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重新點燃,散不盡血腥氣。
門窗被撞得稀碎,冷風呼呼的往裏灌,漢子他們借着火光,簡單的将身上的傷勢處理了下,随後看向素娆這邊。
“你們能認出軍械和銘牌,想來不是尋常富貴人家,敢問小姐一句,府上可是朝中人?”
素娆對這個叫三哥的印象不錯,從先前的對話來看,此人起碼算得上正直溫厚,所以即便出了這場意外,她還是願意與之叙話的。
另外看幾人對他的态度,這些人中,他是拿主意的那個。
她回道:“算是吧,你們呢?又是什麽人?”
漢子默了片刻,擡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同樣的銘牌來,吊在衆人眼前,竹晏微驚,上前兩步取到手裏,反複掂量了一番,回頭對素娆道:“姑娘,和那些死人身上發現的牌子一樣。”
“蕭散……”
他對漢子道:“這是你的名字?”
漢子面色黯淡,低沉的‘嗯’了聲,算是應答。
“你既然是威澤營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兒,還被他們追殺?”
素娆的話像是戳中了幾人的痛處,他們臉色青白,聞言紛紛低下了頭,就連性子最咋呼的少年,也抿唇不語,眼底醞釀着一股清晰可見的怒意。
“此事說來話長。”
蕭散的聲音低沉中帶着些許倦意,長歎一聲,望向那熊熊燃燒的這火堆,火光印在他眼底,冷峭薄寒,不見暖意。
“小姐知道北邊叛軍作亂的事的嗎?”
“聽說了些。”
素娆看他一眼,試探道:“難道威澤營也和此事有關?”
“威澤營是薊州數一數二的駐軍力量,也是最早參與叛亂的……”
說到這兒,蕭散苦笑了聲,“這麽說也不對,起初威澤營是以協助陶定城守軍,鎮壓暴民的由頭調動兵力,參與作戰……”
“最起碼,我們是這樣認爲的。”
“可是到了後來,陶定安穩,上面又命我們趕赴即墨,掃除地方屯田軍的叛亂,幾番血戰後,軍中逐漸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說我們才是作亂的一方。”
“‘搶回’即墨糧倉後,威澤營奉命駐紮在城外,那時候兵力消怠,再加上雪後軍需斷絕,人心惶惶,沖突越發激烈。”
“那時候,我們還沒發現不對勁。”
火光在他眼底跳躍,忽明忽暗,連帶着衆人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大手死死攥住,沉悶的令人窒息。
包括蕭散在内的幾人,這時面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悲恸來。
素娆掃了他們一眼,疑道:“是哪裏不對勁?”
“軍中不停的有人在消失。”
蕭散深沉的目光對上他們,吐字如刀,“随着叛亂真假的消息擴散和糧食短缺,周圍時有械鬥發生,沈老大爲了保護我們受了傷,人送去就醫後,再也沒回來。”
“上面給出的交待是,傷重不治,已掩埋。”
“可沈老大的傷勢我們當時看過,并未傷及要害,奈何他們态度強硬,我們久尋不獲,隻得作罷。”
“這個且當作意外,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詭異。”
蕭散話音剛落,少年的聲音插了進來,“送去就醫的人,十有八九都不見了,還有些失蹤的,說是當了逃兵,但軍中巡守嚴密,他們根本就不可能避開眼線離開。”
“這時我們才發現有問題。”
“二哥說他去查,去了第二天就再也沒回來。”
少年眼眶發紅,“後來我們找到他時,是在夥房的泔水桶裏,隻剩下了腦袋……”
泡的腫脹,不仔細辨認的話,根本就認不出那是他們一貫健談和善的兄長。
聽到‘夥房’兩個字,竹晏下意思打了個寒戰。
他又想起了那個馮屠戶,還有他家肉鋪廚房裏,冒着香氣的肉骨湯……
“你的意思是……”
“那些畜牲……他們把病弱的人全部殺了,送去了夥房,當成……當成……”
糧食這個詞兒像是燒的通紅的烙鐵,光是想起,就燙得少年喉頭生疼。
幸好他們幾個人那時候因鬥毆被罰擦洗軍械,回去時根本趕不上飯點,隻能用泡發的糠餅填肚子。
否則的話……他們吃進嘴裏的,就是曾經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弟兄。
“發現這個事後,三哥便去找将軍告發。”
少年看了眼蕭散的方向,竹晏憤然道:“告發有什麽用,軍中能亂成這樣子,将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素娆默然不語。
生死關頭,人爲了活命能做到什麽程度,是靠想象力絕對無法探及的。
她見過的太多這樣的例子,心中早已掀不起半點波瀾。
比起憤然大罵,素娆更在意他們之後的事:“軍中食人聽起來難以接受,但不至于花費這麽大的力氣追殺你們,是不是還有旁的原因。”
“小姐說的是。”
蕭散接過話茬,歎道:“麻煩就出在了我去找參将的時候,當時正值夜裏,我還沒走近大帳,就瞧見參将左顧右盼的往外走,似乎有意避開人,行迹十分鬼祟。”
“所以我暗中跟了上去。”
素娆安靜的聽着,等待他的下文,蕭散話音頓了下,吞了口唾沫,繼續道:“我發現他在林中與人密會,說起了陶定和即墨的情況,這才知道,所謂的叛亂和暴民,壓根就是他們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
“爲的,就是引發薊州動亂。”
“……這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竹晏心直口快的問出了自己的疑惑,要不是他們鬧的太厲害,也不至于讓公子決意轉道,至今還在奔波。
“是啊,對他們能有什麽好處呢?我最開始也想不明白,直到我聽他們提起了大燕陳兵平渡關……”
“平渡關?”
素娆詫異道:“那不是涼州的關口嗎?”
這次雪災,受災最嚴重的除過薊州就是涼州,朝廷的赈災糧擋在途中送不過去,敵軍又趁機叩關,這對于涼州而言,絕對是滅頂之災。
“這就是他們所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