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完畢。
整個法庭，突然變得一片死寂。
無比安靜。
“若對本判決不服，本判決下發生效之日十五日内，當事人可以向本院發起重審，或者向上一級法院提起上訴。”
周全民深吸了一口氣，望着被告席上烏泱泱的七十八人。
在宣判的時候。
這些人都要出席。
每個人的判決書……
也經由法警，一一下發到了他們的手中。
每個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
神情無比複雜。
有緊張，有害怕，有後悔，有恐懼，有迷茫……
這是他們許多人第一次判刑坐牢。
在此之前。
他們雖然因爲各種問題，偶爾被拘留過。
但從未上過法庭。
結果……
第一次上法庭，就榮獲了數年的刑罰。
以及數千的罰款賠償。
“二哥……”
半晌後。
其餘陳家村的村民們似乎想到了什麽，紛紛看向了陳導光。
“二哥，這個事是因爲我們幫你家引起的，親戚朋友的義氣我們盡了，坐牢我們也認了，但是這個賠償……你之前說好報銷，算不算數？”
衆人目不轉睛的盯着陳導光，提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事已至此。
他們再鬧也沒什麽用了，除非上訴。
但聽說上訴還要打官司。
還要給律師費。
再加上陳導光的“精彩發揮”……
他們覺得，上訴隻會自尋死路。
而且。
相較于陳導光，他們的刑期都在五年以下。
除了多次跟随陳導光聚衆滋事的幾個首要分子，大部分隻判處了有期徒刑兩年。
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
最擔心的……
莫過于法院指定的賠償了。
他們覺得，事情是因爲幫助陳導光一家而鬧出來的。
坐牢他們可以跟着坐。
但錢絕不肯自己賠！
“賠錢？”
陳導光咽了咽口水，看着四周的陳刑姓氏親戚們。
隻覺得頭皮發麻。
剛被抓的時候……
他就曾誇下過海口，說要幫他們報銷罰金。
沒想到……
每個人的數額，至少都是2000以上。
足足七十八個人。
累計起來，都二十幾萬了！
他就是個農村人。
存了半輩子的積蓄存款，也才二十來萬。
這等于是……
要讓他直接傾家蕩産了。
“哥幾個，這事……能不能打個商量？”
他再次咽了咽口水，試圖尋找到一條溫和點的解決方法。
然而……
話剛說完。
衆人便怒目相向。
“還商量？我們都跟着你坐牢了，賠一點錢怎麽了？這個事情，全特麽是伱害的！”
“你說說你，你惹誰不好，非要去惹陳家的人？早在農家樂我就看出不對勁了，結果腦子發昏，還跟着你去鬧了一次！”
“我告訴你，我老婆現在也被法院抓了，家裏隻剩下幾歲的小孩，處處都要用錢，這錢我們一分都不給！”
“你要是不給，休怪我們出去後，對付你們陳家，反正你要關十年！”
“……”
衆人死死盯着陳導光。
情緒似乎瀕臨了爆發的邊緣。
平白落下了數年刑期。
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了他們心裏。
而陳導光此時的态度，更讓他們心寒。
至于親戚之間的情分……
在刑期面前，早已經蕩然無存。
陳導光聽着親戚們的“威脅”，臉色愈發難看。
但……
這些親戚們說的都是實話。
他判了十年。
這些人的刑期都很短。
若是得罪了他們，以後他們家……
将寸步難行！
“我……我我賠，你們的錢，我全包了！”
最後。
他一咬牙，索性把心一橫。
答應了下來。
……
與此同時。
養老院裏。
投影屏幕突然變得漆黑。
庭審畫面戛然而止。
随之結束。
“就沒了？今天這群人感覺乖多了，都沒怎麽鬧了。”
“估計是不敢鬧了，昨天那些人都被關押起來了，他們除非腦子抽了才敢再鬧。”
“散了散了，下個案子是什麽時候來着？”
“陳家村這次，怕是遭遇了史詩級浩劫啊。”
“……”
張清源等人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彼此交流了起來。
每個人的神情，都帶着幾分心滿意足。
看直播的過程……
一方面滿足了他們看熱鬧的心理。
另一方面。
也豐富了他們的老年生活。
這項娛樂活動……
無論是刺激性，還是戲劇性，都遠超養老院的其他活動。
比那些下棋、打球、釣魚靠譜多了。
“我剛聽黃蘭說，檢察院通知了她開庭日期，将在三日後，對猥亵案進行審理。”
秦牧想了想，告訴了衆人一個“好消息”。
在無罪釋放之後。
