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豐盛菜肴,桌前坐着兩人,發須花白的老者手不自覺的描繪桌角的暗紋,姿态坐的端正,視線卻時不時的朝着外面飄。
言老夫人看得好笑:“你這麽心急,幹嘛還讓長安去,不如你自己去接人好了。”
“那不行。”
老國公瞪眼看她,一本正經道:“哪兒有孫媳婦登門,長輩親自去接的,沒規矩。”
“你還講什麽規矩?”
老夫人替他倒了杯溫水遞過去,絮絮叨叨的念着:“這樁婚事太趕了,又有違孝禮,非得辦得這樣緊巴巴的,也不怕委屈了兩個孩子。”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老國公斜睨發妻一眼,沒好氣道:“況且,日子是趕得急了些,但該有的全都有,别以爲我不知道,刨開我命人添置的物價,你私底下還塞了不少東西進去。”
“你敢說你不是盼着孫媳婦趕緊進門?”
聽了這話老夫人一陣臉紅,嗫嚅道:“那還不是瞧着阿韫形單影隻實在心疼,那孩子太苦了,我總盼着能對他好些,再好些。”
“可惜他性子冷清,不願留在老宅這邊。”
這兒有婢仆,有叔伯嬸子,還有她這個祖母,好歹能多照顧他一二,不至于過得那般孤苦。
“不止是我,大房和二房那邊也添置了許多,他們對這個侄兒最是心疼的。”
“是啊,叔父和嬸娘尚且知道疼人。”
老國公欣慰之餘,眸光陡然暗了些,聲音也不似先前那般輕快随意,反添了些凝沉:“他們呢?”
沒有說破,但老夫人不用思索就知道這個‘他們’指的是誰,身子下意識發僵。
緩了片刻,搖了搖頭。
“呵,既然這樣,那還回來做什麽?”
一聲冷笑帶着譏諷和失望從老國公的喉嚨深處破出,他摩挲桌角紋路的手指緊攥成拳,似乎在竭力按住怒氣。
胸膛劇烈起伏,到底是難咽這口惡氣。
“嗵!”
老國公一拳砸在桌上,将身旁的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她連忙伸手去替他捋氣,苦口婆心的道:“你這又是幹什麽,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來哪裏值當。”
“我能不氣嗎?你瞧瞧那夫妻倆,那可是他們親兒子,他們怎麽舍得!”
老夫人眼中一黯,抿着嘴沒接話。
老國公猶自怒不可遏,“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回來,憑白給老夫添堵。”
“又說氣話。”
替他捋氣的手不輕不重的在他胸口拍了下,老夫人也染了些怒意:“不論是及冠還是成婚,阿韫爹娘尚在,如何就能不出席?”
“這樣一來,外人該怎麽議論這樁婚事,又怎麽看待阿娆這個世子妃?”
“你還真以爲是你一個口信把人給召回來的?”
話趕話的,老夫人說完方是一愣,然後老國公卻聽清楚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面對他的逼迫,老夫人也知道沒什麽好瞞,遂道:“聽說阿韫後來去過大相國寺,再然後,老三夫妻倆就回府了。”
知道言韫找到心儀姑娘的消息後,雖然被囑咐了不能外洩,但是言老國公哪裏能忍住自己一個人開心。
次日就告訴了他夫人。
因此老夫人也是知情者之一,能娶到喜歡的姑娘,她很替孫兒高興,就吩咐身邊的老人替她去大相國寺還願,誰知道在哪兒看見了言韫,還朝着那偏僻方向去的……
人沒敢上前問安,回府就告知了她。
後來兒子兒媳歸來,略一思索,老夫人也就猜到了原委。
“這,這真是……”
老國公連喘了兩口粗氣,一時間不知道該罵誰,思前想後,憤憤的聲音又夾雜了些說不出的酸楚:“阿韫當真是将那丫頭放在了心尖尖上,這些年,他哪怕病的再重,發生再大的事,也沒讓人往那邊遞過信兒。”
“現在爲了她,倒是把事兒都做全了。”
老夫人聽他語氣泛酸,不禁失笑:“你這個當爺爺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對自個兒媳婦好你還不高興?”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他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嗎?那素家小丫頭又是你親自定下的婚事,你還說那丫頭有謝氏風骨,這會倒吃得什麽飛醋。”
“你不懂。”
老國公捋着胡須,目光深沉的搖了搖頭,似是要将腦子裏那些紛雜的思緒都扔出去。
看他不欲多說,老夫人也就不問,在他面前像是趕蚊子一樣揮了揮手手。
“你做什麽?”
老國公訝然看她。
老夫人笑呵呵的道:“幫你把醋味散一散,省得孫媳婦來了笑話你,到時候可沒人幫你。”
“哼,她敢。”
話雖這樣說,老國公到底抹不開面子,氣了半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擡手去拍眼前那隻煩人的手。
“别晃了,晃得我眼暈。”
“不好意思?”
“瞎說。”
兩人笑着打鬧,素娆和言韫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幕,透過半懸的雕花窗,他們笑眼盈盈,孩童般打鬧着。
素娆突然想起一句詩,“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衆多周知,言老國公一生并未納妾。
膝下三子皆出于正妻溫氏。
夫妻和睦,舉案齊眉。
他們對言韫無疑是疼愛有加,素娆這時候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言氏妯娌和睦,婆媳相親,談起言韫皆是維護贊頌,引以爲傲。
這樣的家庭氛圍和她最初設想的并不相同。
既如此,言韫的毒……又是誰下的?
還是說,她目前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呢?
疑惑在素娆心頭盤旋不去。
老管事長安也看到了這幕,佯裝正經的擡袖‘咳咳’兩聲,提醒裏面的人。
老國公和夫人倆聽到動靜,循聲看到院中站着的幾人,老臉當下一紅。
幸好被燒的正旺的燭火照着,光影重重,一時間也看不清楚。
“老奴就在外面,有事世子盡管吩咐。”
老管事識趣的止步于屋外,言韫微微颔首,和素娆進了屋,素娆乖巧的給兩位長輩見禮。
還不等她寒暄,老夫人上來笑眯眯的抓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滔滔不絕的說起話來。
“你和阿韫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金童玉女,神仙佳偶,真是般配的很。”
“來,餓了吧,快吃飯,這些菜色都是我問過阿韫後,特意讓廚房準備的,都是你喜歡的。”
“以後來賢安堂不用拘着,都是一家人。”
素娆事先準備的一肚子話全無用武之地,含笑應着老夫人,當被她問起怎麽回來這麽晚時,還沒等素娆甩鍋。
老國公就恨鐵不成鋼的剜了眼言韫,“還能爲什麽,定是他又有事耽擱了,阿韫啊,今日不同往日,你是即将有家室的人,得多抽空陪陪阿娆。”
聽他語重心長的勸誡,素娆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