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日光從枝頭鋪灑下來,暖洋洋的,正是午睡的好時候,素娆選了棵枝葉繁茂的,足尖輕點上了樹,靠在樹幹上,随手掏出袖中的帕子往眼睛一蓋,睡覺!
林中靜谧。
隻聞風聲,不多時突然傳來陣腳步,素娆耳尖動了下,卻沒有理會,想着多半兒是誰和她一樣走岔了。
沒想到那腳步聲一前一後,直走到了她跟前。
蓦地頓住。
“周小姐止步。”
男聲沉穩剛毅,斷字利落,好似一把出鞘的刀鋒,冰寒無匹。
他一來,周圍的溫度都低了些。
不同于言韫的清冷疏離,而是一種淩厲的殺伐之意,素娆從他身上感覺到了無形的血腥氣。
此人危險!
念頭剛落,一道女聲響起,低柔婉轉,有些幽怨:“我以爲你打定主意,再也不想同我說話了。”
這聲音……是周吟?
素娆眉峰微挑,聽兩人話裏的味道,她好像撞見了些不該撞見的事,她收斂呼吸,以防被底下人察覺。
這種時候,走是來不及了。
隻能盼着兩人趕緊說完,趕緊離開,别打擾了她的好覺。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男子道:“沒什麽好說。”
“十三年了,你回京後第一句話,就是想與我劃清楚界限嗎?”
周吟咬唇,望着那冷漠的背影,想要上前兩步,靠他近些,再近些。
可她知道,隻要她一動,他必然會退。
三步,這三步是他們如今最合适的距離。
“謝殷,你爲什麽不敢看我?”
姓謝?
素娆第一反應就是盛京謝氏,她和謝氏的淵源三言兩語還真說不清楚,沒想到在這兒都能碰到。
她無意窺探别人的私事,隻是這地兒太清淨,兩人說話又不避忌,一字一句直往她耳朵裏鑽。
男子聞言,身子微不可見的顫了下,随後緩緩轉過身。
他眸光沉靜銳利,直盯着她。
“你到底想做什麽?”
周吟雙眼卻紅了,癡癡的望着他,眉眼還是熟悉的眉眼,就是比十三年前更成熟了些。
眼神更加深邃,輪廓更加分明。
與她記憶中張揚的少年截然不同,卻又熟悉的讓她幾欲落淚,“你瘦了許多。”
“周吟……”
“你長高了,和我想象中差不多,邊關的風很冷吧,我聽說那邊……”
“周吟!”
男子打斷她的碎碎念,一字一句道:“我們退婚了。”
隻有五個字,字字沉重。
他默了會,望着她,語氣平靜又冷漠,“退婚了,你大可不必再這樣,讓旁人看到,對你并無好處。”
“那就讓他們看。”
周吟突然破防,噙着淚光拔高了聲音,“我的名聲,我的清譽,我都不在乎你又擔心什麽?”
“讓他們笑好了。”
“反正他們背地裏笑了不止一兩次,一兩年,再多又能怎麽樣?”
男子被她這幅豁出去的模樣震住,許久沒有出聲。
不僅是她,連素娆都覺得意外,她與周吟雖然隻有短短幾面之緣,但依她的觀察,周吟行事端莊,溫柔典雅,是世家教養極好的女子。
能讓她變成這樣,看來這位謝公子對她而言着實不一般。
“你何苦如此……”
許久之後,男子輕輕一歎,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生分,“放下吧,舊事随風散,你該朝前看才是……莫叫你父兄憂心。”
“莫叫他們憂心……”
周吟眼淚一湧而下,“當年我就是這般想着念着,所以他們才瞞着我退了親,關我在府,讓我糊裏糊塗的過了這許多年。”
“你爲什麽不來問我。”
“爲什麽要接了那退婚書……”
“不接又能怎麽樣?”
男子殘忍的撕開她的美夢,冷聲道:“謝氏傾覆,雖不受株連之苦,族中男子卻斷盡科舉路,再無緣仕途,這樣的情況下,我守着婚書能如何?”
“讓你嫁給我吃苦嗎?”
“我願意的……”
周吟急急道。
“我不願意!”
男子一句話冷漠斬斷,“周吟,你我不是孩童,沒有任性的權利和資格,你嫁給我,族人和父兄會因你蒙羞,遭受世人的非議和恥笑,而我,亦不想牽累旁人。”
“放下吧,讓過去的都過去,這樣對你我都好。”
他說着就要大步離去,周吟哪裏肯由他離開,他費盡心思躲她避她,這次一走,還不知下一次何時能再見。
她撲上去從背後抱住他。
死死抱着。
泣不成聲。
“謝潇棠,謝潇棠你别走,你讓我把話說完。”
男子抓着她就要掰開的手突然頓住,想了想,無力的垂在身側,周吟感受到他的默許,抱着的力道又緊了些。
“十五歲那年,爹爹要給我議親,我拒絕了,他說你再也不可能回來,讓我不要癡心妄想。”
“十七歲,同齡的女子早已嫁人,唯我待字閨中,盛京的貴女們私底下笑話我,我不在乎,我知道謝家在,你一定會回來的。”
“十八歲,表姐想爲我指婚,苻氏的聘禮到了我周家大門外,父兄欲應,我抵死不從,那次,剪刀劃傷了脖子,至今還留着疤痕。”
“之後的兩年,苻氏與我家交惡,我寸步未出。”
“他們罵我不孝,我不在乎,他們當年爲攀附謝氏,定下這門婚事,後又爲了撇清幹系,退了這門婚事。”
“我前後都是笑話,都不由自主。”
“十三年前我沒能站出來,沒能陪着你度過最難熬的時光,是顧念族人,顧念父兄,我樣樣拔尖,做盛京城裏最規矩的姑娘,我教書施藥,事事周全……”
“我如他們所願,做了近二十年的周大小姐。”
謝殷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
周吟渾然不覺,哽咽了下,然後收斂所有情緒,松開他,退後兩步,鄭重道:“當年身不由己,這一抱,是還你我青梅竹馬的情誼。”
“我隻問你一句,謝潇棠,你還要不要娶我?”
氣氛一瞬凝固。
男子身形僵硬,蹙眉未語,周吟望着他的背影,平靜道:“我絕非死纏爛打之人,等候多年,隻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隻要你拒絕,我再不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