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渾然不在意,隻眼巴巴的看着素娆。
他已有些年紀,兩鬓微白,穿着身焦月色的斜領大袖直裰,骨面清瘦,透着股文人的儒雅氣。
此刻他略顯失态的盯着素娆,面上肌肉微微顫抖,好半響才從牙關擠出一句話,“沒錯,沒錯,就是小姐的孩子……這雙眼睛,和小姐當年一模一樣……”
“小主人,謝蕭可算等到你了。”
他老淚縱橫,顫巍巍的撩袍就要跪下,素娆連忙伸手扶住他,“快起來,這是做什麽?”
“小姐臨終前囑咐老奴照顧好你,是老奴沒用,被絆在這盛京城裏一呆就是十多年,竟讓小主人受了那麽多苦……”
“老奴該死啊。”
他身子往地上跪去,素娆攙扶不住,被拖着蹲在了地上,“掌櫃的,你先起來,有話咱們慢慢說。”
這鋪子在主街上,外面行人來來往往,已有不少視線被吸引過來。
金絮移步擋住兩人,附和着笑道:“謝掌櫃,人都在這兒了,不會跑的,趕緊把臉擦擦,别叫外人看笑話。”
“你也不想讓阿娆她入京,就以這種方式成爲盛京城的紅人吧?”
“是是是,是老奴糊塗了。”
謝蕭餘光瞥見外面彙聚來的人影,連忙捏着袖子抹了把臉,對夥計道:“去,今日打烊了,趕緊把牌子挂上。”
“是。”
夥計轉身去收拾着關門。
掌櫃的爬起身來,躬身引着幾人往後堂走,“小主人,咱們去後面說,老奴有好些話想問您呢。”
“快備些茶水糕點來。”
他招呼其他人準備。
後面連着個天井,兩側備着桌案,挂着竹簾,像是個待客的雅間。
最中間的廳堂裏擺着一個長木桌子,上面放着各類茶具,擺着圈椅,旁邊的書案上放着張古琴。
環境雅緻幽靜。
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素娆四下看了眼,随意找了處地方坐下,謝蕭早看到她身旁跟着的金絮和竹宴,以及那年紀較小,卻明顯氣度不俗的小孩。
他沒空理會旁人。
“小主人,您快跟老奴說說,浣花縣那邊發生了什麽,姑爺他怎麽就遇害了?”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有外面傳聞的那些,您和世子爺,陸公子他們又是怎麽回事……”
他一連串丢出了許多問題,素娆苦笑:“您問這麽快,我先回答哪個?”
“不着急,時間多着呢,您慢慢說。”
素娆看得出他是真的關心她的情況,便挑揀着将這些事說了幾句。
聽到素劉兩家的作爲。
謝蕭怒不可遏,“這些混賬東西,他們怎麽敢這麽作賤您,區區一個縣令公子,竟把您和姑爺逼到這種程度!”
“姑爺,姑爺還被害了性命……”
他話音哽咽,猶自泣淚,“還有素家那群白眼狼,當年要不是姑爺幫襯,他們哪有富貴可享,姑爺到最後都沒能瞑目……”
“死得好,言世子殺得好!”
“就是可憐了小主人您,如今落得個形單影隻,舉目無親的地步!”
他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大抵都是心疼素娆這些年的遭遇,素娆知道他這些話憋了許多年,便由着他發洩。
好容易平複下來,謝蕭笑中含淚道:“幸好老天開眼,姑爺的冤屈洗淨,陛下明旨昭告天下,小主人您也不必再背負着罪臣之女的身份活着……”
“回來了,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素娆沒接這句話。
這位老管事不知道,對她而言,回京才是複仇之路的開始,苻氏欠下的這條血債,必須用鮮血償還!
這些事她暫時沒有說破的打算。
随後素娆化繁爲簡的提了嘴和言韫以及陸珩的事,隻說他們因緣際會導緻了些許誤會。
謝蕭很快釋然。
“汪家的事小主人不用放在心上,如今您占着理,她不敢再造次。”
“這些小事就不提了。”
言歸正傳,素娆看着他徑直說道:“我阿娘留給我的物件裏,有個皇城附近的宅子,謝叔可還有印象?”
“小主人說的半月小築吧。”
謝蕭略一思索,道:“小姐的嫁妝裏,隻有半月小築是靠近宮城的,就在朱雀右街的邊角,國子監旁邊。”
“是那個沒錯。”
素娆點頭。
“小主人怎麽會突然問起它,是有什麽用處嗎?”
謝蕭問完,素娆默了瞬,微笑道:“嗯,這宅子地段正好,我打算住過去。”
“您要住在半月小築?”
謝蕭微驚,素娆看他神色有異,奇怪道:“怎麽了?有什麽不方便的嗎?”
“那倒不是。”
謝蕭憂心忡忡的搖搖頭,看了眼素娆,幾度掙紮後,還是說道:“小主人,你怎麽不住回謝府去?”
如今小主人入京的消息傳開,想必謝家那邊很快也會知曉。
若她另住别處,旁人該怎麽看,謝家的人又該怎麽想?
“謝家那邊……不太方便,我自有打算,還勞煩謝叔将半月小築收拾一番。”
看她不欲多說,事關謝家的家務事,有外人在場,謝蕭就沒有追問,“半月小築一直有專人打理,都是當年從謝家陪嫁出來的老人,小姐想住,随時都能住。”
“小姐稍坐會,老奴去囑咐兩句,然後就帶您過去。”
謝蕭恭敬的退了出去。
留下金絮幾人在堂中,金絮随意笑道:“看來我是白跑一趟了,不過這樣也好,日後總能安心些。”
素娆手裏捏着他們的賣身契,也不怕這些人經年累月的缺乏管束,生了異心。
她沒心思縮在宅院裏整日勾心鬥角。
真要有問題的,直接處理了就是。
謝蕭備了兩副車架在後門,一輛給素娆,另一輛給金絮,竹宴照舊騎馬。
而他,随行在馬車旁邊。
“這位小公子怎麽……”
眼見小南往素娆的馬車裏鑽去,謝蕭愣住,下意識要攔,素娆笑着道:“不用管他,小南是我弟弟,年紀又小,不講究這些。”
謝蕭看得出兩人親近,遂不多言。
馬車一前一後順着天街往宮城的方向走,然後右拐,貼着宮牆根兒過了兩條巷子,停在了一處宅院門前。
朱門之上,挂着塊匾。
龍飛鳳舞的寫着“半月小築”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