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雪衛随便選了個地方,挖坑把兩人埋進去,鐵鍬一扔,扭頭離開。
寒夜寂寂,冷月當空。
連片的墳茔藏在詭谲枯幹的樹影中,風一吹,便散開一股腐朽的土腥氣。
狼嘯從極遠處的深山裏傳來,正起躍的幾道黑影聞之,身形蓦地一僵,随後又繼續往前,紮進墳堆裏仔細辨别。
須臾。
一人抓起墳上土在指尖撚了撚,驚道:“新土,人在這兒!”
他話音落,其他人影霎時圍了過來。
二話不說開始掘墳。
埋屍的人敷衍了事,草席埋得很淺,他們很快便挖到了席子,擡手一掀,隻見一堆爛布紮成的人偶,瞬間變了臉色。
“是陷阱,快走!”
話疾如風,黑影們瞬間四散,往外沖去,然而就在此時,劍光橫掃,殘影如飛,數人鬼魅般出現,持劍将他們團團圍住。
“你們走不了!”
人群分開一道縫隙,走出個樣貌俊秀的黑衣少年,他嘴角噙着笑,與這肅殺的氛圍格格不入。
走到他們面前站定,少年抱劍支颌,啧舌道:“還真有暗棋,又被姑娘說中了。”
“這深更半夜的,你們跑來挖墳,多大的仇啊!”
他笑嘻嘻的說道。
黑衣人們面面相觑,面色陡然凝重,不答話,直接拔刀:“殺出去——”
“小的們,把這幾個盜墓賊給小爺抓起來。”
“得令!”
雙方沖到一處,刀劍相交,锵然之聲響徹整片荒野,竹宴他們有備而來,三下五除二便将黑衣人重傷。
他們見脫身無望,便拔刀準備自盡。
然而費了這麽大功夫,竹宴怎麽允許無功而返,他屈指一彈,一個彈珠朝着對方激射而去。
“小心!”
黑衣人一聲驚呼,離得最近的那人下意識揮刀一砍,刀風淩厲,直将彈珠劈成兩半,一股白色粉末炸開!
“咳咳咳!”
他們掩鼻猛退,但是已經遲了,粉末吸入身體的刹那,就好像渾身的力氣被抽幹,連握刀都成問題,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竹宴他們早早服下解藥,絲毫不受影響。
“早知道你們不老實,所以我出來前特意找神醫大人要了強效軟筋散。”
藥效六個時辰,足夠了。
黑衣人紛紛變色:“你們想做什麽?”
“識相的話,我問什麽你答什麽,或許還能死的幹脆一點。”
竹宴再不與他們廢話,逐一開始盤問。
不久後,慘叫聲此起彼伏,驚起寒鴉數隻,掠過月影,沒入濃厚的夜色中。
素娆守着燭台,等到三更時分,院外突然傳來響動。
回來了!
她起身走到窗邊,将窗戶推開一條縫隙,便見竹宴邊整理衣裳邊往這邊來,縱然事先清理過,但風一吹,她還是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姑娘!”
竹宴站在廊下對她拱手一禮,低聲道:“這個時辰了,您怎麽還不睡?”
“睡不着。”
素娆上下打量他,“城外怎麽樣?可有收獲?”
“抓到了一些人,和李記糕點鋪的人一樣,多年前就潛藏在雲州了,隻知道聽令行事,屬下還從他們嘴裏問出了幾條的暗線,正要去回禀公子。”
“那你快去吧。”
遲則生變,像這種深埋雲州多年的暗樁,要不是這次機會,很難抓到把柄。
竹宴點頭:“那姑娘早些歇息。”
“嗯。”
素娆應了聲,見他就要離開,突然想起一事,“對了,薛靜榮那邊查的怎麽樣?”
“薛靜榮緻仕後便榮歸故裏,一直呆在敦陽,屬下已經知會敦陽太守,以世子的名義派人将這位老大人請來,此時應當在路上了。”
竹宴說完就離開了。
素娆關上窗戶,端着燭台走到床邊坐下,看着那跳躍的火苗,思緒驟然回到了詢問齊湘之時。
“程楠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修河公款到底進了誰的腰包?齊大人又在中間扮演着什麽角色?”
“姑娘想讓我說誰?”
“幕後主謀是誰,便說誰。”
齊湘聞言,低頭哧哧的笑了兩聲,“主謀?”
“這項工程,從朝廷要員,地方督查、營造,再到監工,曆時兩年,兩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從他們手上淌過,随便一摳都是一層油。”
“要說主謀,那他們每個人都是主謀!”
她問:“那程楠呢?”
齊湘冷笑:“甯蘭峽大壩決堤,水淹雲州,此事總要有人來扛責任,程楠是外都水丞,負責監造此工事,大壩損毀,他貪也是貪,不貪也是貪,有什麽差别嗎?”
“當然有,他貪,滿門株連那是他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可他要沒貪,那他受人裹挾縱有失察,但家中老幼何其無辜?”
“無辜?”
齊湘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笑的蒼白的臉上湧現一抹不正常的潮紅,好半天他才說道:“素姑娘,以後你就會明白,但凡穿上這身皮,生死對錯,便沒有無辜一說。”
“你以爲你爹當年被逐京都無辜,還是複職被殺無辜?”
“你在雲州屢翻舊案,攪動血雨腥風,不就是想博取朝廷的重視,去盛京查個真相嗎?可那真相,你當真承受得起嗎?”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光影昏沉。
素娆倚坐在床邊,耳畔似是還回蕩着齊湘的話,他并不知曉當年盛京舊案的牽扯,隻知道相關卷宗盡數焚毀,乃是一段禁忌。
朝野上下無人敢提。
由此可見其中厲害。
“阿爹……”
素娆沉沉的吐出一口氣來,這幾個月她始終忙着查案,特意不去回顧浣花縣的鮮血和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可齊湘一番話,又把她記憶的一角掀開,翻出摻血的皮肉來,她竭力隐忍的痛意和撕裂感從心口爬遍了四肢百骸……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冷了她骨頭都在顫粟,睡吧,睡着就好了。
素娆吹滅蠟燭躺回床上,擁着棉被将自己裹成蠶蛹狀,饒是這樣,還是抵不住那無處不在的寒風。
她埋首在被子裏,不知過了多久,倦意襲來,似是有道熟悉的聲音她耳邊吟唱:“病骨支離紗帽寬,孤臣萬裏客江幹,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阖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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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