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異的話把周成拉回到了現實之中,便閉口不言了。
能力能決定你做多少事情,但其實身份才是決定你做什麽事的根本。
自己來手術室,是受楊弋風的邀請,做血管切開取栓術,也就是保肢。本該在這事完成後就要離開的,這是本分,也是請求幫忙的業務範圍。
隻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多留了一會兒,如今能夠多做肌腱縫合和神經縫合,但這部分,乃是陳庭業的謙讓,說得再直白點,那就是賞賜。
周成如今隻是住院醫師,能得到蔡東凡的重視,那是在蔡東凡那裏不一般,可以調皮地額外多攬些事情做。
但實則在嚴駭涵等人的視野裏,周成不過都是外人而已,在他們身邊,若還是調皮,那不叫跳脫,那叫多事。
周成自己能做斷肢再植,而且做得極好,這沒錯。
可現在周成不僅僅隻是代表周成自己,他在嚴駭涵,曾異他們面前,代表着蔡東凡。
如今面前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陳庭業教授,省内手外科的頂尖教授,那麽周成除了代表他自己之外,還順帶着是挂上了曾異、李長宏他們的下級醫生的名号。
這才是周成現在的身份。
一個成年人的自知之明與成熟,很多程度上,是看他做事是否莽撞,而做事莽撞,除了急性子打人和傷人外,更多的則是看他自己做的事情,與自己的身份是否對應。
而不是表面上的成熟穩重,可假裝的面相。
因此,周成深知,自己所說的話,其實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曾異他們。
至少陳庭業是這麽認爲的,假如他把自己的實力認定,最後落在了曾異他們頭上,那必然會發生一些誤會,就好比之前的丁長樂教授誤會蔡東凡那樣。
後來蔡東凡與他詳細地解釋過,他與丁長樂的誤會,以及以前丁長樂對他周成産生的誤會。
同樣的誤會和事情,周成不會連續犯兩次。
而看到周成閉口不再說話,楊弋風瞬間歎了一口氣,好似看小說看到了精彩處,作者竟然斷了章,不上不下,格外難受。
明明很想知道下文,結果轉日發現作者太監了!
當然,周成是自由人,他有選擇要說和不說的權力。
楊弋風也不是曾異,曾異是骨科大主任,可以一句話讓周成閉嘴,但楊弋風不可能一句話就讓周成再次開口。
陳庭業也是如此。
頂着湘南大學教授還有手外科副主委的頭銜,在面對很多主任的時候,都極爲好用,他們都會客客氣氣,但是這個身份隻在面對主任級别的人好用,更下一級。
則是不那麽好用了,陳庭業也不能強求周成把剩下的東西說完,隻是覺得頗爲遺憾。
明明剛剛即将發生一場頗爲激烈的學術碰撞與火花的,就這麽斷掉,着實可惜。
不過以後的日子還長,若是周成和楊弋風有興趣,可以再次組局。
不急于這一時。
楊弋風的問題很精彩。
古來有句話,難的是提出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能夠提出精妙的問題,代表着楊弋風本身具有深厚的功底。
隻是,好的問題抛出來之後,周成隻來得及回答一半,而且這個答案還被曾異給打岔了。
兩人便繼續往周成那邊看去,發現周成隻是繼續默默地縫合着神經束膜!
陳庭業也就不偷懶了,也是繼續開始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周成會的操作,他也是會的,甚至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做得更加精巧一些,所以也就沒太多心思去聚焦于周成的操作本身。
他現在這個境界,更重要的是思維的碰撞,認知的提升。單純的技巧,可以說是趨近于微末了,用處不大。
楊弋風觀看着周成和陳庭業的縫合一陣,也失去了再看下去的興趣,于是回過頭,心裏滿滿地盤算着,周成爲什麽會說出來術後五天可以開始功能鍛煉這話。
要知道,現代醫學是講道理的,你如果隻是那麽順口一說,那證明你還沒搞明白,隻是學到了皮毛,照貓畫虎,保證不錯而已。
隐藏在深層之下的内部邏輯,其實才是最吸引人的。
冰山一角,人們所看到的是那燦爛的角,可楊弋風對探索和認知冰山本身,更感興趣,至于那個角,不過也就是飽飽眼福而已。
王耀翔全程吃瓜,左右環顧周成和陳庭業都在進行着神經縫合,轉頭去幫陳庭業的忙,然後把本來是陳庭業的助手給換來了周成這邊。
很明顯啊,他更願意觀摩陳庭業的神經縫合術,不斷地揣摩他手術過程中的細節。
……
另外一邊,曾異看到自己說完話後,楊弋風轉身往回走,而陳庭業則立刻閉嘴,連後面的客套話讀沒講了。
曾異内心準備好的,陳庭業的問題就是,不過就是大家随意交流交流,曾主任你不必如何如何的。
他準備好了答案,可陳庭業教授沒問出來,那到底是不是生氣了?
