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有古怪。”在聽聞周成的指點之後,甯陵瞬間恍然大悟,之前他考慮到的一些謎團,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甯陵雖然明白了過來,但其他人卻沒完全明白。
其中陳雪華和薛國慶,就是表現得頗爲突出得兩人。
陳雪華和薛國慶卻因爲面子的關系,沒有表現得特别明顯,還是李能眯眼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問:“甯教授,這要怎麽解釋呢?”
李能簡化了問題,準确地表述應該是如何解釋這個病人的症狀。
甯陵用手指點着周成身前病曆本上的查體部分,說:“李教授,這個病人的查體,是我親自做的,我在做查體的時候,就其實指向了,并非是中樞神經抑制。”
“假如是中樞主動抑制的話,那麽肌肉的張力,也就是周圍神經支配的肌肉張力會增加。”
“而若是周圍神經的自然阻滞,那麽肌肉的張力會松弛!李教授,就是癱瘓的特征呐。痙攣性癱瘓或者是遲緩性癱瘓!”
痙攣性癱瘓,由于皮質運動區及下行的錐體束較集中地支配肌群,故病損常導緻整個肢體癱瘓、一側肢體癱瘓雙側病變可引起雙下肢癱瘓或四肢癱。
這樣的癱瘓患肢肌張力增高,腱反射亢進、淺反射減弱或消失,出現病理反射,無肌萎縮和肌束震顫,但長期癱瘓後可見廢用性肌萎縮。肌電圖顯示神經傳導速度正常,無失神經電位。
弛緩性癱瘓即脊髓前角細胞或腦幹腦神經運動核及其發出的神經纖維病變所緻。它是接受錐體束、錐體外系統和小腦系統各種沖動的最後共同通路,經前根、周圍神經傳遞到骨骼肌的運動終闆。
可見肌束震顫,無病理反射。肌電圖顯示神經傳導速度減低和失神經電位。常僅侵犯某一肌群。
甯陵給了衆人一定反應的時間後,再總結:“我們就發現,患者的肌肉癱瘓,并非是全部肌肉的癱瘓,而且,肌電圖現實并未有神經傳到速度減低和失神經電位。”
“這樣的表現,綜合了兩種癱瘓的特質,卻連其中一種表現都沒有,就很奇怪,不在我們認知的儲備裏面。”
“而且,我們在顱内、椎管内都未發現病變,而且在神經走形的節段,也沒有發現特殊的占位性擠壓病變,這就能解釋得清楚了。”
甯陵的解釋,留了很大的白,不過具有比較多臨床經驗的其他人都懂了。
這是臨床不常見,卻很典型的癱瘓臨床表現。
特别是陳雪華等人,更是理解深刻。
“甯教授,既然診斷搞清楚了,那麽後續的治療的話,就由甯教授和李教授來安排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周成不敢再多發表自己的意見。
根據目前他了解到的,這個患者的癱瘓,很大程度是與醫源性有關的,這個會涉及到之前老人進行痔瘡手術的醫院。
這就不是周成要去扯皮的問題的,要不要說清楚,這也要看甯陵和李能的态度與意見了。
這個問題不難,要解決起來也很容易,隻是如果發現不了的話,就無從下手。
甯陵聞言,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發現已經是四點多,接近五點。
便說:“周醫生,這個病人如今仍然還在禁食,既然診斷搞清楚了的話,今天還要安排手術。”
“不如這樣吧,薛主任,你們先去完成前期手術,我先送一下周醫生。”
李能聞言也站了起來:“甯教授,我們一起送一送周醫生吧,今天的确是太麻煩周醫生了。”
兩位教授都這麽講了,陳雪華還有薛國慶等人也是提議相送,不過卻被周成拒絕了。
最後,在周成的堅持之下,還是隻有甯陵,陪着周成一并往科室外走去。而李能等人,則是負責去安排手術了。
這一台病例,非常特殊,但是把肌肉癱瘓的要點找了出來,是能夠做成一個特殊病例的,對以後的治療,都有指導意義。
骨頭雖然難啃,但是啃下來之後,提升很大,因此,李能也就沒有推辭,留下來繼續和其他幾位主任開始讨論起了手術的方案!