黃蘭聽從了他的建議，決定追究那些鬧婚者猥亵罪的責任。
當日參與了鬧婚的年輕人……
一個沒漏。
目前皆已刑拘，等待法院的審理。
三天後。
将正式審理此案。
其實。
這個案子法院已經認定了相關犯罪行爲，因此不存在太大的争議。
就算他們請再牛逼的律師……
也幾乎不可能推翻法院的定論。
法院不可能做出前後不一的判決。
“猥亵罪？這個罪名好像是流氓罪變過來的，他們會判多久？有沒有死刑？”
“那個鬧婚視頻我看了，簡直是太放肆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目無法紀，沒有什麽敬畏，借着鬧婚的由頭，什麽事都敢幹！”
“應該不會判的比陳導光輕吧？”
“……”
張清源等人聞言，再次激動了起來。
對三日後的庭審沖滿了期待。
甚至……
表示一定要去法院現場看。
觀看直播雖然也不錯，但缺少那種現場的緊張感。
在現場的時候。
他們還能看到許多直播之外的“精彩”瞬間。
“判不了死刑。”
秦牧額頭上浮現了幾條黑線，向衆人解釋道：“刑法規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亵或者侮辱他人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有兩種情況，将處以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随後。
秦牧将這兩種情況詳細解釋了一遍。
一是猥亵他人，情節極其惡劣的。
二是聚衆或者在公開場合猥亵他人的。
而這群鬧婚者……
很明顯，兩條都犯了。
聚衆猥亵跑不了。
當場對數名伴娘撕扯衣服，動手動腳，情節也構成了極其惡劣。
因此。
綜合刑法的專項規定，公訴人對他們的量刑建議……
應該在十年以上！
至于判決結果如何，那就看這些鬧婚者的辯護律師的表現，以及法院的裁判了。
“十年以上？”
張清源等人聽後，紛紛側目。
先是楞了幾秒。
随後院子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果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我本以爲陳導光已經無敵了，沒想到後面還有黑馬！”
“猥亵罪的判刑……居然這麽高？”
“這樣才好，總算從中看到了一些流氓罪的條例，這些人就該重判！”
“去現場，一定要去現場支持一下他們！”
“……”
一時間。
張清源等老人似乎都成了這群鬧婚者的“迷弟”。
想去現場看他們接受懲罰。
而人群中。
萬中元緩緩站起身，擡起了自己的闆凳。
對秦牧幽幽說道：“三天後我就不去了，給我個庭審直播鏈接就行。”
秦牧嘴角抽了抽：“……”
他發現。
整個養老院，似乎都快成爲晉城法院的第二分院了。
連副院長都對庭審有這麽大的興趣。
……
三日後。
時間緩緩推移。
來到了猥亵案的開庭日期。
法院剛開門，張清源等人便迫不及待的趕往了第二刑事審判庭。
占據了旁聽席的位置。
這個案子……
不出他們的預料，旁聽席同樣沒有什麽人。
自從劉梅等婦女被集體刑拘之後……
陳家村的人，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旁聽席上。
一個都沒有。
上午十點。
參與訴訟的各方人員，都來到了法庭上。
周全民宣布了開庭。
被告席上。
站着十餘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每個人的神情都十分低落。
如喪考妣。
“你們說，他們會不會反抗一下？争取無罪辯護？”
“看樣子是不敢了，雖然他們刑期更高，但我還是更欣賞陳導光。”
“的确，他是第一個怼公訴人的。”
“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才能超過他的……”
“……”
張清源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
壓低了聲音。
竊竊私語。
對這群鬧婚者們……
抱有極大的期待。
隻是……
有了陳導光的前車之鑒在，他們在法庭上“唯唯諾諾”，非常老實。
根本沒有一點發揮的想法。
全程都聽由律師的指揮。
争取減刑辯護。
庭審過程，持續了足足三個小時。
最終陳述環節結束之後。
周全民也沉聲宣告：“經過第二審判庭三個小時的審理，本次猥亵案事實清楚，證據清晰，全程無疑點。”
