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凄訴,戳人肺腑。
玉娘說罷愣愣的盯着棺内的人,眼神迷離,猶自沉浸在過往的傷痛裏,回不過神來。
衆人面面相觑,無聲的以眼神交流着。
須臾,一人道:“不知各位大人怎麽想,本官還是覺得這玉娘沒說真話,反正那時候宋公子身邊隻有她一個人,到底真相如何還不是随她鬼扯!”
“盧大人說的對,殺身之仇不思報,卻說一堆有的沒得,什麽情啊愛啊纏綿悱恻,依我看,都是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臆想出來的玩意兒,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旁邊立即有人附和。
他們一牽頭,其他官員也從竊竊私語轉爲了光明正大的嘲弄與譏諷,言語如刀,眼神尖利,宛如一窩毒蜂振翅而起,肆無忌憚的露出了淬滿毒汁的尾針。
“拿這種鬼話來敷衍我等就罷了,難道在案卷上也這樣寫,呈遞州府和京都嗎?這要是傳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誰說不是呢!”
“如今連女子都敢登堂問案了,天下滑稽之事又何止這一樁,你我寒窗苦讀數載,到底比不過老天賞飯,有人撐腰!”
這句話夾雜在混亂又細碎的議論中,借着人影掩蓋,令人捕捉不到來源。
待素娆循聲望去時,隻看到了攢動的腦袋。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玉娘低聲喃喃,扶着棺木的手指攥的指節發白,話音難掩恨意:“在他們眼裏早已設定好了答案,根本不會管别人的冤屈和解釋……”
“姑娘,你也不相信我嗎?”
她轉向素娆問道。
那雙眼幹澀黯淡,像是被抹去了所有光彩,隻留下最後一點火光在狂風驟雨中搖搖欲墜,不知何時就會徹底熄滅。
其他人聞言,紛紛望來,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
院中一側上林郡所有官員并肩而立,神色譏诮冷漠,獨成一派。
另一側,玉娘滿腔怨憤,恨怒難平。
雙方劍拔弩張。
而在中間,素娆雙手虛擡站在棺旁,看不出悲傷、憤怒、或是嘲笑、漠然等任何神色,有的隻是窺不見邊際的平靜。
她因這句話,重新被拽入了硝煙彌漫的戰火中。
是相信玉娘所說,還是持懷疑态度?
這個答案,不僅玉娘想要,一衆官員也想知曉。
衆多繁雜的注視中,素娆斂眸思忖片刻,再望向玉娘,朱唇輕啓,淡道:“我信你。”
簡單有力的三個字,令玉娘瞬間轉悲爲喜。
她感激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其他人就炸開了鍋,紛紛開口駁斥:“姑娘,這麽荒謬的話伱也相信,是不是太兒戲了!”
“人命關天,你不可婦人之仁啊。”
“女人果然辦不成事,連這麽明顯的騙局都看不穿,還想查案?真不知道欽使大人怎麽想的,居然讓我等在這兒看女人過家家,白耽誤功夫。”
“……”
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根本就沒給素娆說話的機會,旁邊竹宴聽不下去了,一把将筆拍在棺蓋上,怒道:“諸位大人當這兒是菜市場嗎?說話做事全憑喜好?”
他說話刻意夾雜了些内力,震得衆人耳朵發麻。
“混賬,你不過是欽使大人身旁的護衛,也敢這麽跟本官說話?”
宋岱岩旁邊那老者年過五旬,闆着個臉唾沫橫飛,大有要沖上前去與他理論一番的架勢。
其他官員嘴上不說,看着竹宴的神色也是冰冷異常。
這陣仗或許能唬住其他人,但竹宴見慣了大場面,滿臉不屑的扯了下嘴角:“大人動辄就拿官品說事,我一個小護衛自然是不敢撄其鋒芒的,但在下要提醒大人,倘若諸位不究案情,一昧憑喜惡斷案,這消息傳到京都,再派來的人……可就不像我們這樣溫和了。”
“話已至此,請諸位大人考慮清楚,到底是要繼續問案,還是争吵不休,你們自斷。”
一番話說的可謂極不客氣。
衆官員面色青了白,白了又紅,嗫嚅半響最終還是沒再繼續吵嚷,院内重歸安靜。
素娆給了竹宴一個贊賞的眼神。
後者得意挑眉,虛心受下,随後趁着衆人都沒有發現時,朝堂内瞥了眼,卻見他家公子垂眸喝茶,一貫的氣定神閑,事不關己。
看樣子,是沒有怪他自作主張!
竹宴稍稍寬心,收回注意力,盡數落在手邊的紙筆上,随時準備記錄。
“諸位大人既然冷靜下來了,那就聽我說說我信她的理由。”
上林郡那麽官員,在場之人未必都與宋岱岩一個鼻孔出氣,沒必要将所有人都得罪徹底。
所以她開口解釋,算是緩和下緊張的氛圍。
“其一,玉娘原本不必提出此事徒惹麻煩,畢竟這對她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我方才驗屍提過,兇器自右下往左上貫穿,是在宋公子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擊即中,必是熟人且當時靠的極近,諸位試想,在隻有兩個嫌疑人的情況下,她和石毅,就親疏而言,誰的嫌疑最大?”
那肯定是玉娘啊!
衆人面色微動,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那第二個理由呢?”
人群中傳出道聲音。
素娆看了那方向一眼,繼續道:“諸位不相信她最關鍵的理由是,宋公子慘遭殺害,臨終遺言卻與兇手毫不相關,這不符合常理。”
“可你們換個角度想想看。”
“如果有朝一日諸位不幸遇難,正逢家中女眷趕到,在生命最後一刻,你明知兇手是誰的情況下,真的一定會全然相告,讓她替你報仇嗎?”
她問完,院中迎來一陣長久的沉默。
玉娘來來回回打量着那些官員的臉色,以爲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鄙夷輕嘲,熟料還真有人在認真思索。
“如果是我……”
一道年輕的聲音驟然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人站在最邊緣,似是從未被這麽多人同時注意過,一時間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
随後他緩緩說道:“如果是我遇到這種情況,我可能不會告訴她們仇人是誰,而是叮囑她們忘記這些,好好活下去,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了。”
“畢竟連我都被殺害,足以說明對方心性兇殘或是來頭極大,讓一群隻懂得繡花的女兒家去報仇,不是白白送死嗎?”
衆人若有所思。
素娆聽罷,點頭附和道:“這位大人說的不錯,這,就是我的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