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絮面上的表情陡然凝固,下意識停了咀嚼的動作,崔翊一時愣住,也沒有反應過來。
還是太守下意識說道:“當然是羊排……”
“不是。”
素娆聲音平靜的近乎冷漠,在她的臉上捕捉不到平日裏慣常帶着笑意的面具,而是深沉和竭力壓抑着的某種東西。
“這不是羊排。”
她一字一句說道。
字字铿锵。
帶着股尖銳的意味。
太守蹙眉看着她,他辛苦籌辦這場筵席就是想給言世子留下一個好印象,這麽一鬧,所有心血豈不是都白費了。
“姑娘莫要胡言亂語,難道本官會在這些事情上扯謊不成,你說它不是羊排,那是什麽?”
素娆冷淡的吐出兩個字:“人排。”
她說的輕松,全然不在意旁邊聽到這兩個字的其他人的反應,崔翊和金絮面色驟變,太守下意識吞了口口水。
言韫在這之前已經有所猜測,但聽到這句話,眸光的還是瞬間浸上了一層寒霜。
金絮嘴裏的肉不自覺地掉了出來,他僵硬的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阿娆,你别開玩笑了……”
這個不好笑啊!
太守這時也回過神來,蹭的站起身,怒道:“姑娘,你說話要有分寸,這明明就是羊排,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人……”
那個字眼在舌尖滾了滾,死活掙不出來。
這麽一說,他嘴裏的肉似乎瞬間變了味道,苦澀的令人犯嘔,他想哪怕後面證實了這是羊排,他也鐵定吃不下去了。
好好的筵席,就被這樣毀掉了!
素娆看向兩人,面不改色道:“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金絮心底最後一絲希冀被無情的抹掉。
看着盤子裏的‘羊排’,胃裏突然一陣翻江倒海,擰的他腸子仿佛都絞在了一起。
有什麽東西直沖喉嚨。
洶湧的沒有留給他絲毫反應的機會,金絮火燒屁股一樣跳起來,直往外面沖去……
“嘔……”
他慌不擇路,一腳直接踩進花壇裏,顧不得什麽儀态,手撐着積雪,緊接着就是一陣淋漓的嘔吐聲。
崔翊聽着外面的動靜,緩緩轉過身,緩緩往外走,沒走兩步腳一軟,直接踩空。
身子一個趔趄往下栽去。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有武功,直接扶着旁邊的樹就開始幹嘔……
嘔吐聲此起彼伏。
立侍在外面的小厮和婢女們聽着都覺得頭皮一緊,看到這番場景,面面相觑,忙低下頭,裝作不知。
心中大駭。
太守最是煎熬,這席中世子和眼前這姑娘沒吃,那兩位公子速度慢,吃得少,而他……
他吃得最多。
實際上到這會功夫,說他一點都反應那是假的,不過他始終堅定的告訴自己不會有錯的,那一定是羊排,這樣才能壓抑住和鋪天蓋地而來的反胃感。
“你空口無憑,怎麽好說……”
“誰說我空口無憑。”
素娆打斷他的話,聲音沉緩有力,“這些肋骨雖然被切割開來了,但是大部分形态完整,可以分辯。”
她徑直站起身,走到鐵架前,取過小刀。
開始動手。
隻見她利索的将所有的排骨分開,利索的将上面的肉剔除,然後随意的掃了眼桌面上的骨頭,直接拿起來拼湊。
一塊兩塊三塊……
最開始東一塊西一塊的還看不出什麽,但不肖多久,那
堆碎骨就有了大概的輪廓。
“從形态看,這是一個完整的成人左側肋骨。”
素娆知道太守他們聽不明白,自顧自的解釋道:“羊生十三到十四肋,但人不同,人的肋骨是十二對,左右加起來二十四根。”
“這兒半側,所以是十二根。”
“動物的肋骨平直,沒有太大的差别,而人的肋骨分爲真肋,假肋,和浮肋,根據曲度長短各有不同,很容易分辯。”
素娆指了指桌上的拼圖,随意道:“我已經拼出來了,相信蘇大人自會判斷。”
蘇太守臉色忽青忽白,雙眼盯着那堆骨頭,怒火像是要将它燒成灰燼,然而再淩厲的氣勢目光觸及自己的盤子時,皆一洩到底……
苦苦壓抑的穢物洶湧而出。
他顧不得什麽世子爺,捂着嘴直接往外跑去……
“嘔,嘔嘔——”
外面不遠處的崔翊和金絮兩人好容易把胃裏的東西吐幹淨,聽到她這番解釋,又開始狂吐起來,吐到最後吐不出東西,隻剩下酸水……
“我生平第一次恨自己耳力太好。”
崔翊艱難的說完這句話,繼續加入了嘔吐的大軍。
外面的動靜素娆已經不在意了,她死死盯着眼前這堆烤肉,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惡心和冰冷殺意……
“阿娆。”
言韫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側,将她的身子輕輕扭過來,長臂一展,将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肩頭。
鼻腔裏裏充斥着他一貫的冷淡氣息。
如蓮似雪,驅散了她的惡心。
頭頂傳來他溫和的聲音,“别看了。”
淡淡的,像是清風拂過,連安慰都是他慣有的風格,并不啰嗦,卻令她異常的安心。
她不知道爲何言韫總是能精準的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
明明她竭力克制着自己。
不曾露出絲毫異樣。
“不看的話任由他們吃人嗎?”
素娆額頭抵着他胸口,故作輕松的說道,言韫袖袍覆在她背上,哄小孩一樣輕拍着,“别人去查也是一樣的。”
這案子不難。
後面的廚子、肉的來路、樹藤摸瓜很快就會出結果。
“我想自己查。”
素娆輕輕的說道。
好巧不巧的,這種行徑觸及了她的底線,她一定要将這兇手揪出來。
言韫聽她這般說,也不堅持,溫聲道:“好,那就自己查。”
素娆心底躁動的殺意和瘋狂滋長的怨怒在他的撫慰下徹底的平息下來。
她深吸口氣,站直身子。
言韫順勢将手撤開,後退一步,把這片空間留給她,這時候出去吐得昏天黑地的三個人接連走回。
一個個面如菜色,好似虛脫般。
金絮和崔翊各據一個柱子,倚靠着,死活不肯靠近正中的桌子,太守卻不能這樣,他擺的筵席,席上出現了屍身,還被一本正經的烤好擺上桌。
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他必要給個交待出來。
言韫道:“此事蘇大人打算如何處理?”
蘇太守強忍着身體的不适,不去看那對烤肉和斷骨,回道:“下官定然嚴查不怠。”
說完,他轉過身對外喝道:“去,把那個廚子給本官押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