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遲在旁低聲道:“這些年公子身子一直調理的很好,封針之術也十分穩定,按理來說,風寒和勞累不至于誘發舊疾……”
“栖遲!”
竹宴突然出聲打斷他,“你住口。”
“姑娘有權知道此事。”
栖遲目光熠熠回望着他,聲音冷硬中摻着些許複雜。
喘息的功夫,兩人突然翻臉,針鋒相對,聽起來似乎還和她有關,素娆視線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疑道:“到底什麽事?”
竹宴猶豫不決:“姑娘,你還是……”
“之前在天香湖,公子用挪穴之法調動那股不屬于他的内力,強行橫渡,後又不顧懼水之症,下湖救你,接二連三的折騰,元氣早已大損。”
“但他強忍不适一直守到你醒來,看過大夫才肯回房。”
栖遲沒有竹宴那麽多顧慮,徑直開口。
說到這兒。
他冰冷的神情浮現一道裂痕,略頓了下,對上素娆震驚的眼,凝聲道:“回房後不久,公子就嘔血了。”
“不可能!”
竹宴乍聞此事也愣住了,“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公子他特意将血迹清理過,隻有地磚的縫隙處殘留了一些,被我無意間看到了。”
他當時的心境與此刻的竹宴一樣,焦急又震驚,這些年府裏上下提心吊膽,精心照顧,不敢出絲毫差錯,公子一貫行事又極有分寸,病情一直控制的很好。
可出京一趟。
公子竟然嘔了血,還犯了舊疾!
這消息若是傳回盛京,此次随行的影刺怕是一個都活不了。
但這不是栖遲如今最擔心的,他擔心的是言韫!
“姑娘,我們公子性子淡漠,卻是最有分寸之人,從不過度喜歡什麽,也不過度排斥什麽,持心端正,不偏不倚。”
栖遲凝視着她,加上流芳亭外那次,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越過心裏守了十多年的規矩,隻爲說句公道話。
“姑娘,公子他唯獨在關于你的事情上,屢屢失去分寸。”
“這些原本也沒什麽,言家上到老祖宗下到幾位小公子,都盼着公子能找到個一個喜歡的姑娘共度餘生。”
“他們可以不在乎家世出身,不在乎所有一切,但他們有一個底線。”
栖遲緩緩道:“那就是不能傷害到公子。”
“一旦這些消息入京,不論是誰的過錯,人心總是自私的,府中對你的觀感必定極差,這才是公子極力遮掩的緣由。”
話落無聲,一片寂靜。
素娆愣怔了許久,餘光瞥見床上那脆弱的人影,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竹宴扯了把栖遲,低聲責備道:“平日裏你跟悶葫蘆似得半響憋不出一個字,今天話怎麽這麽多?”
說完他就覺得不對勁!
明明是他先着急上火,應該來勸他才對啊,怎麽突然就調換了位置?
“以公子的性子,我們不說他就永遠不會提起這些事,往後各方的牽扯,盛京的風雨,她要想并肩而行就必須清楚,而不是被蒙在鼓裏讓公子一力肩負,處處周全!”
栖遲固執的回道。
竹宴驚訝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原來這木頭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遲鈍。
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他遠比他這個狗腿子更加通透。
他猜到公子出了點問題,但公子既然不說,必有打算,他也就沒多問。
栖遲要比他想的更遠。
“沒看出來啊,你還能說出這種話。”
竹宴嘟囔了一句,說到現在,他已經冷靜下來了,實際上他心裏清楚,現在啓程回京不明智,隻是他當時急昏頭了。
“還得讓隼部再催催那位爺!”
他開口的同時,素娆也出聲說道:“踏鶴仙的身法所需内力特殊,公子既然與我同習此術,那内功必然相合。”
她半響不吱聲,一說就是這些,話題轉換快到讓竹宴和栖遲兩人同時呆住。
但聽清楚其中的話後,竹宴條件反射道:“所以呢?”
“所以我可以将内力注入他體内,代他将堵塞的經脈疏通,這樣一來,能解燃眉之急,拖延時間。”
素娆話落,竹宴兩人眼神一亮。
但随後,竹宴猶豫道:“這法子說起來簡單,真要動手風險很大,萬一内力相沖,不止公子,姑娘你也得重傷……”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素娆平靜的與他對視。
竹宴堅持沒多久就敗下陣來,“那好吧,我與栖遲在旁護法,一旦情況不對,姑娘你即刻撤手。”
“好。”
簡單的準備一番,栖遲調動所有影刺死死圍在房間四周,一隻蒼蠅也不許放進來。
他和竹宴守在房中。
素娆扶着言韫起身,盤膝而坐,隔着單薄的衣裳,她能感受到那肌膚傳來的滾燙之意,不似平日冰冷,反而如火爐一般。
不僅煎熬着他,也灼燒了她引以爲傲的冷靜。
栖遲那些話,字字句句戳進她心底,怎麽會無動于衷呢,怎麽會全不在意呢?
她竭力留住的清醒在他全無保留的赤誠面前,顯得陰暗又卑鄙。
怎麽會有人這麽蠢!
蠢到不惜傷害自己而保全另一個人,把天性涼薄的她羞愧到無地自容。
言韫啊言韫。
太過熱烈和冷漠都容易傷害彼此,就像潺潺溪流那樣平和又綿長的互相取暖不好嗎?
非要将心剖開,慘烈又決絕!
而她似乎也被他所惑,竟做出這種決定來,不論成功與失敗,她内力的損耗,都将無法估計……
誰都不明白這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
素娆在他身後半跪着,想了想,傾身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公子你看,我沒與你說謊,美色惑人,我的定力果真不行……”
“你可要争氣些,不要辜負我。”
此刻言韫背對着她,所以她也沒留意到話音落下的刹那,他那微微顫抖的眼。
“我要開始了。”
素娆盤膝坐穩,對竹宴和栖遲說了聲,兩人嚴陣以待,鄭重的點點頭。
她運氣于掌,緩緩貼上言韫的脊背……
這一去,便是大半日。
栖遲最先推門而出去請大夫,兩人再出來時,栖遲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上多了抹喜色,拉着大夫朝後廚飛奔而去,重新煎藥。
素娆最後是被竹宴扶着走出房門的,面上白的幾乎沒有一絲血色,腳步踉跄,嘴角還滲着血。
這過程遠比想象中更加艱險。
她此刻内力不足三成。
髒腑皆因反噬受了不同程度的傷,竹宴見她氣息淩亂,幾乎無法控制,内心擔憂不已,可别一個情況好轉,另一個卻倒下了!
“姑娘,屬下先扶你回屋歇息,兩日,最多兩日,崔公子一到,你和公子都會沒事的。”
“這兩日我便先不過去了,你和栖遲守好他,另外别讓人來打擾我,我要閉關調息。”
素娆每說一個字,五髒六腑拉扯着疼。
“好,這些屬下會處置妥當的,姑娘盡管安心。”
竹宴聽她話音中夾雜着一絲顫抖,便知情況遠比他們猜測的要糟糕,但此時遠不是有閑心松懈,拿來羞愧悔恨的時候。
他把素娆扶回房間安頓好,吩咐整個驿館戒嚴。
連曹德安聽聞驿館遇刺的消息,趕來請罪,都被拒之門外,面對銀雪衛的冷臉,他隻好看向旁邊的人,“齊大人,您說,這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