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誰都沒說話,也沒動作。
反倒是京兆府其他人一陣騷動,從召集人手到包圍胡府,這一路上他們不是沒懷疑過胡儉殺人的真實性。
甚至有人在心裏祈禱,盼着隻是一場誤會。
可站在這兒,隔着高牆大院,曾經同僚甚至連面都沒露一個,如此平靜又鎮定的讓人傳話……
好似早有預料。
分明什麽都沒說,但他們在這一刻,搖搖欲墜的心轟然垮塌……
想到那十七具死狀各異的屍骨,一股寒意從腳底爬到脊椎,悚然的扯緊了每個人的頭皮。
不知是誰大怒喊了句:“京兆府緝拿人犯,豈有讓你們讨價還價的道理,滾開!”
信任坍塌和被背叛的羞恥裹挾了每個人。
隻餘下滔滔怒火。
他們紛紛拔刀,刀尖對準了胡府的大門,那傳話的小厮哪裏見過這陣仗,當下吓得腿肚子發軟打顫,要不是扶着門,恐怕就要滑墜到地上去。
“官,官爺……”
他強忍着懼意,哆嗦着繼續道:“主人說了,他隻想找人叙叙舊,不想跑,也跑不了,你們要強闖,他,他攔不住,但這樣……你們就永遠都不知道那些人死的真相。”
兇手抓到了,可案子裏疑點尚未解釋清楚。
胡儉正是知道這點,才讓人特意在這兒等着,他等的是京兆府,也是素娆。
“他現在就是個瘋子。”
蓋衡看向素娆,詢問她的意見:“素大人你怎麽說?”
“他想叙舊,陪他聊會也無妨。”
素娆不以爲意。
“可是……”
“京兆府的兵馬将胡府圍的水洩不通,他逃不掉,況且,有我在這兒,不論發生什麽變故,定保你全身而退。”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推拒就不合适了,蓋衡忍着脊背一陣陣傳來的涼意,翻身下馬。
“好,那就進去看看。”
蓋衡吩咐他們守好府外,待素娆下馬後,準備進府。
“大人,裏面恐怕有詐……”
其他人對這個決定很不贊同,裏面的人再不是什麽京兆府少尹,而是連殺十九人的瘋子。
這樣的人窮途末路之際,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不用緊張,有素大人在,他沒本事逞兇。”
能在海晏清河那群人手底下保住鮮夷使臣,這樣的本事,蓋衡很放心。
當一個人厲害到令人望塵莫及,隻能仰望的時候,承認她的優秀就變得不再困難。
起碼對蓋衡來說是如此。
素娆聞言輕扯下了嘴角,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蓋大人說的是,走吧,去看戲。”
她率先擡腳入府。
府門被小心的拉開,等素娆和蓋衡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又轟隆一聲關上。
京兆府的人面面相觑。
不禁啞然。
“頭兒,怎麽辦?咱們就幹等着?”
“等呗。”
反正人已經進去了,說再多都是枉然,衆人望着那府門陷入了沉默……
“兩位大人,這邊請。”
負責引路的小厮躬身在前面走着,素娆閑庭信步的跟着他走,甚至還有閑心左右張望。
蓋衡用袖子揉去掌心的濡濕,一擡頭就看到這幕,有些無語,他緊張到喉嚨發幹,她倒好,惬意的好似是來逛園子的。
“素大人。”
他小聲的喚道,音量壓得極低,好似生怕被人聽見,素娆緩步走着,“你想說什麽就說,别弄得跟做賊似的。”
蓋衡被她音量吓了一跳,腦子一白,倒是把要說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
嘴張張合合,實在想不起來,悻悻的閉上。
這宅子不大,走了沒多久,小厮就把他們領到了一處院子前,替他們推開,“主人就在裏面,兩位大人進去吧。”
“祠堂?”
蓋衡剛開口,那小厮就退了下去,消失在甬道一端,等他收回視線,發現素娆已經進去了,連忙踱步跟上。
胡府的祠堂是個很簡單小院。
穿過種着兩株梨花樹的庭院,三個石階引入廊下,再往前就是一個高闊的屋子,裏面正中的位置擺着許多牌位。
一道人影背對着他們跪坐在蒲團上,面前白煙袅袅,混雜着線香和紙錢的味道。
聽到腳步聲,他沒回頭也沒動。
直等着把手邊的東西燒完,恭敬磕了兩個頭後,這才扭身對他們笑:“來者是客,坐下說吧。”
他由跪姿轉成坐姿,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
神情之泰然,話語之随和,險些讓蓋衡以爲他是作爲主家在招待來府中赴宴的賓客,而不是一個面對緝捕的殺人犯。
這時他們才發現,在祠堂另一側的地上安置着兩個蒲團。
不多不少,剛剛足夠。
“比起蒲團,我更喜歡椅子。”
素娆走了過去,并沒有像他那樣正經的跪坐,而是直接撩袍坐下,随意的曲着腿。
“素大人!”
蓋衡見她還真坐下了,不由得蹙眉,他們是來興師問罪的,不是和他談天說地,怎麽還擺出了主客盡歡的架勢。
“那不是還有一個嗎?你站着幹什麽?”
誰知素娆像是沒看出來他的用心,好意提醒了一番,氣的蓋衡一時間渾身的血液湧到了頭頂,胡儉左右看了看兩人,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蓋衡的心思:“胡大人這是與在下劃清界限呢。”
聞言,素娆眉梢輕擡,瞥見蓋衡僵硬的身形和面上不加遮掩的抵觸和冷意,好笑道:“光憑一個蒲團就能劃清界限了?”
“人是從你手裏提拔的,和你在京兆府共事七年有餘,不差這會功夫,如果你不嫌累,站着說也行。”
胡儉微笑:“到底還是素大人看事明白。”
“過獎。”
素娆随意的回了句,蓋衡見沒人理他,這樣杵着又像個木頭樁子實在難堪,知道她的話很有道理,遂不再堅持,冷着臉走到那蒲團處坐下。
他想過來到胡府後的場景。
兩人割袍斷義,針鋒相對,或是胡儉悔愧難當,痛哭流涕,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
——相對而坐,一派和氣。
他胸腔裏揉了一團火,橫沖直撞,難以找到宣洩口,蓋衡忍了又忍,怒道:“找我們來到底到底要說什麽?叙舊就免了,我和你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