔翊蓦然回神,“你說阿娆啊。”
言韫默不作聲的看着他,眼神微涼,崔翊讪笑一聲,整個人松懈下來,以往的毛病就都卷土重來,他自顧自尋了個地方坐下,不疾不徐的道:“她的藥都是雲樂郡主換的,具體傷成什麽模樣,恐怕得你親自去問她。”
“她今晚能到?”
言韫眸光閃動。
“能。”
崔翊點頭,“該說的我都說了,其他人可以先瞞着,但青燈大師那邊你須得去說一聲,免得老人家擔心。”
“好。”
言韫掃了眼竹晏,竹晏會意的點頭,“屬下這就去。”
“小心些,别被發現了。”
崔翊下意識叮囑了句,竹晏應聲離開,堂中剩下他們兩人,言韫淡聲道:“小南那邊你怎麽處置的?”
“還能怎麽處置?那小鬼發起瘋來比你可怕多了,我壓根沒給他清醒的機會,一路睡着回來,這會被長公主殿下接回去了,我把解藥給了殿下,還特意囑咐她等阿娆辦完喪事再把人喚醒。”
言韫橫了他一眼,感受到那股冷風,崔翊驚覺失言,連忙改口,“假的,走個過場而已……”
“你怎麽不問她鬧這麽大一出,是想做什麽?”
“苻氏。”
先前被那死訊攝住心神,無暇多想,這會得了她平安的消息,言韫前後串聯一思索,一針見血的指到要害。
崔翊想要逗弄他的念頭乍然凝住。
忍不住搖頭輕歎。
“沒意思,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意思……”
要争取他的配合與支持,素娆自是将所有利害都說清楚了的,隻是世子爺的反應速度遠比他想象中要快上許多。
“話我帶到了,先回府去。這些日子可把本公子累壞了……”
崔翊伸了個懶腰站起身。
腰間懸着的玉珏随他的動作互相撞擊,發出清靈悅耳的脆響,還是他離京時戴的那個。
一點都不符合崔大公子平素講究的毛病。
他一路風塵仆仆,忙前忙後,直到此刻才有喘息的機會,言韫起身拱手道:“此次有勞兄長了。”
“這還差不多。”
崔翊斜睨他一眼,戲谑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圈,嘴皮又有些發癢:“你現在可是個鳏夫,在外面的時候,記得裝的像點。”
話音剛落,他立馬轉身朝外走。
似是怕世子爺回過神來找他麻煩,然而言韫一言未發,目送他的身影跨過垂花門消失在外,緩緩轉身,雙手撐着桌邊,鬓發垂散,掩去他刀削般淩厲冷硬的下颌線。
面容攏在陰影中。
青玉般剔透,眼尾還藏着抹尚未褪盡殘紅……
朝廷命官遇刺染病,死于華城,遣兇者與謀害其父者系出一人。
一道不知真假的消息随素娆死訊席卷全城。
再掀起驚濤巨浪。
“素娆的父親不就是那個最年輕的閣臣,風頭最盛時被冤遭貶的刑部尚書嗎?”
“就是他,之前陛下還下诏給他洗冤,着他官複原職呢,結果聖旨剛到人就死了,說是被那浣花縣縣令的兒子害死的。”
“時機未免太巧。”
“誰說不是呢,當時我就懷疑過有人暗中害命,但那件案子據說是提刑親自辦的,以她的能力,真要有什麽龃龉,還能隐而不發?所以我才沒敢亂說,現在看來,是另有隐情啊。”
河邊酒樓熱火朝天的議論着。
一個個伸長脖頸,興緻盎然,說到激動處唾沫橫飛,恨不能掀桌而起,替素娆父女喊一聲委屈。
窗邊靜靜坐着一道人影。
隻叫了壺清茶,手扶着茶盞邊緣不知在想些什麽,但若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餘光偶爾會擦過場中衆人……
“肯定有隐情啊。”
一人拍桌道:“你們想,陛下剛下旨複職,人就死了,這明顯是有人不想他回到京都來,素奉延的案子明面上做的幹淨,有頭有尾的,當時提刑也隻是個勢單力薄的小姑娘,真要有什麽懷疑,說出來那不是死的更快?”
“可憐她好容易走到這地步,竟還是被那些人害了!”
“這父女倆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麽大人物,忒狠辣,簡直視律法爲無物,謀殺朝廷命官啊,這要是不徹查,日後但凡政見不同,利益相悖,就能使喚殺手滅口,誰還敢當官?”
“他們父女……都是好官啊!”
人群中不知誰感慨了一句,滿堂靜默一瞬,很快又熱鬧開來,“素衣鐵判,一門相承……終究斷了路。”
衆人唏噓不已。
相比起來,他們已經沒心思再讨論盛京城前段時日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周苻兩家要結親了!
待字閨中多年的周家小姐周吟終于點頭,答應嫁給苻七公子。
聘禮上門,兩家正在緊鑼密鼓的辦婚事。
京都百姓對這兩位坎坷的情路十分關注,自打謝家公子回京就一直私底下議論着,沒想到青梅竹馬最終熬不過苦守多年的深情郎君。
還是讓苻七公子抱得美人歸。
這也算是一樁珠聯璧合的好事……
小二走到窗邊,看向這位熟客:“甄公子,今日不喝酒嗎?小店新到了一批陳年女兒紅,掌櫃特意給您留了兩壇。”
青年聞言看向對面空蕩蕩的位置,眸底掠過抹異色,冷淡道:“不喝了……”
能共飲的人已不在,品之無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