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娆将呈拳鬥狀的焦屍掰正。
“驗,死者男,面容燒毀不辨五官,全身燒至碳黑,無完好外皮,無衣裳碎屑殘留。”
她一開口,整個屋内當即被肅穆的氣氛籠罩,顧城蘸了墨汁開始提筆記錄。
爲了避開屍臭味的襲擾,他移步站在了窗邊。
素娆走到死者頭旁,灌注将他的嘴掰開,看了半響,頭也不擡的道:“你擋着我光了。”
“哦。”
顧城立馬往旁邊挪了挪,直到素娆繼續驗屍他才靠牆站定。
“根據牙齒的磨損情況判斷,死者年齡在七十到七十五之間,考慮到死者經過焚燒過後,重量減輕,身長縮短,原身高應在五尺左右。”
她還在觀察,顧城突然覺得不對,疑道:“大人,這些消息找人查問不就好了嗎?”
犯得着特意驗屍,然後記錄在檔?
“找誰查問?”
素娆一邊檢查一邊回道:“屍體燒成這樣,你确定他一定是徐谌?”
顧城聞言沉默。
看着焦屍那面目全非的臉,還真不一定。
“不是徐谌又能是誰呢?大人難道懷疑有人殺人後,以假亂真,故意造成徐谌已死的假象?”
素娆:“……”
她站直身子,望着顧城冷靜道:“我不是懷疑這個,而是不能帶着事先設定好的答案去驗屍,這樣隻會出錯。”
“縱酒助燃,火燒竹舍,兇手做這一切是爲了毀屍滅迹,那麽什麽情況在查證清楚前,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查案最忌諱的就是先入爲主。
活人會說謊,但死人不會。
她要做的,是從死人身上查出線索,再順藤摸瓜,找到真兇。
顧城聽她這樣說,汗顔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大人繼續驗屍吧,我就不打擾了。”
他埋頭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素娆卻沒再繼續開口,而是束手站在了屍體旁,微微垂首默哀片刻,轉身從事先準備好的托盤裏,拿起了一把刀。
刀刃單薄泛着寒光。
光芒反射,一瞬刺到了顧城的眼,他下意識擡頭,就看到素娆拿刀對準了屍體。
渾身的血液幾近凝固,顧城悚然道:“姑娘,你要幹什麽?”
驗屍就驗屍,拿刀幹什麽?
素娆擡起頭,面色平靜:“屍體表面燒成碳化,殘留的所有痕迹付之一炬,這種情況下,要驗明死因,必須剖屍。”
“剖,剖屍?”
顧城駭得都開始結巴,他看了看那柄刀,又看了看素娆,想到某種可能,自不成句:“難道你是想像對待那隻兔子一樣,把徐谌……”
他驚覺不對,連忙改了口:“把死者剖開?”
再想起那堆血淋淋的骨架和放在廚房案闆上的肉條,顧城不由自主的有些犯惡心。
“是。”
素娆斬釘截鐵的答道。
在漢陽城時,爲了檢驗那五具屍身,追查骨柯葉的線索,她和金絮以及竹宴三人在荒宅剖屍。
事後爲了不惹起麻煩,他們還将屍身收斂入土。
她深知在這種時代剖屍查驗是大逆不道,在死者身上動刀子更是千夫所指。
可她沒得選擇。
要是不這樣,這樁命案根本沒辦法繼續往下查,死亡原因,死亡時間,甚至是其他的線索,都将石沉大海。
“你瘋了!”
顧城直接撂開紙筆,大步走到死者身側,凝視着素娆,連大人都不叫了,直接喊作姑娘:“這絕對不行,要是被别人知道,你哪怕查清楚案子,也将爲世人唾罵。”
他死死盯着素娆,不肯退讓。
事實上比起素娆此刻緊皺的眉頭以及并不平靜心情,顧城才是真的心底卷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她膽子大。
拼骨驗屍,雲淡風輕。
可擺弄屍骨和把死人‘千刀萬剮’那是有本質區别的,前者頂多說她‘孤僻詭異’‘不守婦道’,後者那是‘喪盡天良’‘泯滅人性’。
世人能接受一個平定天下奇冤,特立獨行的女監令,但絕對接受不了她行剖屍這種悖逆倫常之事。
這種事一旦發生,誰也猜不到會發生什麽亂子!
“顧城,這是唯一的辦法。”
素娆蹙眉看着他,兩相對視,顧城面上頓時生了股惱意,“早知是這種情況,說什麽都不該接下這樁案子。”
“姑娘,你現在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你這是把把柄往他們手裏送。”
“你就沒想過後果嗎?”
他字字重若千鈞。
撲面而來的壓力讓兩人同時沉了臉色,素娆在他快要燒起來的目光中輕垂下持刀的手,歎道:“我想過。”
“可隻有查出真相,抓到兇手,我才有資格去考慮這些。”
這也是她如今破局唯一的辦法。
顧城看她意決,忍怒道:“這不是件小事,大人你應該與言世子商議清楚再做決定。”
他知道兩人的關系遠不像表面上那樣淡漠疏離,他想讓言韫好好勸勸她。
這樣做無疑是把她自己架在火上烤。
出發點原是對的,誰想素娆聽了之後,淡淡的擡起眼來,“此案是我一人之事,無須商議。”
顧城微怔,“可是姑娘……”
“你若不願意筆錄,我可以換個人來。”
素娆直截了當的說道,她話音落,顧城就知道剛才的話壞了事,急忙想要解釋,張嘴後卻又不知道該解釋什麽。
他隻能立馬抱拳認錯。
“姑娘,明日,現在天色漸晚,你再好好考慮一夜,倘若你最終還是決定要剖屍,那我定無二話。”
“你也不必換人,卑職會繼續筆錄。”
顧城面色難言憂慮,眼巴巴的看着她,素娆想了想,終究是放下了刀,轉身淡道:“好,那就明日再說。”
“這些時辰你好好想清楚,在這官衙裏,往後到底要怎麽做事。”
她放縱他們肆意玩鬧,不加拘束,是因爲人性各有不同,私下裏無須幹涉過多。
可在查案斷獄上,她不喜歡旁人幹涉。
縱然是爲了她好。
這份心意,在某些時候會讓人失去基本的判斷,成爲負擔。
顧城俨然聽懂了話中的意思,呼吸窒了一瞬,然後沉沉吐出口氣來,“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