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受寒了?”
一旁傳出聲音道,她循聲望去,說話的正是青縣來的仵作鄧昌,這幾日她教他們辯骨,時常走動,彼此間已十分熟絡。
素娆搖頭,“應該不是。”
見她面無異色,鄧昌稍寬了心,望了眼從旁邊院子探過牆頭半秃的一截枝桠,輕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要立冬了,南境的冬日雖沒有北邊烈風大雪,卻陰寒潮濕,透骨的冷,姑娘要仔細添衣。”
他望着那滿地的屍骸,語調低了些,“後面可能還要忙活好些日子呢。”
埋在宅子裏的屍骸實在太多。
他們夜以繼日,廢寝忘食,至今才收拾好一半兒,且大多數都是由素娆一人完成的。
說來實在慚愧。
“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廚房那邊備了熱湯,若覺得累了,就去歇會再來。”
素娆揚聲說道。
其他人紛紛應是,她将手邊的屍骨拼好,示意他們擡走,然後轉身往院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便見影刺領了一人朝這方向走來。
藏藍色紋鷹袍,隔着好遠素娆就認出了人,站在原地等他過來,含笑拱手道:“顧大人,好久不見。”
“素姑娘。”
顧城俊朗的面上掠過抹暖色,“浣花縣一别,這些時日過得可還好?”
“都挺好的,早聽竹宴他們說大人快到了,沒想會這麽巧,你來尋世子?”
“嗯,我在城門口抓到何功澤了。”
顧城答道。
素娆聞言一愣,很快回過神來,“那太好了,公子此刻想必在流芳亭處理公務,你快去回話吧,等有空咱們再叙。”
“好,那我先去了。”
兩人打過招呼,顧城往後院而去,素娆吃了盞茶和點心,轉而去查看了下其他位置屍骸的整理情況。
整個宅子共掘出屍骨一百五十三具。
現下整理過半兒,她又将事務分配的更仔細了些,讓他們一邊分揀,她一邊拼骨,然後抽空準備開始畫像。
結果沒等動手,又有人過來了。
這次是金大公子,剖屍對他造成的心理陰影過大,導緻他一直在府中歇息,不久前才出府走動。
“阿娆。”
金絮将她攔在院子外面,竭力不去看滿地的屍骨,輕道:“晚上我命人做了些好菜,你一起來吧。”
“不行,我還要……”
素娆下意識拒絕,他連忙說道:“案子再緊迫,你也總得有個喘氣兒的時候吧,就這麽定了。”
“那好吧。”
素娆拗不過他,隻好應下。
金絮聞言,面上多了幾分笑意,“對了,阿韫的風寒好了嗎?”
“什麽風寒?”
她心裏一動。
“你不知道?”
金絮比她還要詫異,“之前栖遲回府取東西,聽他說阿韫感染了風寒,有些咳嗽,還順便去府醫那兒抓了兩副藥,你們呆在一個地方,竟都不清楚嗎?”
“這幾日太忙了,我們沒怎麽見過面。”
最開始他們還回金府歇息,後來爲了節省時間,索性讓人收拾了廂房出來,直接住在這兒。
金絮一陣無語,“你們倆還真是……”
一個兩個忙起來什麽都顧不上,簡直離譜。
“元珠你先回吧,我還有事。”
說着她轉身往後院而去,金絮看着她離去的方向,撇嘴搖頭,不禁自言自語:“擔心他要去看看直說就是了,說什麽有事。”
他轉身離去。
死者已經全部挖出,府中走動的人幾乎都聚在前院,與她整理屍骨,後面則要冷清些。
流芳亭設在一處樓閣底下,依着溪水而建,十分僻靜。
素娆入府後第一次來,問了影刺才找到位置,還沒等靠近,便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去把那邊的簿子拿來。”
“公子,你還是先把藥喝了歇會吧,都溫過三道了……”
是栖遲的聲音。
垂落的簾子後,顧城站在一旁不遠處,亦勸道:“是啊,外面的事暫且不急,世子身體要緊。”
“無妨,我心中有數。”
男子聲音冷淡平靜,有種不容置疑的沉穩,栖遲歎了口氣,端起藥碗:“屬下再去熱藥。”
亭内顧城見狀,隻得去翻他要的東西,然後立在一旁回禀浣花縣的情況。
栖遲端着藥碗走出亭子,沒兩步,突然看到立在小徑旁的女子,愣了下,緩步走近,“姑娘怎麽過來了?”
素娆沒答話,掃了眼他手中的藥碗,“爲什麽不告訴我?”
“是公子吩咐的,不讓拿這些瑣事去煩擾姑娘。”
栖遲默然。
“那這藥又是怎麽回事?”
素娆話音沉重,隐隐帶了些薄怒,栖遲往後瞥了眼,小心說道:“這藥喝完後會有些昏沉,公子怕耽誤事,一直強撐着不肯喝。”
“你們就樣由着他?”
“那不然怎麽辦……”
栖遲無奈,他總不能把藥強行灌下去吧,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他可沒膽子幹。
素娆當然知道這怪不到他們頭上,輕道:“你先去溫藥吧,我去看看他。”
“好。”
栖遲點頭就要走,兩人剛擦肩而過,他喚道:“姑娘。”
“什麽事?”
素娆回頭看他。
猶豫了下,栖遲低聲說道:“其實自打你和公子分開用飯後,他這幾日都沒好好吃過東西,再加上染病,清瘦了不少。”
以往他總覺得竹宴膽大包天,老喜歡做些出格的事,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妄議主子,心中頗有些複雜。
但他知道,以公子的脾性,有些話他們不說,他是絕對不會開口的。
“我知道了。”
素娆大概明白這話的意思,剛準備走,身後那道聲音幽幽的說道:“姑娘不知道,我家公子……幼時險些溺斃在湖中,對水一直有心理陰影,但那晚,他還是義無返顧的跳下去救你……”
“他怕水?”
素娆猛地回頭,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栖遲點點頭,“公子通曉水性,但……那次之後,他便再不靠近水邊……”
突然而來的一則消息在心底卷起滔天巨浪。
那晚她在冰冷的湖水裏隻見他破水而來,抓住她,抱她回城,守在她床邊,殷殷關切,噓寒問暖,卻不知他是以何等的心情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