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多少波瀾止于孫犁自盡。
他究竟姓甚名誰,和錦繡軍多少牽扯,沒人知道,所有的秘密随着一死皆被掩埋在黃土之下,若非‘錦繡’二字,恐怕他就是死了,也像是風中的一粒沙,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罷了,終究過去了。
言韫沉了沉思緒。
這時素娆已經洗好了手,同竹宴等人圍坐在一處,火上的烤肉滋滋的冒着肥油,香味撲鼻,她瞥了眼言韫的方向,低聲道:“你家公子不吃嗎?”
竹宴一邊翻轉着烤肉,一邊小聲的同她咬耳朵,“我家公子屬兔子的,不沾葷腥,隻食素。”
說着對她使了個眼色。
素娆循着那方向望去,栖遲從馬車後的暗箱裏提出個食盒來,一樣一樣放到言韫面前,碟子裏多半是些糕點果蔬,一應的冷食。
同這邊肉香四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來,姑娘,你快些吃點吧,吃完了我們還得趕路呢。”
趁着這時間,竹宴已經将烤肉分好,遞給了她一隻兔腿,素娆收回視線,勉力吃了幾口就擱置了,随口問道:“此行是要去哪兒?”
她一直長在浣花縣,對于外界的路線和位置并沒有什麽概念,索性偷懶丢給他們去安排。
畢竟人各有所長,懂得揚長避短也是優點。
這一行人言韫淡漠,栖遲少言,唯有竹宴活躍的像是剛跑出山的野猴子,聽她問話,忙應聲道:“十裏外有個芽莊,我們今夜先在那兒歇腳,設法聯絡下暗樁,等摸清情況才知道後續怎麽安排。”
“暗樁出事了?”
素娆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話中的關鍵詞。
竹宴點點頭,白淨的臉上添了幾分愁容,“進入上林郡地界後不久就斷了聯系,周圍探子發現異常後前去支援,也如同泥牛入海沒了蹤迹,他們最後一次傳信的位置,就在芽莊附近!”
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都是個中好手,絕不會無故失聯。
這種情況隻有兩個解釋,要麽查到了什麽遭人滅口,要麽被麻煩事絆住手腳,難以傳訊知會。
不論哪個,此地都不太平!
素娆思索了下,疑惑問道:“你們派他來查探的究竟是什麽?”
竹宴剛要開口,遠處言韫已用完飯,祥雲般飄了過來,淡漠的聲音插入兩人中間,“雲州以盛産礦脈出名卻連年拖欠朝廷稅款,按照最初上報的探測産量,絕不至此,所以我命人前往各處礦脈暗中查探賬目明細。”
“朝廷爲防止官員勾連貪墨,會派出一名礦稅使來此監工,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不久前,礦稅使巡查遭遇土匪,連同随行内監在内盡數被殺,出事地也在上林郡境内。”
“什麽土匪敢殺朝廷内官?”
素娆心頭微驚,又問:“那郡太守如何交代的?”
“太守宋岱岩先是向朝廷遞了請罪折子,随後遣軍隊剿匪,至今還扯着大旗四處讨伐。”
“礦稅使來雲州多久了?”
“四年有餘。”
……
話音落,衆人一陣沉默,暗樁的消失和礦稅使的死都發生在上林郡境内,若說是巧合,那這地方也太邪門了。
“且先安心,到了芽莊再說。”
衆人簡單休息後再度啓程,誰知路剛走過一半兒,天上就開始飄起了雨,秋雨最是無常,起先淅淅瀝瀝,轉瞬就排山倒海似得倒灌下來,拍打在車頂上如巨石砸落,震耳欲聾。
山間的泥地被雨水爆沖後成了泥潭。
馬蹄踩下去都直打滑,更遑論車駕,左搖右擺像是飄在雨幕裏的一片葉子,尋不着落根的地方。
“公子,不能再走了,前面有個破廟,我們先進去躲躲雨。”
栖遲的聲音被暴雨沖淡,隐約隻傳來模糊的字眼,待馬車停穩後,他先從暗箱裏取出兩把油紙傘,撐在車側,先後将素娆和言韫送進了破廟中。
随後解開馬兒身上的套鎖,将它拴在了屋檐下。
這是個小廟,廢棄多年,佛祖泥塑的身子半邊已掉落,拉扯着蛛網纏在柱子上,香案幾乎沉澱了一指厚的灰塵,入眼的一切都無聲訴說着它的敗落。
“這兒還有幾個蒲團,先湊活用吧。”
素娆在裏面轉了圈,順手清理出一片空地來,将上面灰塵拍打幹淨,一一擺好,考慮到世子爺占地盤的癖好,她特意将最完好的蒲團放在了裏側,與其他三個拉開了一段距離。
這破廟門窗年久失修,松松垮垮,基本沒有遮風擋雨的作用。
狂風卷着大雨從外面吹進來,幾乎濕了大半兒地磚,那三個蒲團堆在一起,離濕地不過一臂之距。
素娆擡腳正要坐過去,眼前白光一閃,一道人影已經搶占了那地方。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言韫。
“世……公子,外面風疾雨大,寒濕太重,你還是去裏面歇息吧。”
言韫置若罔聞,素淨的袖袍随着他坐下的動作而垂在地上,錦袍流光,似皎月般洩了滿地,襯得那地磚越發老舊粗糙,就好像一盤佛跳牆擱在了臭水溝裏,怎麽看都覺得格格不入。
他這樣的美色,該懸在天邊,挂在瓊樓。
哪怕沾了半分泥垢,都有種令人扼腕的惋惜。
“公子?”
既是微服暗查,再叫世子就不太合适,素娆随着竹宴等人,喚他一聲公子。
言韫聞言緩緩擡眸,話音涼薄:“我不喜逼仄狹小的地方,在這兒正好,你去裏面吧。”
逼仄?
狹小?
素娆回頭望了眼那寬敞得能跑馬的地方,一陣無語,又見他閉目入定,似是不打算再挪動,就不再矯情,往裏側走去。
風雨在外,半邊安甯。
她剛坐下,竹宴就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我們公子就是這麽個脾氣,他臉皮薄,又沒有照顧過人,不知怎麽開口,把你趕進來也是怕你在外面淋了風雨受了寒,這别扭的性子啊,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他擠眉弄眼的笑了笑,起身走回了言韫身側。
随後……
拿出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代替燭火,放在中間,扯着蒲團和栖遲一道往遠處避了避,這習慣的動作……
素娆目測了一下,三人相隔約莫六寸,也就是說,哪怕如他倆一般的随身近侍,同這位世子爺也有着難以逾越的距離。
他的身體潛意識排斥任何人親近?
到底什麽樣的境遇才會造就這樣的習慣……
她正想着,轟隆作響的雷雨中,驟然出現了一陣淩亂急促的馬蹄聲,以閃電般的速度,朝着他們逼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