曾異的心裏閃爍不定。
醫學這個領域,其實教授也好,專家也好,之間不存在什麽上下級關系,之所以希望和上級醫院搞好關系,一層意思是爲了方便周轉病人,或者遇到了醫療糾紛的時候,可以找到來解決問題的教授!
二層意思就是,與上級醫院的教授們關系打好了,去進修的時候,一個招呼對方就可以幫你安排妥當。
第三層意思便是,上級醫院有支援下鄉的要求時,可以第一時間想到你,過來教學一段時間手術。
不過,曾異内心稍微回味了一下自己的決定,還是沒錯。
若是真被陳庭業誤會了,自己等人都像周成所說的那麽搞,信以爲真了,那才是更大的麻煩,還不如就從源頭掐斷!
如此掐斷,自然也是明了自己和周成之間的關系,咱們各玩各的。
曾異這麽決定,其實也是沒更好的辦法的事情,周成又不主動跟他玩,那他即便是捧了周成,最後傷害的不就是自己麽?
……
神經的縫合,精要處就是神經外膜和神經束膜的縫合。
縫合之後,需要包裹,放入到提前準備好的血管床中,恢複神經本來的解剖位置。而如果有短縮的話,則需要另行處理,這個病人的神經沒有被剪切太多,因此不用額外進行特殊處理。
如此一來,斷肢再植的四大件,完成了三件。
四大件,骨,血管、神經、肌腱。就隻剩下骨的固定,沒有徹底了。
還有的皮膚縫合,與這個病人是不合适的。
因爲存在了太多的皮缺損,後續的皮瓣移植,逃脫不掉。
當然,若是不講究的話,現在直接把肌腱做此處理,手術後手指隻要能動,就算完成手術了。這是下台,可以對病人和家屬交待了。
外固定支架的固定,讓王耀翔來玩,再加上後面的VAC外敷固定,找個住院醫師都玩得轉。
但是,陳庭業顯然不是爲了下台而手術的人。
他完成神經縫合時,周成已經坐在凳子上等了他幾分鍾,閉目休憩着。看起來有點神神叨叨,但實則周成是真的在閉目養神。
陳庭業便問:“小周,你還有力氣進行後面的肌肉止點重建嗎?要不要下台休息一下?”
肌肉縫合、肌腱重建,隻代表了連續性的存在。
學過杠杆定理的就知道,支點不同,省力的程度不同,運動的弧度就不一樣。
而如果涉及到多個止點和走形的話,支點不一樣,運動的軌迹便大有不同!
因此,肌肉起止點的重建,在斷肢再植,特别是存在着混損傷的斷肢再植中,特别重要。
不存在毀損傷,肌肉沒有起止點的損傷,隻是連續性斷了,那縫起來就好了。但帶着毀損傷的話,斷肢再植才算是難度得到了指數化的提升!
周成之前提起過這個,所以陳庭業就知道,周成是真的深入了解過斷肢再植的人,與懂行的人,交流起來,會覺得舒心。
就好比,人家點外賣,愛往蛋撻裏點特辣,那是人家的自由。你偷了别人外賣,自己的嘴巴吃出了問題,那是你偷竊的後果。
道理是如此,但是遇到了不講道理的,那多糟心?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就是這個道理。
周成的眼皮稍稍一擡,笑着說:“陳教授,不用,我感覺還可以。”
同時站了起來,抱胸的手攤開,回到了手術台面。
然後陳庭業就看向了王耀翔,眼神轉了幾個圈,而後說:“王醫生,你要不去對面幫曾主任和李主任的忙吧?這邊有我和小周兩個人就夠了。”
王耀翔頓時内心受到了一萬點暴擊的真實傷害!
卧槽,小周和王醫生之間的稱呼存在差距就算了,還要趕我走?