“被告人陳三金等十九人人，于本月11号，皆陳子石、彭松月二人結婚之時，對黃蘭等四名伴娘進行非法猥亵行爲。”
“經庭審查明，十九人的行爲性質惡劣，且構成聚衆猥亵，觸犯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條，犯猥亵罪。”
“現做出如下判決：
判處陳三金，犯猥亵罪，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對受到侵害的伴娘四人進行賠償，共計23400元。”
“判處陳寶寶，犯猥亵罪，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對受到侵害的伴娘四人進行賠償，共計23400元。”
“判處陳牛背，犯猥亵罪，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對受到侵害的伴娘四人進行賠償，共計23400元。”
“判處陳……”
“若對本判決不服，本判決下發生效之日十五日内，當事人可以向本院發起重審，或者向上一級法院提起上訴。”
在判決書宣讀完畢之後。
庭審也随之結束。
法警立即上前。
将十九名鬧婚者，帶下了法庭。
判決結束後……
他們将被關押在看守所，等待監獄的接收。
“小秦說的果然沒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群人比他們老子強多了。”
“是啊，老一輩裏，就隻有一個陳導光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十三年還是少了點，居然沒人達到十五年！”
“這群人是真的不把法律放在眼裏，真以爲鬧婚鬧婚，什麽事都能做。”
“……”
張清源等人目送着十餘個鬧婚者離開。
隻覺得無比痛快。
總的來說。
這個判決結果，他們還是十分滿意的。
最低的人，也被判處了十年！
還是因爲他們在外圍，哄鬧、撫摸、語言侮辱等行爲較少。
刑期都非常高。
這才是他們想象中刑法的作用。
對于這種公然犯罪的行爲……
必須要予以嚴懲！
唯有如此，這種鬧婚的惡俗，以後才不會再發生。
而且。
小秦說的其實非常對，很多人都不清楚猥亵罪。
或者說……
不清楚猥亵罪的量刑标準。
聚衆猥亵，對多人猥亵的行爲，量刑都非常高！
畢竟……
它的前身，曾經叫做流氓罪！
遇到這種情況。
該反抗的時候，就堅決反抗！
對方将享有最高十五年的套餐！
……
與此同時。
陳家村。
接二連三的判決結果，傳回了陳家村。
陳導光等七十八個中年人，集體判刑，最高十年，最低兩年。
陳三金等十九個年輕人，集體判刑，最高十三年，最低十年。
外加還沒判刑的劉梅等三十九個婦女……
他們村。
在短短幾日内，誕生了上百個罪犯！
據說劉梅等人，僅僅是前往法院參與旁聽，便因爲違法舉動被刑拘。
不久後将進行審理。
大概率判處數個月的拘役或者管制。
而這一切……
都是從陳子石、彭松月兩人在農家樂舉辦婚禮的那天開始的。
每個“幸存”的村民……
隻感覺一陣後怕。
還好他們的兒子當時在老老實實的吃飯，沒有去參加鬧婚。
他們也沒有跟着陳導光一起去陳啓家鬧事。
更沒有去法庭旁聽。
連旁聽席的人都進去了……
這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
同時。
在陳家村，出現了十幾戶孤苦伶仃的老人。
他們的兒子兒媳都“離奇失蹤”了。
就連大孫子……
也突然沒了。
隻留下他們這些空巢老人。
有的老人們……
還要負擔着幾歲小孩的養育責任。
“造孽啊，俺們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大的進去了，小的也進去了……”
老人們成天坐在門口，唉聲歎氣。
無比傷感。
甚至有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覺。
……
陳家村。
某戶。
陳慶看着整日以淚洗面的嫂子，歎了口氣：“嫂子，你也别擔心了，我打聽過了，我哥被判了三年，大侄子被判了十三年，服刑滿了就可以回來了。”
一個面色黝黑，皮膚粗糙的中年婦女聽後。
渾身微顫。
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們家……
就是此次“遇難”的一員.
