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華城大半兒陷入了死寂,隻有零星的燈火,巡邏的士兵穿街走巷,嚴格的監視所有異常的動靜。
越往北,燈火越明亮。
好似把整個華城的光都聚在了一處,壓根不需要指引,兩人飛檐走壁直接朝着那燈火通明的方向趕去。
“巡邏兵越來越密集了。”
荀澤禮一個不小心将瓦片猜踩出聲響,險些驚動了底下的士兵,幸好素娆反應快,一把拽着他避到了另一處飛檐之後。
這才避免了被當場抓包的命運。
荀澤禮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對素娆讨饒的拱了拱手,滿面歉意,素娆示意他小心腳下,兩人又潛行了一段距離後。
寬闊的街道上擺着一些闆車和桌凳。
許多人影不停的在其中來回穿梭,将闆車上的麻袋扛到路中間,然後兩個人揪着首尾,來回蕩兩下,那包東西就被丢過遠處的拒馬和尖刀,甩在地上。
素娆驟然停下。
朝後打了個手勢,荀澤禮不明所以的蹲下身,借着夜色的遮掩,視線越過她朝前看去。
“大人,怎麽了?”
荀澤禮小聲的問道。
素娆擡指朝着某個方向一點,荀澤禮順勢望去,那漆黑的夜色小巷裏,縱橫交錯,藏着無數的弓箭手和兵士。
好似隻要聽到一聲令下,就沖出來将面前一切撕的粉碎。
而在那小巷上面的閣樓某處,經月光一照,依稀可見寒光閃爍。
那兒有人!
荀澤禮朝着周圍其他幾個樓閣仔細看了會,又發現了數個隐藏在暗處的‘眼睛’。
剛才要不是素娆發現異常停下,他們再往前半步,身形就會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中,進而被萬箭齊發,射成刺猬。
荀澤禮吞了口唾沫。
這防備的也太嚴密了,乍一看好像要造反似的。
這時底下傳來人聲。
“裏面的情況怎麽樣?”
“不容樂觀,許多藥材短缺,根本沒辦法配出湯藥來,再這樣下去,他們就隻能等死了。”
一男一女。
男人背對着這方向站在火把最中間,看不清楚形貌,聽聲音,正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華城太守章武。
而那女聲也莫名耳熟。
素娆脊背貼着牆,小心的探出一隻眼看去,拒馬之後,空蕩蕩的長街一頭站着個女子,嬌小的身形被黑暗籠罩,燈火像是在她周圍隔絕開來,照不見絲毫光亮。
鱗次栉比的房屋将她擠在正中,夜風穿過,吹着她的話音像是即将消散的飛絮,飄忽又脆弱。
默了半響。
章武沉聲問道:“至今,可有好轉的迹象。”
女子沉默。
沉默就是最直接的答案,良久的死寂後,她小聲道:“或許是我醫術不精,隻要章大人你肯上禀朝廷,讓陛下派宮裏的禦醫來,說不定此事還有轉機……”
“沒用的。”
章武聲音冷硬,在這一刻,似乎染上了些許決絕之意,“郡主,你不會明白的,本官真要這樣做的話,這強弩對準的就不是裏面兩三千人,而是整個華城。”
“郡主?哪個郡主?”
荀澤禮隻能靠模糊的對話聲來猜測底下的情況,他疑惑道:“誰家的郡主會跑到華城來?聽他們的意思,這兒有人染病了?”
素娆沒回答他的話。
事實上在她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測,直到此時,她才真的确定下來。
章武口中的郡主。
是雲樂郡主木芙蓉,那個被她從薊州石城帶回來的醫女!
她已經沒空計較木芙蓉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這兩人的對話和周遭的場景足夠讓素娆将整個事情聯想得七七八八,染病,封城,缺少藥材的兩三千人……
她知道章武對外隐瞞的是什麽了。
瘟疫!
底下的對話還在繼續,木芙蓉道:“可現在什麽都不做,就這樣把他們圈養起來等死,等到裏面的人死完了,整個華城也難逃厄運。”
“章大人,你要眼睜睜看着所有人一起去死嗎?”
“這裏面還有你的妻兒!”
最後一聲,凄厲破空,似是在昭示着說話之人難以遏制的憤怒和絕望。
章武久久未出聲。
數千的兵士,烏泱泱的人影,在這一刻好似全部失聲,風聲呼嘯似百鬼哭啼,壓去了那燈火通明的天地裏一切嘈雜的聲響。
這時候荀澤禮也徹底聽明白了。
“瘟疫!”
他驟然大驚,話剛出口連忙捂嘴,生怕被底下的人發現,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下面,沒人發現他簡短的兩個字。
“章武是瘋了嗎?這可是瘟疫,他怎麽敢瞞而不報,要是一不小心失控,不止是華城數萬人命喪黃泉,甚至會危機周圍的郡縣,甚至是京都!”
幾年前的那次疫情,病死的,餓死的,還有爲了阻止蔓延而被射殺燒死的人,加起來近十萬。
朝廷付出了無比慘痛的代價這才勉強控制住局面。
這才過了多久,又要卷土重來了嗎?
“所以他封城了。”
素娆聲音低啞,突然明白了章武的決定,木芙蓉說他的妻兒也在隔離出來的區域裏,他可真是個瘋子。
荀澤禮聽到這話終于冷靜下來,眉頭擰的能夾死好幾隻蒼蠅。
瘟疫……
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分量太重了,重到他哪怕站在所謂的隔離區之外,光是想想,從腳底到頭皮都不住的冒着冷汗。
“我沒得選。”
時隔許久,章武的聲音再度響起,隻是這次多了抹不容忽視的疲倦和顫意,“郡主,時間快到了。”
“章武!”
木芙蓉聲音發抖,“你這是草菅人命……朝廷不會放過你的。”
“你說的沒錯,本官就是草菅人命。”
短暫的調整後,章武語氣再次冷硬起來,“這裏躺着的幾千人,和華城的幾萬人相比,孰輕孰重!”
“我是華城太守,我必須做出選擇。”
“我沒得選,你們也是。”
說到這兒,章武擡頭望向那片燈火,語氣絕望又冷酷,像是在說給其他人,又像是自言自語:“郡主,我給過我們機會了,奈何人争不過天。”
“郡主。”
他聲音輕的像從枝頭墜落的枯葉,“子時,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