但頭很老實地點了點:“好的,陳教授。”
然後默默地帶着旁邊的住院醫師離開了,陳庭業是教授,而且是外院教授,有絕對的選擇帶誰玩和不帶誰玩的權力,你要不同意,他所有人都不帶了。
陳庭業掃清了其他障礙之後,便與周成二人分别戴上了‘礦工’眼鏡,開始仔細地整理起清創後的肌肉起來。
肌肉存在着毀損傷,該切的壞死組織切過了。
有些斷裂掉的,也隻是縫合起來,但是走形很紊亂,有一些肌肉存在着撕脫,沒連接上。
所以肌肉起止點的固定,非常講究,稍微不對,對術後功能的恢複,就是緻命的。
斷指再植的評估,有幾個大門檻。
能不能活,不能活别說斷肢再植的事情。
有沒有功能,沒有功能就别提自己是手外科的醫生,在做斷指再植。
有功能的恢複,算入了門。恢複了多少,再見真章。
陳庭業頓時深吸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對周成道:“小周,我們第一個恢複的是肱桡肌的止點啊……”
斷肢再植術的縫合,如今很多地級市的醫生也能做,也做得下來,隻是縫合得好不好的區别,但是不算高深的技術了,如何保留更多的功能,需要注意的細節其實還有很多。
陳庭業之所以敢坐鎮一個省份的斷肢再植術,就是因爲他會的花樣很多,現在才是他表演的時候。
肌肉的解剖,分爲起點和止點,中間就是走形。
肌肉的解剖,決定着活動的幅度和收縮時的運動軌迹,因此與周成隻要說做哪裏就好了。
周成聞言,點了點頭,把肱桡肌給找到了。
而因爲受傷的位置是在肘部與前臂移行處,因此沒有肱桡肌的起點,隻需要處理止點。
周成細緻地用血管鉗,仔細地觀摩着肱桡肌的殘存,然後看着陳庭業拿着克氏針,略有些郁悶的樣子。
周成便低聲說:“陳教授,我們這邊沒有鉚釘。”
肌肉的起止點重建,最好的工具就是鉚釘來固定,不過,那玩意兒是運動醫學的主要武器,在八醫院這個運動醫學都還沒開門的地方,可找不到這東西。
陳庭業問了下巡回護士,确定了沒有之後,神色就糾結起來,歎了一口氣:“那就用傳統的辦法吧。”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有什麽用什麽咯。
周成就主動地把肱桡肌的止點處,稍微往原本的外側張了一個角度。
陳庭業見狀,神色微微一怔,而後壓低聲音說:“肱桡肌的止點,可以稍微往内側收攏點。它雖然止于桡骨莖突的外側,但也不用這麽外。”
肱桡肌起于肱骨外上髁上緣的近端1/3,外側肌間隔。止于桡骨莖突的底部外側。這是它的解剖學結構。
陳庭業以爲周成不太明白。
周成卻稍微翻了一下肘關節近端處,桡管位置,低聲說:“陳教授,桡管内有桡神經。”
“桡管内側壁爲肱肌,外側壁爲肱桡肌。”
“肱桡的肌纖維橋斜跨于肱肌、肱桡肌的表面,可以加強肱肌及肱桡肌屈肘的作用,它能限制肱桡肌屈肘時向外側滑移,同時也能協同肱肌的屈肘作用并緊張前臂深筋膜,類似于肱二頭肌腱膜的作用。”
周成點到即止,他相信,陳庭業肯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庭業稍微錯愕——
周成的提醒,讓他想起來了一個細節性的問題。
桡管是桡神經的通道,當肘關節腫脹或髁上骨折時,桡管的正常位置發生變化,肱桡肌纖維橋有限制肱桡肌及肱肌移位的作用,同時也限制了桡管下端擴張,導緻桡管内壓力升高,如不能阻止這種變化,就會出現撓管綜合征。
故在治療肘關節腫脹、肱骨髁上骨折時應行脫水、制動等方法降低桡管内的壓力。在桡管内行桡神經松解術時,應首先切開此纖維橋,以便顯露桡神經及其分支。
桡神經與肱桡肌纖維橋7O%不直接相貼,3O%直接相貼,這說明肱桡肌纖維橋可能性壓迫桡神經均一個解剖因素,是桡管綜合征的原因一,但大多數情況下不會直接壓迫,當在腫脹、骨折等病理狀态下它是産生桡管綜合征的潛在或直接原因。
這個細節,雖然好像單純隻是在說桡管綜合征的形成,但其實,假如反着來看,如果肱桡肌移位了,也會導緻桡管内壓力升高。
所以,周成現在把肱桡肌的止點更加靠外一些,是爲了避免導緻類似的症狀發生麽?
