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人馬從面前走過,站在三步之外對他們點頭行禮,他們耳鼻被面巾裹住,隻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黯淡麻木。
手裏兩兩擡着擔架。
裹屍的白布用完了,将那慘烈的死狀直挺挺的袒露在人眼前,滿面青黑,泛着紅斑,皮肉猶如被吸幹一樣,幹癟的纏在骨頭上。
嘴角的血糊到耳根和脖頸處。
靠他們最近的那具屍體雙目圓瞪,露出大片泛青的眼白,瞳孔放大,好似蘊藏着無盡的怨恨。
看到素娆皺眉,那爲首的男人立馬移步擋在屍體前面,“是我們行事欠妥,驚擾大人了。”
素娆默然搖頭。
“昨日傷亡如何?”
男人垂目,沉歎道:“九十八,今早到現在,已經拖走三十七人了,看着比昨日還要多些,焚屍爐那邊支應不及,已經開始排隊了。”
“不行就送去西邊的窯廠,哪兒也收拾出來了,屍體必須第一時間焚燒幹淨,絕不能拖。”
崔翊看着衆人,溫聲道:“你們出入重症區域也要小心,焚衣清洗,必須按照章程做徹底,免得沾上了。”
“弟兄們省得,那小民先去忙了。”
雙方告辭,離開一段距離後,其中一人突然止步,哽咽道:“二虎今早起不來身了,咳嗽不止,還發起了高熱,大夫來看過,說是多半兒遭了……”
“眼看着死的人越來越多,剛才爲什麽不問他們……”
“夠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蓦的回頭呵他,觸及身後弟兄通紅的眼,嚴厲的神色稍緩了些,認真道:“問能頂什麽用,白白讓人心煩,還不如咱們做好自己的事。”
“可這樣下去,染病的人都要死絕了,二虎他怎麽辦,他還那麽年輕,家裏媳婦剛添了個男娃,連娃娃都沒抱過就跟着咱們進來幫忙……這要有什麽好歹,咱們怎麽和弟媳交代?”
一番話說完,衆人都沉默了。
那男人掃了眼擡着的屍體,聲音嘶啞:“我們決定要來的時候,就是把命交出去的,二虎……真要撐不過去,以後就要我們多照看了。”
“咱們弟兄這麽多人,總不會讓他們娘倆餓死。”
又一陣沉默。
衆人擡屍走着,年輕的聲音打顫道:“黃大哥,咱們不會都死在這城裏吧,我,我不想死……”
“閻王殿前走,莫道這些晦氣話,一定能扛過去的,章大人,齊太醫,還有朝廷的貴人們,他們會想法子救華城的。”
一人寬慰道。
那少年猶自擔心,“他們來了三日,情況并沒有什麽好轉。”
“有,朝廷會派人支援,而且一些染病的人發作的時間更長了,這都是好事。”
男人看了他們一眼,給他們打氣:“大夫也是人,聽說那崔公子是盛京的大人物,世族子弟,不爲了救人也不會來這兒犯險。”
“還有那素大人。”
他話音頓了下,語氣欽佩:“别看她是個女子,那晚要不是她擋在強弩之前,咱們早就成了地下亡魂了,還有章夫人,小公子,齊老太醫,雲樂郡主……”
“所有人都在努力,咱們沒道理說些喪氣話。”
“幹活吧。”
許是他的話起了作用,接下來一路沒人再開口,循着熟悉的路線将那一具具斷氣的屍體擡到地方,丢進窯口焚燒。
看着他們被火蛇舔舐吞沒,化作一抔灰。
熱氣熏人。
衆人卻隻覺得寒冷砭骨,不知春意何來……
陰雲壓空,天上開始飄雨。
雨絲被狂風席卷,刀子般戳在臉上,露天的火架被熄滅,無法成事,屍體便都被堆到窯口。
一層層,像廚房裏攢存待燒的柴火。
大雨并未将華城的晦暗沖散,反倒将這血腥潮悶的氣氛烘到極緻,雨水獨有的酸腥夾雜着沖天的屍臭,越壘越多。
當日素娆和崔翊就找到了齊蔚石。
他沒有休息,稍坐了會就又去照顧病患,忙碌的穿梭在重重人影中,看着那道蒼老的身影,兩人沒去打擾。
“齊老年事已高,這段時日又勞累過度,還是不告訴他了。”
“好。”
兩人主意已定。
素娆招來蕭散,讓他将兩種不同症狀的屍體分别尋來,送到無人處,蕭散隻肖一聽就知道她想做什麽,未置一詞,領命去了。
“你行嗎?要不我來?”
崔翊一邊換上泡過藥汁的麻衣外衫,一邊問道,素娆聞言一愣,怪異的看了眼他。
這才想起她剖屍的事情隻有竹宴和顧城他們這些近衛見過,崔翊知她驗屍一絕,更詳細的卻是不知了。
但他對這個提議的接受容易程度遠超想象。
“兄長知道怎麽做嗎?”
崔翊搖頭,躊躇着道:“想來得上手才能知道了……”
“我來吧。”
素娆将袖子綁緊,戴上手套,又讓人去找了一套屠戶用的刀具來,平常她驗屍那些用的蛟蛇刃,倒是沒那麽多計較。
這次情況不同。
爲了以防萬一,經手的東西最後是要焚毀的。
崔翊看她的指尖從數把大小不一的刀柄上劃過,最後選了把短而薄的小刀拿在手裏掂了掂,神情專注。
看那架勢,真有幾分攝人的壓迫。
這事兒是秘密進行的,蕭散隻用了他們從盛京帶來的人搬運,一共四具屍身,依次鋪開在正屋的地上。
屍體尚有餘溫。
“屬下在外面守着,需要什麽,大人盡管支應。”
他們退了出去。
這是處一進的小院,四面圍牆,主人已經死去數日,空置得蒙了層薄灰,屋裏隻有素娆和崔翊兩個活人,桌椅擺件那些全部被清理到角落,留出足夠的空間。
外面屋檐垂雨,淅淅瀝瀝。
霧氣彌漫。
光線被遮去大半兒,顯得周遭有些昏暗。
崔翊看着屍體,猶豫了下,還是道:“要不我……”
他話沒說完,素娆已經走到一具死屍前蹲下,三兩下将衣裳撥開,刀尖抵着那泛青的胸口,毫不留情插了進去,随即劃開……
細碎的聲響被雨聲蓋去。
但崔翊發誓,他還是無比清楚的聽到了皮肉發出刺啦的聲音,血汩汩湧了出來,那雙手,像剝葡萄皮一樣随意的,将黃白滲血的東西剝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