沙市第三人民醫院住院樓的樓下,周成便說:“甯教授先回去吧,還有工作要忙。”
“外面天熱,到時候汗了。”
甯陵聞言,則笑笑:“小周,和我不必見外,我也是不拿你當外人,所以才喊你過來的。這話是在怪我這一把年紀白活了啊。”
“我送你到目的地,這邊的手術距離神經探查和縫合要一段距離。”
周成連說不敢,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甯陵就直接用手勾着周成的背,往停車場方向走,
然後解釋:“周醫生,其實是這樣的,今天打你電話,是這個病人,我們已經打算上台了,然後在手術術前,最後一個複查結果的指标出了問題。”
“麻醉科的鄭主任,本就擔心這個病人的病情有變,不想做手術治療,所以便中途叫停了手術。”
“但我覺得,這個病人還是可以期待一下手術術後的生活質量的,于是就和李教授決策,請了一個全院大會診。”
“當然,在手術開始之前,我也并不知道患者的肌肉癱瘓的症結,就想邊做邊看。”
周成聞言,臉上略有爲難。
甯陵在不敢保證能下得來台的情況下還要堅持手術?
這不是甯陵的風格啊?
浪吹了嗎?
周成的臉色和情緒複雜:“甯教授,既然如此的話?爲何不直接拒絕手術了呢?”
甯陵看了一下手機,就說:“自然得要嘗試一下的。”
“周醫生,雖然你年輕,但其實技術和知識儲備都比我要更加深入,我也總要去努力地嘗試超出自己能力圈,但是在能力阈值之内的事情,不然就沒辦法成長了。”
“不像周醫生您,基本功紮實,基礎深厚,不需要去涉足不知深淺的海域,做到遊刃有餘!”
甯陵的語氣還有目光以及表情,都是沒有收斂羨慕之色,而且眼神真摯,不像是在故意陰陽怪氣周成。
“甯教授過譽,也過謙了。”周成回以一笑。
甯陵正要開口的時候,車已經到了跟前,然後本來打算是給周成開車門的,不過卻被周成搶了先。
甯陵才說:“周醫生,沒事,其實早就想找周醫生您聊聊天了,隻是之前一直沒這樣的機會,正好稍微讨教一下。”
“不敢不敢,甯教授。”周成趕緊回,甯陵今天的表現的确與之前稍微有出入,難道是因爲自己拒絕了與他一起做神經縫合的課題?
還是單純地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甯陵坐上了駕駛位,然後說:“小周,你太過緊張了,我剛剛講到哪裏了?哦,不用去嘗試海的深淺。”
“其實啊,周醫生您應該知道,我們醫生,在工作的時候,就是冰山理論,展示出來的是冰山一角,但其實内裏需要藏下的知識儲備,龐然無比。”
“而海面之上,群山無數,如果要從我們所在之地去另外一座山。還得去跋涉海面才行。若是基礎足夠,所過之路,都是海灘,如閑庭信步。”
“如若基礎不夠,那麽一步下去,就會颠覆進海底深淵!周醫生你覺得呢?”
周成聞言,若有所思。
甯陵教授的這個比喻很新穎,自然是深有想法,才能如此類比的。
臨床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病種,其實坑很多,也有人踩,而且即便是有了先例,也還會再有人踩。
沒踩到的,可能就過了,踩了的,那可能就颠覆湮沒了。
“甯教授,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不過很有道理,臨床時刻都需要如履薄冰。”周成感慨。
即便是周成,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比如說陸乾州的老婆嶽欣現在的情況,他就不知道該如何直接插手,也隻好給她一套康複方案。
甯陵一邊開車,就一邊謹慎說:“周醫生,我們且把這一處我們自己冒出來的冰山,當作自己的能力圈,我知道這些地方,我肯定能夠走過去。”
“但是在冰山之下的其他地方,我們就隻能是謹慎前行了。”
“根據一些前輩的經驗,我們大概知道,我們藏在水面下的海灘大概有多大的範圍,朝着每一座大山,到底能不能奮進。”
“這便是我們的認知域,而我們能不能走過去,則就是我們的能力阈值了。”
“若是能遊泳,天氣好,說不定我們就能過去了。”
“但是最保險的,還是我們把自己的這座山,奠基到能夠成爲最廣的周地,然後直達,畢竟我們人是雙下肢行走的動物,周地走起來,最爲安全嘛。”
“可要是這些都不成的時候,我們就隻能去試探海水的深淺,走一步,探一步!”