陳庭業的頭皮頓時陣陣發麻起來。
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
越是懂得多,在遇到與懂行的人聊天的時候,會覺得收獲更深。周成這些知識與理解,已經漸漸超出了解剖學的範疇,而是把整體都考慮進去了。
而這些思路,明顯是之前在斷肢再植的領域裏,沒人會注意到的問題。
周成他到底是如何想到的?
臨時起意,還是早就知道?
他能預料到這個病人受傷,而且還正好知道肱桡肌的肌肉止點損傷?所以提前做了功課?
絕對不可能!
陳庭業是堅定的唯物主義信仰者,這種玄幻的思維,他絕對不信,所以就隻可能是周成當場想出來的應對方案。
陳庭業的眼神和額紋一會兒緊皺,一會兒舒展,格外精彩。
周成就以爲陳庭業是不相信,就退步道:“陳教授,等會兒可以臨時固定之後,我們做個肱桡肌的收縮試驗就好了。”
“桡神經的遠端本就作了縫合,所以近端不宜再受到什麽壓迫!”
“并且我們還要把肱桡肌的纖維橋給切斷!”
陳庭業聞言一驚,瞳孔裏異色一閃之後,語氣變成了尋常,說:“好,有道理,我來複位固定!”
陳庭業很快想明白了,當場就不再多逼逼了。
隻是他覺得,後面,肯定還有頗多可以與周成聊的,問題和交流的内容太多,發散下去,幾天幾夜都講不完,所以,就隻能擇日再說。
今天就隻做事。
于是,在外人看來,周成和陳庭業就是單純地讨論了一下簡單的解剖學知識,所以都沒太多的關注,甚至連楊弋風,因爲沒有親眼往這邊看,都沒能反應過來。
周成和陳庭業的這一次對線,實則會引起一場學術震蕩,或者說是學術盛宴!
雖然是毀損傷,但實則,需要重建止點的肌肉并不是很多!
總共三條,肱桡肌、肱肌、旋前圓肌這三塊主要屈肘肌及肱三頭肌的止點。
而陳庭業的手術速度也蠻快,他把肌肉止點做好做完的時候,對面的曾異和李長宏兩個人才完成了肌肉的縫合!
雖然是中場轉過去的,但是實則,止點的重建,比起肌肉的縫合,要困難和複雜得多,需要考慮的因素,也不少。
在這期間,陳庭業又問了周成一個問題,就是爲什麽要先固定肱桡肌,而不先固定肱肌,肱肌還在肱桡肌的下面,不會遮擋嗎?
周成給了個簡單的答複,讓陳庭業當時一愣,到現在還沒晃過來,周成竟然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考慮到這麽多因素。
這些因素,都是他平時注意不到的細節。
這般後,陳庭業立刻帶着周成轉戰另外一側,而因爲有了之前一側的配合經驗,兩個人都是心照不宣地開始了神經的縫合與肌肉止點的重建術!
而曾異和李長宏兩個人,則是被趕去了對面做外固定支架的外固定術。
時間緩緩流逝,很快就來到了淩晨的六點十分。
周成和陳庭業兩個人,才終于完成了這一側的肌肉止點重建,右側的肘關節毀損得比左側更加嚴重,所以需要重建的肌肉止點,達到了五條之多。
每一條的重建,周成和陳庭業兩個人,都考慮到了諸多因素,在手術的過程中,用眼神和血管鉗‘交流’!
周成若是有想法,就用血管鉗來指出位置,而陳庭業則是會根據自己的理解,指出來自己覺得最爲合适的位置。
如果不一緻,就開始細緻地讨論。
這五條肌腱止點的重建,以周成做主了四條,陳庭業做主了一條而告終!
周成覺得頗爲意外,怎麽也想不到,爲何那條肌腱的止點,會是陳庭業說得更有道理呢?他的肌腱止點重建術,明明是完美等級。
按照道理說,陳庭業一局都赢不了才對啊。
周成的表情稍顯糾結。
可周成這表情,卻把陳庭業搞得郁悶了,拍了拍周成肩膀,上下壓槽不斷咬合着上下嘴唇,盯着周成看,可周成仍一副回想的眼神,沒開口說話的意思。
最後無語問周成,道:“你不會是想不通吧?”
