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是怕還有漏網之魚,重開殿試,未必沒有試探的成分。
此次殿試難了。
衆士子面上精彩紛呈,有對作弊之人的不屑和憤怒,也有對自己未來的擔憂,多數人并不在意此事,比起再等三年重新科考,這樣的決定已經是很好了。
“多謝言大人。”
寇淮合袖對他一揖手,其他人紛紛效仿。
客套兩句後,将他們盡數送走。
大理寺外聚集了許多人,有各府的家眷,還有士子們交好的各家公子,周吟和周夫人他們接到員外郎後,隔着人海與素娆點頭緻意,轉身上了馬車。
烏泱泱的人群裏,一個水粉色裙衫的少女模樣嬌俏,翹首以盼,她身側的婢女替她打着傘,主仆倆成了這亂糟糟的畫面裏唯一的亮色。
許多家眷認出了陸绾,想到最近盛京中傳的一些流言,面上神色變幻,竊竊私語。
陸绾對周遭的異樣眼光全部在乎。
“出來了。”
一群士子們三五結伴的跨出了大理寺的門,刺目耀眼的陽光,清新的氣味,令他們在這一刻才覺得自己真的活過來了。
他們商議着回去換個衣裳,然後去茶樓放松一二。
好好緩解下這幾日的困乏。
“樊少安,樊少安!”
嘈雜中,一個活潑又熟悉的聲音傳來,衆人循聲望去,就看到那嬌俏的人影蝴蝶一般飛撲過來。
樊淮臉色瞬間充血。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想要後退,可惜他周圍全都是人,壓根沒有活動空間,隻能眼睜睜看着那人來到了跟前。
“陸小姐。”
衆人朝陸绾見禮,由于陸绾總追着樊淮四處跑,連帶着他們也認識了這位盛京城中頂級豪門的貴女。
陸绾敷衍的沖他們點點頭。
然後雙眼亮晶晶的看着樊淮,似是有話要說。
杜恕見狀,扯着樊淮往旁邊走了兩步,壓低聲音道:“少安,人家姑娘都主動到這份上了,你就别拘着端着,免得錯過了一段良緣。”
“杜兄。”
樊淮想要解釋,杜恕立馬截斷他,“我知道你想的什麽,可這幾日咱們落難被拘,頂着作弊的嫌疑,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人家陸姑娘金枝玉葉,天之驕女,日日往你這兒跑,又是送東西,又是溫聲寬慰的,我就不信你真的鐵石心腸,一點都沒意思。”
畢竟他們沒有定罪,所以看管力度遠不如監考官員那般嚴厲。
尋常需要什麽,隻要不過分,大理寺還是會應允的。
以陸绾的身份,想進來探視送點東西并不難。
樊淮聽到這些不由得沉默,這次倒是沒再反駁,隻低聲道:“我知道了。”
“這樣才對。”
杜恕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你的品行我們都知道,什麽攀龍附鳳的閑話不用放在心上,要是因爲這些瑣事錯過了一個好姑娘,那才是一輩子的遺憾。”
樊淮默默點頭。
兩人回到人群中,陸绾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們,“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我不能聽嗎?”
“既是悄悄話,自然是小生與少安之間的秘密,陸小姐就不要多問了。”
杜恕含笑朝她作揖,“我們還要回去整理形容,就不打擾兩位了。”
他暗暗将樊淮往陸绾那邊推了下,然後招呼着面帶揶揄的一衆好友離開了大理寺。
這邊就剩下他們兩人。
陸绾手負在背後,歪着腦袋看他,看到那白淨面容上浮着的绯色,不由好笑道:“樊少安,我們都這麽熟了,你怎麽還是見了我就臉紅啊。”
樊淮哪兒會告訴她,他臉紅是因爲杜恕那番話,再說了哪兒有姑娘家老是盯着男人看的,戲谑的,玩味的,還有些帶着惡劣的逗弄,好似讓他尴尬的說不出話來,她就十分歡喜。
“陸小姐,你找我有事嗎?”
樊淮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盡量自然。
陸绾也不打算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讓旁人瞧熱鬧,遂大發善心的順着他的話說道:“你這平白無故遭了牢獄之災,既然出來,總得去去晦氣吧。”
“桃枝。”
她喚了聲,站在不遠處的婢女連忙屈膝,扭頭去馬車裏拿了些東西過來,一個燒着木炭的盆子,放在寇淮腳下。
“請公子過火海,此後黴運不沾衣,途中坎坷盡燒去。”
樊淮看着那銅盆裏的檀木,紅豆和朱砂,微微怔了怔,随後看向那笑吟吟的少女,她的容色并不濃豔,也不嬌媚,而是恰到好處的俏麗明妍,像那場桃花灼灼,簌簌飛雪,讓人看着便心中歡喜。
從前她追着他,吵吵鬧鬧,沒有一日安甯。
他躲她如避蛇蠍,自然沒有仔細審視過她,他也從不相信,這樣的千金小姐,世族貴女竟會真的屬意他一個尋常的士族子弟,隻當她覺得有趣,年紀小,想尋個玩伴。
正巧遇到了他。
可她不顧外界流言紛擾,追來了大理寺,對他噓寒問暖,又專程來替他做這些瑣事,他突然覺得,他好像猜錯了。
“你怎麽就能确定我一定是冤枉的?”
樊淮聲音溫沉,沒有往日窘迫的磕磕絆絆。
陸绾聳肩笑道:“你這樣的人,和姑娘說個話都要害羞半天,張嘴閉嘴君子之禮,什麽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男女有别,還要引經據典的來教訓我,樊少安,你太端方了,正經到我連你說髒話的樣子都想象不出來。”
君子如玉,說的大抵就是他了。
“好了,别耽擱了。”
陸绾催促道。
樊淮隐下心中的那絲悸動,什麽都沒說,輕輕跨過火盆,然後陸绾又從婢女手中接過柳枝,沾了些水,邊在她身上輕掃邊念念有詞。
衆人看着這幕,若有所思,看來陸家小姐是真的喜歡這位狀元郎。
就是不知道兩人能有個什麽結果。
言韫和素娆站在台階上望着這幕,素娆低聲笑道:“陸家的人倒是真灑脫随性。”
兄妹倆一個比一個活得張揚肆意。
言韫心中想,陸家的人也是真執着,看準了什麽從不肯輕易放手,陸绾如此,陸珩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麻煩,是時候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