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二公子問道。
言韫看他一眼,輕道:“二來,掌握主動權,陛下礙于顔面不會對各家赈災所出有強制要求,他們在這方面可以有所衡量取舍,但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各家要揚旗明鼓趕赴薊州。”
“讓全天下都知曉此事。”
大公子微微蹙眉,“這樣一來,赈災之事豈不是成了一場刻意安排的大戲?”
此舉有違言氏家訓。
“不錯。”
言韫毫不避忌的承認他的話,“唯有這樣,世族聲名愈盛,朝廷愈發處境尴尬,坐立難安,爲了扭轉民心,必然無法袖手旁觀,到時候戶部再窮也得掏錢會同各家一起承擔起重建薊州之事,分攤大部分壓力。”
“這樣一來,世族會以最小的代價賺取最大的回報,還順應了宮裏的心思,一舉兩得,他們沒有反對的道理。”
到了頂級世族的位置。
錢财對他們反而沒那麽重要……
三言兩語。
薊州的事情解決了,世族的名聲賺到了,華城的危局也扭轉了,一整個事件中,受益最大的是朝廷嗎?
是薊州百姓嗎?
還是華城,是荀氏那些高門?
都有。
但最大的受益方是言韫,他周全各方的同時不費吹灰之力的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成全了無辜受害的百姓,還得到了荀氏幾家的人情。
“我還是覺得這般……”
大公子還要說話,被他父親擡手制止,“你就是太守規矩太死闆,不知靈活變通,阿韫做的沒錯,君子論迹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難道我言氏數年來開設善堂,收留孤寡老幼,赈災安民這些都是假的不成?”
“朝廷赈災物件送抵薊州之前,言氏的糧草和衣裳已經跨過了湘蕪大運河送到災民手裏,這些我們從未肆意宣揚過,而今不過是要顧全大局之餘爲自己一謀,難道就不行了?”
大公子俊臉微紅,颔首道:“是兒狹隘了。”
“你不是狹隘,隻是心裏規矩太重,将清名看得也重,所以容易鑽牛角尖。”
這也是他注定無法挑起言氏的原因。
家主看了看眼自己的兒子,又看向言韫,眸光更溫和了些,“阿韫,陛下那邊你要仔細應對,如今的局勢……”
他話音戛然而止。
忽覺這些叮囑沒什麽作用,這孩子要是看不透的話,也不會做出這般缜密的安排。
話音一轉,“華城那邊你不用太擔心,我瞧着那是個機靈的孩子,定能平安回來的。”
“是。”
言韫面無表情的應聲。
幾人短坐片刻,各自散去,大公子言韫的托付,去籌集支援薊州的物什,二公子跟去幫忙,言韫原想回府,但想到此事要回禀老國公一聲,又腳下一轉,去了賢安堂。
聽聞素娆被困華城,老國公眉梢一挑,意外的看向言韫:“你不親自去?”
“祖父希望我去嗎?”
言韫不動聲色的擡眼,在老國公臉上皺紋加深之前,故作無事的道:“隻要我坐鎮盛京,平衡好朝局和世族之間的暗流,就能最大程度減少她的危險。”
“看來還沒昏頭。”
言老國公意味深長的哼了聲,“行了,你去吧,後面還有得忙呢,就别再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孫兒告退。”
拱手退出後,蓮青色的身影在長廊盡頭一閃而過,内堂走出一婦人,捧着碗涼茶遞到他面前,順勢坐下,憂道:“會沒事的吧?”
老國公斜睨了眼自家夫人,“你别看他說得義正言辭,實際上還不是爲了那丫頭,隻是他即便有私心,也能面面俱到的安撫好所有人,那幫老狐狸這會恐怕還不知道被他賣了,正笑眯眯的替他數錢……”
“你說也奇怪,我言氏一門清正老實,怎麽就生出這麽個小滑頭來?”
這話看似貶低,但言老夫人同他在一起大半輩子,哪裏能聽不出那毫不掩飾的驕傲來,不禁笑道:“不就是想聽我說阿韫聰明随你嗎?多大的年紀了,還玩這些小把戲。”
老國公攏着茶碗笑得合不攏嘴。
“還是你明白我。”
老夫人沒好氣的嗔他一眼,被這樣一鬧,緊張散去了些,盤算着晚些去佛堂裏替那丫頭和華城的百姓祈個福,好保佑他們平安度過此劫。
盛京各世族統一動作起來。
崔府書房中,怒喝聲起,一人拍桌道:“不行,你不能去。”
昏暗的光線中,父子兩一座一站,四目相接,各不退讓。
崔翊嘴角挂着抹平和的笑,絲毫不爲他所動,“我必須去。”
“崔翊!”
崔靜流怒,胸膛劇烈起伏。
“兒子在。”
崔翊答得十分随便,看到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崔靜流的怒火險些按捺不住,忍了又忍,才啞聲道:“平日裏你要胡鬧我都随你,我知道你性子灑脫不喜拘束,這些年也一再放縱,但這次不行,華城那是什麽情況,說得輕松,實際上那是九死一生的死局……”
“數年前整個太醫院的人都束手無策,如今卷土重來,你去又能做些什麽?”
“我是大夫。”
崔翊鄭重道:“我是神醫谷一疊唯一的徒弟,未必做不了什麽?”
“當年你莫名其妙鬧着要學醫我就不同意,奈何你性子堅決,旁人越反對,你越要去做,我怕傷了父子情分,想着等你長大些,總會想清楚的。”
崔靜流聲音沉沉,語氣透露着一股疲倦之意,在經年積累的威嚴中竟難得顯得有些脆弱:“漓亭,你是我崔氏長房嫡子,将來是要繼承門庭的,你這樣,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時光更疊,他英武高大的父親勾着肩膀,冠發低垂,半邊臉攏在了陰影裏。
晦暗,苦澀。
不知是不是錯覺,崔翊恍惚在他的鬓邊看到了兩根白發,一時百感交集。
父子倆就這樣沉默着。
直到一道喑啞的聲音響起,“最後一次。”
崔翊眼神凝定的看向崔靜流,無比正經的道:“等我從華城回來,究竟是娶妻,還是入仕,或者是其他的,但憑父親安排。”
崔靜流倏地愣住。
往常不論他是懷柔還是強硬,這兒子都是見招拆招,不爲所動,這次居然松口了,他清楚,這孩子重諾,話既出口,就不會反悔。
其他時候能得到這句話,崔靜流肯定是欣喜若狂,滿口應下。
隻是這次……
華城的瘟疫那是從鬼門關裏搶人,稍不注意就是一去不返。
見他面對這樣的承諾都還在掙紮,崔翊合袖作了個大禮,“求父親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