周成忙轉頭,似乎很意外陳庭業會找他說話。
陳庭業算是真明白了,這周成是真的敢想啊,自己隻是指了他一處錯誤,他竟然還覺得郁悶。
欸,大哥,我是教授還是你是教授?
我這還沒覺得想不通了,你若是隻有這個城府和心眼的話,你真不适合當醫生啊。
周成忙解釋說:“陳教授,我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我覺得,您剛剛講的那條肌腱的止點重建,應該不是常規的思路。”
“若是能把這個點想明白,以後裨益不小。”
周成這是實話,能夠得到陳庭業的指點和糾正,是好事。
模拟世界裏的完美等級,并非永遠完美,也肯定不是最高等級,剛剛陳庭業的話,可能是重新定義完美級别的一條路。
要重新定義完美,需要花費的工夫不小,而且還需要十分巧妙的思路才行。
陳庭業聽到周成這麽解釋,心情倒是舒緩不少:“有求學之心是好事,虛心也是極爲必要的。自己一個人想不明白,才要更多人之間讨論交流。”
“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不然你以爲學術交流是搞着玩的麽?”
“算了,也說不清楚。”
“現在有空嗎?”陳庭業與周成逐漸走到無菌手術衣的回收桶旁,陳庭業問周成,顯然是想拉他聊一聊。
然後楊弋風已經在手術計時面闆的旁邊給困得趴下去了!
陳庭業心裏暗道,楊弋風這小子心是真大啊,還以爲自己是不折不扣的,不可替代的天才啊?
不過,楊弋風也是蠻可憐的。
人生大事,父母雙亡這一關就是劫數,若過得去,一生坦途。若過不去,便是會痛苦一輩子。
況且楊弋風遇到的父母雙亡,與其他人還不一樣。
或許,像他如今這樣潇灑的活着,對他而言是最好的。反正人這一輩子,不過穿衣吃飯生活這幾個字,楊弋風如今靠着自己的其他努力,都有可能實現财務自由。
也沒必要在醫生這條道路上死磕。
但?
陳庭業是認識楊弋風的,知道這個瘋子,以前有多努力的!
他的成績,天賦肯定占據了百分之九十,但是他以前的努力,也已經可以幹掉兩個普通人的百分百努力!
周成就看了曾異等人一眼,說:“陳教授,您先回去休息吧,我等曾主任他們下台了,再走。”
他知道陳庭業有話要說,他也有問題想和陳庭業求答案,但是他不能走。
陳庭業是陳庭業,他是周成。
周成就是周成,如今是八醫院的規培,這一點怎麽也繞不過去,周成也不希望繞過去。
陳庭業點頭,于是拍醒了楊弋風,把他給拉出了手術室。
周成則是默默地回到了之前楊弋風坐着的位置,後背稍稍倚靠着牆壁,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鼾聲還不小!
李長宏用眼神打算示意王耀翔把周成喊醒回去睡,曾異卻對麻醉醫生說:“麻醉老師,給他加一件背背服吧。這一個晚上,小周都在手術,估計也累壞了。”
“讓他休息一下吧。”
“等我們這裏的手術搞完了,我給他們的主任打個電話,給他請假回去休息吧。”
這台手術,可以說主角就是周成和陳庭業,他與李長宏兩個人不說是全程醬油,但是主要操作,還是由周成和陳庭業完成的。
曾異和李長宏兩個人,完成手術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四十。
兩個人才最終松了一口氣,然後派李長宏出去給家屬說一聲,手術室幸不辱命,但術後能恢複幾何,還是要看運氣了。
人力窮盡時,得看天公是否做美了。
然後,曾異才打電話,給了蔡東凡,說了周成的事情。
可沒想到的是,蔡東凡聽了曾異的話,當時爆炸了,語色都慌亂了:“曾主任,你說什麽?周成昨天晚上,又搞了一個晚上的急診手術?”
“現在人在哪兒呢?他人沒事吧?”一副很是關心和着急的樣子。
曾異聽着周成,鼾聲四起,就把手機貼近了周成身邊,讓蔡東凡聽了一陣後說:“人就是有點累了,不就是熬了夜嘛,看你着急忙慌的。”
蔡東凡這時候正好到二病區門口,然後一邊病區外跑,一邊解釋說:“曾主任,這真不是我護着他。”
“小周昨天才和我去沙縣第一醫院做了兩台手術,一台保肢術,一台手術室雙側斷掌再植,兩根斷指再植!”
