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湘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啞聲道:“記不清了。”
“齊大人再好好想想。”
素娆手伸到炭盆兒上烤着火,火光映在眼底,熾熱的顔色在漆黑的瞳仁裏鋪開,讓人瞧着不見暖意,唯有寂然。
她笑意愈深,一字一頓道:“必須想清楚。”
“數日前的事,我怎麽可能記得這些旁枝末節?”
齊湘一陣氣竭,然而面對他的情緒,眼前人不爲所動,隻專注的看着她自己那雙修長纖細的手。
屋内鴉雀無聲。
炭火越燒越熱,齊湘額頭竟冒出一層薄汗來,他口幹舌燥,難耐的滾動了下喉嚨。
對面依舊無甚反應。
好似他不說,她便有大把的時間在這兒消磨,但誰又能在這種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堅持下去?
齊湘合上眼,仔細在腦海中回憶了一番,躊躇道:“他應當是半蹲着的,我用右手拿刀,應當是從下往上……”
“你确定嗎?”
素娆乍然開口,綿軟的聲線裏藏着一絲銳意:“齊大人,我說過讓你想清楚再說的。”
“你當知道我深谙驗屍之道,左手刀和右手刀,兇手殺人時所取方向,被害人死亡時的體位,這些都能從屍體上找到答案。”
齊湘不解,“那你驗屍不就行了,爲什麽還要多此一舉?”
“我說過的,我要聽你說。”
對于素娆的堅持齊湘無從反抗,隻覺得初醒時混沌的思緒更加繁雜,好似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
素娆見他皺眉不語,重複道:“齊大人,你還沒回答我,方才說的話,你确定嗎?”
齊湘清晰的聽到自己心髒猛跳了兩下。
呼吸不自覺發緊。
“我,我……是,好像是從上往下,對,從上往下刺得……”
素娆視線從手上移開,緩緩凝在齊湘面上,慢條斯理的問:“從上往下,這次确定沒錯了?”
她眸光平靜幽邃,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齊湘被這份寂靜和綿裏藏針的逼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我确,确定。”
“那好,你刺得左邊還是右邊?”
這次齊湘回答的很快,“左邊。”
“殺人後,也是你将兩人拖到旁邊的廢井裏丢下去的?”
“是。”
“那馬車是怎麽處置的?”
“馬被我殺了,車駕砸爛,這會或許早被人撿回去當柴火燒了吧。”
齊湘以爲素娆還會像先前那樣來回的追問細節,熟料她聽完之後,倒是沒多做糾纏。
“你殺明淨是爲了掩埋此案,殺車夫是爲了滅口,既然如此,又爲什麽殺慧智?”
素娆轉而問起了古佛寺裏發生的事情,“一個隐姓埋名多年的和尚,對你造不成威脅才是!”
“他是對我造不成威脅。”
齊湘深吸口氣,對上她的眼,“可這是建立在程家案無人問津的前提下,你們那時候已經在查訪當年的舊人了,不是嗎?”
“倘若他想要借勢翻案,重掀波瀾,那我殺那兩人意義何在?”
“齊大人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是令人歎服。”
素娆輕笑着搖頭,審視着他,“但還是不對。”
“哪裏不對?”
齊湘反問。
“你既然知道我們開始查訪程家的舊案,那程兆這個引子是死是活根本就無關緊要,相反的,殺了他還會引起我們的注意……”
說到這兒,素娆話音戛然而止,平靜的面色上終于多了些許波動,須臾,她猛地擡頭看向齊湘,“莫非明淨沒有告訴過你,欽使曾出入古佛寺并與慧智相交?”
如果知道,他萬不會輕易動程兆!
“他沒說。”
齊湘被她的話帶動思緒,“我是在古佛寺的老和尚把屍身送來漢陽城時才知道你們與慧智早先便相識。”
“查程家的舊案,也是因爲他的緣故吧。”
“是,也不全是。”
兩人你問我答,十分融洽,素娆身子一軟,懶懶的擁在炭火旁,繼續烤火,“那來說說慧智大師是怎麽死的吧?”
“我不知道。”
齊湘睨了她一眼,“素姑娘不會覺得我有分身之術吧?能在漢陽處理公務的同時,去古佛寺殺人?”
“我隻吩咐說做的幹淨些,莫要留下痕迹,其他事自有底下的人處理。”
“底下……”
素娆鳳眸含笑,“你說的是李記糕點鋪那些人嗎?”
在她提起李記糕點鋪這幾個字時,齊湘瞳孔驟然一縮,雙目圓瞪,而在觸及素娆審視的目光時,他又極快的将情緒按下。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李記糕點鋪,殺手,驿館行刺,我能坐在這兒跟你說起他們,你覺得裝聾作啞還有用嗎?齊大人!”
她似是将最後三個字在唇齒間細細研磨過,帶着股滲人的寒意。
齊湘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張了張嘴,沒發出半點聲音。
“說說吧齊大人,你和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這些外邦人,緣何聽你調遣,還有你服下的那顆藥……真的是想一死了之,還是金蟬脫殼……”
素娆笑吟吟的看着他,“還有何功澤!”
“我仔細琢磨過,要說有誰能買通獄卒和何功澤傳話,又有動機替他殺人掩罪,那隻有和他利益相關的人。”
“你們倆都是程氏案的主審官……”
“你殺人毀迹,他暗藏栽贓信件,看來此案還有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你慢慢說,我慢慢聽,咱們,有的是時間。”
素娆說完手已經暖和不少,氣定神閑的将炭火盆兒往外推了些,換了個更舒服的靠椅坐。
順便還打開了窗戶透氣。
冷風吹來,齊湘隻覺得周身血液凝固,寒氣不住的從脊背滲出,汗毛根根倒立!
這一連串的問題攪得他頭昏腦漲,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先說哪個!
他以爲老和尚送來慧智的屍身,既然查到那兩條人命和車行,他所做所爲再瞞不住。
萬沒想到,他們查到的遠比想象中更多。
呆滞了不知多久,齊湘開口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那封信原來在你們手中,你是怎麽找到的?”
話至此刻,他才明白那句‘是,也不全是’的真正含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