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仆們低埋着頭做事,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懈怠。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急促的嘶喊乍然響起,朝着此處逼近,“公子,大事不好了公子——”
人眨眼到了跟前。
不過不是走過來的,而是步子太急被門坎絆倒,徑直撲了進來,他來不及喊疼,撐起身子膝行到首位前,抓住男子的衣擺。
“公子,大老爺回城了。”
一聲驚雷,總算将男子神遊在外的思緒拉扯過來,其他的字眼在耳中模糊,唯有‘大老爺’‘回城’,他聽得清清楚楚。
何銘渙散的眸光逐漸凝實,舔了下幹裂起皮的唇,一把抓起來人,啞聲道:“大伯,大伯回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何家的主心骨到了!
他不必再強撐着精神處置這些繁雜的庶務,可以喘口氣,好好的喘口氣……天香樓那場大火至今,他渾渾噩噩,猶在夢中。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爹爲何遭人割首,連屍身都難以斂全。
出殡那日,何府門可羅雀,無人吊唁。
之後更是被官兵包圍,嚴加看守,說什麽暗娼館,什麽草菅人命,什麽罪惡滔天,他一句話都聽不懂。
……
但在那些人冰冷憎惡的眼神裏,他知道何家要完了。
可官府遲遲未動,似乎又給了他一些希望,他們何家還有轉圜的餘地,大伯!
大伯是雲州監察使,與州牧平級,有他在何家不會倒,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抱着這樣的念想,他熬啊熬啊,終于熬到頭了!
“大伯在哪兒,快,領我去見他。”
何銘狂笑。
報信的小厮肩膀被他掐的生疼,看他笑得如同魔怔一般,似是沒聽清先前的話,趕忙喊道:“公子,大老爺還沒進城就被人給抓了,這會怕是已經遊完街,關進府衙大牢去了!”
“你說,什麽?”
何銘愣了下,面上笑意裂開,一把推開他,怒吼道:“你胡說,這不可能,我大伯是雲州監察使,誰能撼動他的位置。”
“是真的。”
小厮被推的一個踉跄,堪堪站穩身子,急道:“聽說是朝廷派來的欽使,二話不說就把人抓了,公子,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您趕緊想想怎麽辦啊!”
何銘一言不發的盯着他看了許久,久到雙眼酸澀,視線模糊,小厮嘴巴張張合合,明明在說話,說的卻斷斷續續聽不清楚。
“公子,要不給些銀子,求見太守……”
“大老爺不能出事啊……”
“……這樣下去,何家要亡,咱們可怎麽辦啊……”
怎麽辦,怎麽辦?
這三個字猶如魔音萦繞在耳邊,何銘一屁股跌坐回椅子,渾身發軟,他想罵人,一點力氣也無,想吼叫,喉嚨幹的冒火……
他該怎麽辦呢?
連大伯都莫名其妙的入獄了,還有誰能救何家……
“公子,公子你清醒一點,大老爺是咱家的靠山,他不能倒啊,總要做些什麽試一試……”
小厮看他失魂落魄,還想再勸,不料何銘渾身一顫,猛地擡起頭,“你剛才說的什麽?”
“奴才說試一試……”
“不對,前面一句。”
何銘坐直身子,死死盯着他。
小厮回想了下,試探道:“大老爺是咱家的靠山?”
“靠山,對,再找個靠山……”
何銘倏地站起身,來回踱步:“太守曹德安是個怕事的,根本不敢得罪欽使,要想救大伯和何家,必須找個比欽使還厲害的靠山!”
“比欽使還厲害?”
小厮聽得糊塗,“公子,你在說什麽……”
哪兒有比欽使來頭更大的靠山,就算有,人家憑什麽幫忙?
“去,去賬房裏把所有銀子支出來,我要用。”
何銘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面色發紅,神情振奮,全然不複先前萎靡的模樣。
小厮被他這番變化看呆了。
“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
何銘一腳踹出,小厮忙回過神來,點頭哈腰道:“是,小的這就去。”
說罷,一溜煙跑遠。
何銘惴惴不安的等着賬房送來銀票,五萬兩,這是府中目前能拿出的所有,他将銀兩揣進懷裏,往府外走去。
剛出大門被人攔下。
“太守大人有令,何家衆人幽禁在府,不得外出,回去!”
何銘不多話,直接上前湊近他,悄然從袖中掏出個銀錠子塞過去,“我有要事須出府走一趟,還請行個方便。”
誰知那官兵并不領情,直接後退一步,任由銀錠掉在地上,冷着臉道:“賄賂官差,罪加一等,何公子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今日你走不出這道門。”
“你……”
何銘氣結。
往日這些下三濫的玩意兒連給他提鞋都不配,一見他何家落難,便翻臉無情,是笃定他何家邁不過這道坎兒嗎?
他強忍着怒氣,好賴話說盡,看守的官差依舊不肯讓步,甚至拔刀相向,無法,何銘隻好換個法子。
“那我不出去。”
他撿起那銀錠,好言說道:“煩請大人替我往金府走一趟,請金大公子過府一叙,這點小事總可以辦吧?”
收回銀錠,他抽出張銀票暗暗塞了過去。
自古财帛動人心,不怕他不上鈎,果然,那官差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收下了,“等着吧,話我會帶到,人金大公子來不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跟他說性命攸關,求他一見。”
事到如今,何銘也顧不得什麽臉面了,官兵看了他一眼,古怪的笑了聲,安置好同伴後朝金府方向而去……
金絮收到消息的時候着實愣了下,不确定的問道:“果真是何銘說的?”
“是,大公子可要走一趟,不想去的話,小的這便回了他,好叫他死心。”
官兵垂首答道。
堂中沉默須臾,金絮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袖,“總算相識一場,他既然開了口,去見一面有何難,走吧。”
金絮去了何家,他前腳剛走,後腳影刺的人回來傳話就得知了這消息,将之傳回素娆耳中,她撂下手中畫稿,疑道:“這又是鬧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