“搞到了快十一點才回來。”
“這可都是大手術啊,不是那種骨折快速周轉的手術,很耗費心神的。”
曾異聽到了蔡東凡的解釋,一愣。
而後,看向周成的臉色都變了。
這一台斷肢再植,他們加上陳教授,都搞了将近一個晚上,斷掌和斷指,雖然比斷肢簡單,但周成一個人完成了雙側,還加一台保肢的話!
那這工作量,可就不是用簡單的手術台次可以衡量的了。
工作量是工作的内容,手術需要完成的所有操作!
“是我考慮不周了,沒來得及多問。他現在就在手術室,今天這個手術間,應該是你們組的,我是要現在把他叫醒,讓他回去休息,還是就讓他在這裏躺一會兒,等你們下來?”曾異隻是随口說了一句。
知道了事情,就要記在心裏,而不是随時挂在嘴巴邊上!
“算了,曾主任。等他稍微多休息一會兒吧。”
“和您沒多少關系,是我沒把事情交待清楚。”蔡東凡繼續往手術間走,然後挂斷了電話。
曾異也搖搖頭,看着周成,心裏暗忖。
這小夥子,也是犟得很,明明很累了,卻一句話都不說明,不然早放你回去休息了。
唉!
他也是無意的啊。
但是如此敢拼的年輕人,誰都是愛的。
隻是不是自己的人。
曾異想着,往外走了去……
接着,蔡東凡就快速地趕到了曾異所說的手術間,看到了裏面空調關了,周成被蓋着背背服,背靠着手術室的牆壁睡得正死後,便又打了麻醉科曾毅的電話,說是等會兒來了手術室的話,先别把周成給弄醒。
本來,常規工作日的擇期手術,這個點病人都已經要接下來了的。
隻是啊,昨天晚上的急診手術都才剛剛搞完,自然沒那麽快處理好後續的收尾工作。
還需要重新打掃一番手術室,才能夠繼續使用。
所以,距離這一個手術間接病人,還要一會兒時間。
保潔的工作人員在打掃的時候,那阿姨也是沒打擾到周成的休息,因爲她見多了熬夜就地休息的醫生了,知道他們辛苦。
……
安若開始了新一輪的工作日。
她現在心裏也開始盤算了一下,如今雖然來打骨科的麻醉,但是其實,遇到蔡東凡的機會并不多。
隻要蔡東凡組不臨時加手術的話!
這就代表,其實她能夠提前下班的日子并不多。
上一個周末,把蔡東凡的手術日沖掉了一個。
她可是期待蔡東凡組手術很久了。
蔡東凡的手術日=早下班,早休息。
自然,安若還有另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情,就是想看一下,自己老師的侄女,到底有沒有把那個骨科的醫生給撩到手。
安若自己出手了一次,不過中途夭折了。
對方明擺着飯點要去吃飯,自己那時候和他聊天肯定是有空的,他卻沒邀請。
而,之前的一次喝咖啡,周成也是姗姗來遲。
再加上,周成的顔值極高,才華也出衆,甚至就連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都對他青睐有加。
綜合因素考慮,安若仔細地總結了自己這個人。
除了家境還行,長得還可以。
可周成長得也不差啊!
