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下意識往闆車上掃了眼,那青黑流着屍水的人,幹癟又僵硬,靜靜的躺在上面。
涼透了,爛透了。
可他莫名就是有種感覺,感覺下一息好像這個人就會坐起來,雙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拽到地獄裏去。
“竊而爲賊之人,何談風骨?”
“我周子陵恥與爾等爲伍!”
“我活一日,就告一日,告到你們傾家蕩産,告到你們認罪伏法爲止。”
铿锵有力的聲音穿破耳膜,一下下砸在心頭,令他懼怕、令他憤怒嫉妒又無可奈何。
是那個周子陵。
是那個不識擡舉,自尋死路的周子陵!
李密悲從心起,在荀澤禮大步朝他走來,作勢又要讓他認屍的刹那,他失控的大喊,“我說,他是周子陵,他就是,你們滿意了嗎?”
“方才不是還說不認識嗎?”
荀澤禮止步作罷,冷笑道。
李密卻沒有理他,隻撐着地往後又蹭了兩步,緊緊的拽着自己的袍子。
一雙眼瞪着闆車。
恨意與恐懼交織,說不清楚是哪個更多一些。
素娆打量着周子陵的屍身,“看這腐爛程度是殺了人後直接棄屍荒野。”
蕭散适時接話道:“屍身是在處山坡底下發現的,沒有遮掩,那處叢林茂密,不下到底部很難發現。”
“他這死的也太慘了。”
衆人憐憫的看着周子陵的屍身,通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當時連大理寺那些經年走現場的差役見了也是直皺眉。
“他是被人用石頭砸中後腦勺,倒地後,又多次施暴緻死。”
死者後腦顱骨碎裂,有多處凹陷。
緻命傷十分明顯。
素娆話音剛落,蕭散就附和道:“沒錯,我們還在那附近找到了一塊染滿鮮血的石頭。”
荀澤禮看着李密,此人生着一副斯文的讀書人模樣,實際上心如蛇蠍。
殺人毫不手軟。
像他們這些世家公子雖說自幼練習騎射和武藝,但實則都是沒見過血的……
“把他帶下去。”
素娆吩咐道,顧城他們将李密帶走,她簡單的驗完屍,讓屍體清理一遍,便讓人尋了副棺木将其收斂。
顧不上吃晚飯。
她直接夜審李密。
李密經過辨屍一事後,整個人恍恍惚惚,看到素娆進來,連動都沒動。
“周子陵死于十八日夜,那個竹屋相見的口信是你着人傳的,故意将他引去?”
話音落,滿屋死寂。
李密失魂落魄的坐着,好像沒有聽到一般,素娆又道:“将他引去後,你應該先是好生勸告了一番,威逼利誘,随後遭他拒絕,這才惱恨下了殺手。”
殺人是不得已的選擇。
如果一開始李密就動了殺心,那兇器應該是一把匕首,一根繩子,提前準備好,而不是撿了塊随處可見的石頭。
李密還是不說話。
素娆見此也平靜的很,“看來你想去大牢裏慢慢講,既如此,那我就不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她作勢就要起身朝外走,“把人送去大理寺監牢,告訴他們留口氣兒就行。”
顧城點頭,朝着李密走去。
李密見狀渙散的眼神總算聚攏了些,驚道:“不要,不要送我去大牢,我說!我都說!”
“早這樣不就好了。”
素娆重新坐回位置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李密垂頭沉默片刻,低道:“是我約他到竹舍,然後半路将他攔下。”
“我告訴他隻要瞞下此事,日後必有重謝,孫公子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也會幫襯他許多。”
“他兩優釋褐近在咫尺,這隻是篇文章而已,對他又沒有什麽影響,以後他做他的官兒,我當我的編撰,守望相助,仕途通達,指日可待。”
“隻是這兩全其美的好事他竟不答應。”
“還罵我空有其表,弄虛作假,說什麽對不起其他人十年寒窗之苦,德不配位。”
那些字眼一字一句刺穿他的自尊和理智,面對那樣強硬的周子陵,他知道,隻有一條路可以選。
他們兩人,必須死一個。
最後,他活,周子陵死。
“夜色太深,我趁他不備,用石頭把他砸倒,怕他沒死透,又補了幾下,确定他斷氣後,把屍體從旁邊的山坡推了下去……”
“你在他身上找到了他寫完的那篇文章,按照上面的字迹,寫了那封辭學書?”
素娆問道。
“是。”
李密承認的很爽快,事實上到現在由不得他不承認,他的身子根本就熬不住大牢裏的刑罰。
“那篇文章呢?”
“燒了。”
李密面如死灰,“留着它也是麻煩,隻是我沒想到蘇陌安還有一份兒……”
那篇殘稿是周子陵的筆迹。
他一眼就瞧出來了。
這稿子和他的卷面幾近一樣,若是蘇陌安頂得住,大可抵賴說是他們故意謄抄,構陷于他。
可蘇陌安招了。
這一招,等同于把他同時逼入了死地。
周子陵出現的屍身,二十一日作假的行程,這些證據,足以令他萬劫不複。
“二十一日那晚,你和李程去找徐谌攤牌,李程送了副《寒山栖月圖》給徐老,趕在城門上鎖前離開,把地方留給了你們兩人。”
素娆審視着他,話音不疾不徐,“當時發生了什麽?”
李密意外的看着她,“你憑什麽覺得和我有關?”
“徐谌的死亡時間,到焚屍,再到将畫賣給海晏清河,這期間的路程時間對的上。”
素娆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對了,你還拿走了李程的藏心刀。”
“就是後來你用來殺徐老的那把。”
“是那個老東西不識擡舉。”
李密隐生怒意,要不是這一個兩個的油鹽不進,頑固不化,他也不至于接連殺人,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徐老能和你們同桌而食,看樣子前期還是相處的尚可。”
李密再怎麽兇殘,當着李程的面兒,也絕不敢流露出半點殺意。
李密知道她想問什麽,冷笑一聲,“他知道我是誰後自然甩了臉色,是我伏低做小,不停哀求才勉強坐下。”
“這個人太天真了,竟還妄想勸我去告發此事,可我有什麽好告發的,我就是提前找人準備了書稿應付考試,持身不端。”
“我功名得來的是不太光明。”
“可大雍的律法有哪條寫明了不準考生押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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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