“就拿今天這個病例來講,我大抵知道是哪裏的問題,也知道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那裏是萬丈深淵。”
“但是,在沒有特别清晰和明白前行的準确道路之前,我就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該回頭,往哪個方向走,到時候就回不了頭了……”
甯陵繼續說着的時候,周成的神色不斷凝重起來。
說實話,這是周成第一次認認真真,實實在在地去認識其他的同行前輩。
雖然甯陵隻是一個副教授,但也挂了教授這兩個字。
甯陵的确是讓周成對教授這兩個字,大爲改觀,不說所有的教授都有水平,但是至少,大部分教授,即便是副教授的認知,都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
能力圈、認知域、能力阈值、冰山、海面。
這幾個類比,既是甯陵是在向他解釋爲什麽要堅持手術的原因,同時也是剖析出來了甯陵在面對自己掌握不了的病例時的一種心态。
他要進取,要進步啊。
但是要穩穩當當地進步,就得把所有的準備都做好。
比如說認知域,那肯定就是對一個病種的了解程度,比如說罕見病種啊,治療的前沿研究等等,做到,能夠不翻大車,至少我知道方向往哪裏走。
就這個病曆而言,甯陵知道,最大的後果就是無功而返,不會導緻患者截肢等惡果!
然後是能力阈值,甯陵自己講,他自己的能力阈值就是神經切開、神經探查、神經縫合的術式,這是他最拿手的,所以他隻要能夠發現問題,基本就你能夠解決。
可是,真正的能力圈,其實還是在表顯的神經損傷方面,看得到哪裏損傷了,所以就能夠一蹴而就。
這是在告訴周成,你隻要指出來了哪裏損傷了,我就能解決問題,不用再擔心。
而,認知域,其實除了潛在的認知域,還有個真實認知域,也就真正診斷,包括診斷的定性以及定位。
而周成,能夠做到的就是真實認知域,知道就是那裏損傷了,指了出來,甯陵能夠做。
而甯陵在手術前,能夠做到的,就是潛在認知域,我知道,不是神經占位性的病變,一定是在下肢的這條神經上,不會是在其他地方,我得去找一下!
甯陵說了一會兒後,道:“所以小周啊,其實我非常希望,且期待,你能夠早些把你的那個什麽等級理論、學習理論給弄出來。”
“因爲如果你能夠徹底的把相應的病種、技能的級别進行劃分的話,我們可以更加一目了然地去揣摩自己的實力,究竟是否能夠拿捏得住相應的病種,會不會出現差池,減少我們内心的恐慌,對自己的實力有一個更加清楚和客觀的認知。”
“我老師在和我談及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就這麽想了,這不僅是對年輕醫生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也能夠對我們這樣的中年醫生,有一個更加清楚的自我認識,知道該如何去挑戰,該往哪個方向挑戰。”
“其實不怕你笑話,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才是最害怕最恐慌的。”
“上無老師可問詢,下有學生要兜底,要教學,理論儲備、技術儲備有一些,但也相對有限,不如老師那麽深厚的功力,在旁人看來,自己終将要成爲扛起一面大旗的人物。”
“可心裏卻知道,自己繼承老師所學,不過四五成,差距還很大,然後,在臨床上,遇到了病種,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不知道該不該去拼一把。”
“什麽時候選擇錯了,什麽時候選擇對了,更是忐忑無比!”
“就好比上次!”甯陵幾乎是掏心窩子地給周成講着這些。
這些壓力,周成都沒有,因爲周成現在不像他這樣帶組,所以肯定沒他這樣的壓力,周成現在也不如他這樣,需要去接手老師的衣缽。
“甯教授,您已經夠優秀了。”
“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私下裏,提前作一下相應的交流,因爲我現在也尚且不清楚自己這個教學的等級理論,好壞對錯,所以不敢妄言去評甯教授你的學習以及技術深度。”
“可能有一些地方,還需要甯教授你後續加以完善才行。”周成話語正式地說着。
的确,周成覺得,可能自己直接把相應的标準客觀化後,可能會傷害到一些人,畢竟不同人之間的理念不一樣,如果絕對标準,那就有點傻了。
可要怎麽重新制定标準,這還真的是一個需要探讨的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