論起什麽天賦啊之類的,就根本不用說了。而且周成若是不求大富大貴,根本不用和她比,也早晚可以财富自由。
這個世界上,有錢人不少,但能知心者,真是寥寥無幾。
安若自忖周成對她并無念頭,也就斷了再多主動的念頭,若是周成與自己老師的侄女成了,那也就是成了呗,自己不過就是個轉介了微信聯系方式的工具人而已。
不屬于己,自然也談不上什麽虎口奪食啦。
而且,從那之後,在那之前,周成從未主動找她聊過天。
證明周成要麽就是欲擒故縱,要麽就是對她的顔值等等一切都不感興趣。
當然,若是想着欲擒故縱的話,那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很可能,自己還沒自己所想象的那麽重要。
安若的雜念,偶爾泛起,又落了下去,自顧走進手術間。
自古以來,良緣要等,良人難尋。
一輩子多長啊,自然還是要好好選,說不得就有人在等自己呢。
隻是,走進手術間,打開燈時,她就看到了一具‘屍體’,仰望着頭,杵在那裏。
之前一直黑燈瞎火,這突然出來一個人,還真是會吓死人。
不過安若并不是那種柔弱隻會被吓得躲在牆角哭的女孩子,她立刻擺起了防禦手勢,黑道實力的她,不會排除用武力來解決威脅。
不過,過了一會兒,安若就聽到了如雷的陣陣鼾聲。
“哼~~~~~”吸氣的鼻腔撞擊聲。
“呼~~~~”氣道受限的震動聲。
此起彼伏。
也讓安若确定了周成的身份。
安若拍了拍胸脯,心神稍定,對周成翻了翻白眼。大晚上的不回家裏睡覺,跑這裏來躺屍,真是夠夠的啊。
不過,安若才進手術間,就看到了曾毅打來電話,對她說,不要打擾周成的休息,他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做了啥啥。
接着電話的安若,頓時心裏發苦。
老師,要是這樣的話,您電話打晚了啊,我還可以多睡小半個小時的美容覺。您該昨天就打的。
心裏這麽想的時候,目光越發柔和起來。
原來這個周成昨天是做了一個晚上的手術,沒來得及回去的呀?
難怪打鼾這麽重。
我要是熬個一天一夜,估計人都要沒了。
嗯,安若現在還沒值過夜班,但是以後肯定是要值的,想起來就有點害怕。
挂了電話後,安若妹子就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也并不覺得如雷的鼾聲多麽吵人了。病人還有一會兒才下來,趁着這個時間,看看書吧。
然後十五分鍾後,病人推進來了,巡回護士把病人推進來的時候,當即就要去踢周成的凳子,因爲周成擋住了她寫病人交接單。
偷偷睡懶覺還不找個好位置?
不過安若馬上勸了:“别,燕姐,他昨天手術到了今天早上六七點鍾!”
劉燕的腳頓時一收:“那他還不回去睡?”
“今天手術日。”安若也不知道爲什麽,隻是說。
劉燕頓時歎了一口氣,有點心疼周成起來。
然後,劉燕開始去準備手術器械,安若則是老老實實地準備麻醉,而周成這個人,則就是他們工作之餘的調劑品。
八點二十五,安若就打完了麻醉。
然後張正權以及羅雲等人就先後來了手術室。
楊弋風自然是缺席了的,他昨天熬夜了手術。
而蔡東凡則是帶着向海濱和杜嚴軍查房,所以暫時沒下來。
羅雲點頭說:“喊周成回去休息吧。我先去洗手。”
張正權雖然也值了夜班,也沒睡好,但看到疲憊成這樣的周成,此刻内心極爲愧疚,走到周成旁邊,用眼神問了一下羅雲,得到了羅雲的肯定之後,拍了拍周成的肩膀:
“周成哥,周成哥,醒醒,醒醒,這邊要做手術了。”
“羅老師喊你回去休息。”
周成此刻還頗爲有點迷糊。
聽到張正權的聲音,站了起來,一邊揉搓着眼睛,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了劉燕在手術室的閱片器那裏挂着病人的術前平片。
然後周成就站了起來,朝接近門口的閱片器方向而去。
張正權以爲周成是聽明白了,也就去拿無菌手套準備給消毒的羅雲擡腿了。
周成走到手術室的閱片器前,隻是朝着手術室的閱片器掃了幾眼,做到了心裏有數後。
走到了手術台旁。
掰起骨折有了标記的患肢。
定位——
雙手捏住。
一提,牽引——
複位!
緊接着,手術室裏各自忙着的衆人,隻聽到咔嚓一聲。
都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後,目瞪口呆起來。
因爲,周成竟然在複位完後,對張正權随意地招了招手,說:“權子,打個石膏,打印一張石膏外固定術後告知書,然後記得收費。三個月後,回來複查。”
說完,就又走到了原位置上,坐下之後,頭一倒。
竟然重新睡了過去。
好像是續上了之前的睡眠或者夢境似的。
“呼!~~~~~~”
“呼!~~~~~~”
呼噜聲再響了起來。
劉燕、張正權、安若三個人,瞬間石化了。
這麽燒?
PS:過度勞累之後,還會沉浸在一段時間之前的記憶裏,沒這麽誇張。但我遇到一個哥們兒,醒了之後,在值班室‘表白’的,大概意思是次奧得爽嗎?
吓得另外一個哥們菊花一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