本以爲就是個微不足道的事。
哪裏想得到……
愈演愈烈。
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兒子，全部都進去了。
大的判了三年，小的判了十三年。
她當時本來想着去城裏旁聽，但因爲别的事情耽擱了。
就沒去成。
現在想想，不由一陣後怕。
差一點點……
他們全家都進去了。
“嫂子，我也怕啊，當時陳導光來找我，讓我去湊個數，還好我沒去，不然現在估計也進去了。”
陳慶再次歎了口氣。
面色沉郁。
頓了頓。
他又接着說道：“嫂子，這次我來，主要是叮囑你一下，以後一定要遵紀守法，不犯法的事才能做，犯法的千萬别做。”
其實。
這次事件後，村裏面還是有一些明白人的。
知道了原因。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陳導光等人觸犯了法律。
爲了避免自己進去……
很多人都開始了反思。
“可……可是，我高中都沒讀完，哪裏知道哪些事犯法？”
這個中年婦女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說道。
“殺人放火肯定是犯法的，其他的……”
陳慶想了想。
接着說道：“其他的，如果你拿不準主意，那就問問别人。”
“對了，這是我帶來的《違法行爲三百條》，你抽空可以看看，學習學習。”
緊接着。
他拿出了一本書。
在農村。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哪些行爲違法，哪些行爲犯罪。
就比如說去城裏，過馬路的時候闖紅燈，很多人都會不以爲意。
隻覺得這是一個自身安全的問題。
完全不會想到這種行爲，其實也是違法的。
正在此時。
“叮鈴鈴——”
陳慶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隔壁村的一個死黨給他打來了電話。
“喂？老陳，趕緊的，我們家的水被人搶了，來幫個忙撐場子，順便多喊幾個人。”
一接通。
對面就傳來了一陣哄鬧的聲音。
陳慶聞言，面色登時大變。
連忙拒絕道：“老劉，我跟你說，聚衆的行爲是犯法的，别的事我可以幫你，但這事打死也不幹！”
說完。
也不管那頭發生了什麽，直接挂斷了電話。
挂完電話後。
才長舒了一口氣。
……
随着事件的發酵。
陳家村裏，談的最多的四個字，就是“遵紀守法”。
類似陳慶的家庭……
并不在少數。
鄰居、親戚都被抓進去了，判了刑，他們也不敢再胡亂爲非作歹。
就連近期準備辦婚事的幾家人……
都匆忙取消了婚禮，決定一切從簡。
生怕在婚禮上，又送走了一批人。
還有平時茶餘飯後的唠嗑、跳廣場舞等活動……
也被緊急取消。
在沒搞明白這些事犯不犯法之前，他們都不敢随便聚衆。
此外。
“農家樂戰役”的幸存者們，都開始認真反思。
做事之前。
先了解這個事情違不違法。
隻要在陳家村說上一句“你犯法了你知道嗎”，很容易将人吓出毛病。
許多家都備上了幾本常識法律的書籍。
閑暇無事的時候。
就開始研究。
平時村民們日常用語的使用頻率，也發生了變化。
以前“吃了嗎”高居榜首。
現在則變成了“這事犯法嗎”。
遇到某些不确定的事，村民們第一反應就是“這事犯法嗎”。
……
晉城。
山水花園小區。
下班之後。
秦牧也回到了家裏，吃過了晚飯。
準備錄制新的一期視頻。
這次的陳家村事件……
連續出現了三起判決，間隔長達一個月。
他也斷更了一個月。
小破站裏的粉絲們，倒是沒怎麽催更。
但在學法聯盟論壇……
卻已經炸鍋了。
“誰能跟我說說，up到底跑哪裏去了？已經37天沒更新了！”
“要不要咱們張貼個尋人啓事，找找up？up得罪過那麽多人，我嚴重懷疑他被暗殺了！”
“應該不至于吧？這年頭，還有敢暗殺up的？這日子可真有判頭！”
“重金求up的消息，隻求up能平安！”
“……”
論壇裏。
每天都會出現好幾個尋人的帖子，想知道他的情況。
甚至還出現了……
許多陰謀論，綁架論，暗殺論。
“這群網友們……”
秦牧無奈地搖了搖頭。
走進了書房，準備錄制這期的視頻。
打開攝像頭。
面對手機。
他微微一笑，說道：“謝謝大家的關心，up沒有失蹤，也沒有被暗殺，隻是最近遇到了一個大案子。”
随後。
他将這些天自己參加了陳家村農家樂婚禮的事情說了一遍。
在婚禮上，遇到了粗俗婚鬧。
因爲伴娘的激烈反抗……
更是鬧出了一死三傷的重大事件！
“報警之後，伴娘被抓，因爲某些關系，我參與了這個案子的辯護過程。”
對着鏡頭。
秦牧又将無限防衛權的辯護觀點、過程，詳細闡述了一遍。
刑法中，詳細記載了無限防衛權。
但因爲判決案例太少，因此普通人并不知道。
大部分人知道的……
隻是正當防衛，以及防衛過當。
“無限防衛權既然寫在了刑法裏，那就是公民的正當權利，在遇到了暴力犯罪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使用。”
秦牧深吸了一口氣，認真說道：“即便不是當事人，旁觀者也是可以行使這項權利的。”
無限防衛權……
即無論發生任何後果，都不用承擔刑事責任。
當時的婚鬧現場。
若不是伴娘行兇，而是有人站出來抵制，其實也是可以辯護爲無限防衛權的。
這種情況不僅屬于見義勇爲，更屬于與違法犯罪行爲作鬥争。
任何時候……
都值得鼓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