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廚房裏的人全都扭過了臉,林旭也擡起了頭。
他見說話這老頭是跟蔡森在一起的,便問道:
“三木,這位是……”
“我爺爺,今天不是品嘗熊掌嘛,就帶他一塊兒來了,是不是耽誤你們拍攝了?”
林旭趕緊說道:
“沒有沒有,本來也已經好了……你家老爺子能這麽說,說明這道賽熊掌做得足夠以假亂真了,對我來說,這是嘉獎。”
這會兒相機都開着,拍攝繼續。
蔡和平原本還想再提醒兩句的,這麽多人居然堂而皇之的吃熊掌,也太不像話了吧?
但一聽林旭的話,才意識到剛剛可能冒失了。
他輕輕碰了一下旁邊的孫子,小聲問道:
“這廚師級别挺高嗎?有沒有上次我七十大壽時,你二姑夫請的那個姓孟的廚師厲害?”
他說的姓孟的廚師,是孟德興的兒子孟開放。
京城不少爲了多掙錢,私下裏會接一些登門做菜的活兒,這種私活兒來錢多,而且還能結交人脈,是廚師們的生存手段。
畢竟京城房價高,生活不易,想要過得舒坦,就得多掙錢。
蔡森小聲說道:
“那姓孟的,年前已經被這位林老闆送到監獄裏去了。”
蔡和平:“!!!!!!!!”
什麽情況?
現在烹饪圈,已經亂到這種地步了嗎?
蔡森小聲把林旭在燕京飯店的經曆說了一遍,聽得蔡和平連連贊歎,這老頭兒退休後沒啥事兒,就喜歡聽這些。
當他聽到林旭以一己之力肅清了燕京飯店後廚時,忍不住贊歎一句:
“我說上次去燕京飯店吃飯,咋跟過去不一樣了呢,原來是有過這種事情啊,這位小林老闆還真挺厲害的……小森,伱實話告訴我,他做這道菜,用的到底是不是真熊掌?”
“不是,是豬皮和一些肉餡……爺爺你真吃過熊掌嗎?立山先生他們可都在場,您等會兒要露怯,那我以後就不帶你出來了。”
“真吃過,八十年代那會兒,京城好點的飯店都有熊掌,耿立山應該知道,他那會兒騎着自行車四處幫人寫春聯,有次車壞了,我正好開車路過,還給他連人帶車送回了家。”
蔡森眨了眨眼:
“您這又開始說相聲了?那會兒咱家有個毛驢車還差不多,還開車……”
“單位的車,又不是我個人的,就是那種帆布頂的老吉普,那會兒老單位還是郵電局,我是司機,你奶奶就是因爲這個身份才嫁給了我……”
蔡森瞅了爺爺一眼:
“說的跟真的一樣,你要真幫過立山先生,他咋不認識你呢?”
“害,萍水相逢幫人家一下而已,你還打算讓人記一輩子啊?你爺爺我這輩子見過的人多了,但咱是小人物,我記得他們,他們不記得我。”
老京城人都是這樣,動不動就認識這個那個,蔡森對此很清楚。
之前郭德綱火起來那陣子,一大票京城人都說曾經去小劇場買票支持過他,人數之多,估計鳥巢都坐不下。
蔡森覺得要真有那麽多人支持過,人家老郭也不至于窮得離婚了。
廚房裏,特寫拍攝結束。
沈佳悅挽起袖子,剛要準備拍試吃,扭臉看到謝保民,便說道:
“師兄你來吧,這種菜我不知道該怎麽吃。”
按照這丫頭的習慣,那肯定是從中間夾一大塊,或者直接用勺子擓一大塊兒送到嘴裏吃。
這種吃法挺過瘾的,也沒錯,但拍到視頻裏,估計會有網友說不會吃什麽的。
所以這種時候,還是讓師兄來比較好。
反正拍完試吃,設備撤掉後,可以随便吃随便造,不用注意形象問題了。
謝保民沒想到弟妹會把這個機會讓給自己,他也沒拒絕,笑着說道:
“行,那我就試吃一下吧,正好再蹭師弟點熱度,最近粉絲一直不漲,感覺是之前蹭的熱度消化得差不多了。”
大家笑了笑,都知道他這是在開玩笑。
老謝現在幾百萬粉絲,播放量一期比一期高,雖然最近粉絲漲勢變緩,那是因爲平台的整體流量降低,加上老謝探的都是京城的店,時間長了多少讓人有些審美疲勞。
現在他要探個比較爆一點的店,粉絲增速絕對會提高不少。
謝保民坐在相機前,想了想,沖老戴和袁德彪說道:
“你倆也來吧,我師弟的手藝,值得這麽大陣仗。”
要擱别的UP主,他們這麽明目張膽的蹭熱度,絕對會掉粉,但在這林旭這裏不會,因爲他們都是林記宇宙中的一員,大家非常喜歡看到這種三廚狂喜、四廚狂喜的畫面。
三人坐定,陳燕調整好角度,比了個OK的手勢,就正式開始拍攝起來。
“來我師弟這裏串門,沒想到居然碰到了做賽熊掌,那今天就幫你們把把關,嘗嘗這道菜的味道。”
吃賽熊掌是有講究的,需要用一根筷子直着插進熊掌的部位,接着用另一根筷子橫着一劃,這樣軟糯的外皮就徹底劃開。
再分幾下,讓肉變成小塊,跟吃鴻宴肘子很相似。
謝保民說道:
“覺得用筷子low的也可以用刀叉,不過以前都是這麽吃的,也是這麽分的,哪怕吃真熊掌,也是分成小塊再品嘗。”
紅潤的肉皮劃開,裏面是軟嫩中夾雜着鮮香的肉塊和牛蹄筋,還有一些類似脂肪層的部分。
這些是肉中的湯汁以及蝦泥等食材凝成的。
從橫截面上看,跟真熊掌的結構組織非常相似。
謝保民分出三小塊,随即和袁德彪以及老戴一人夾起一塊兒嘗了嘗。
老戴吃飯快,一口将肉皮帶半截肉餡就吃了下去:
“哎喲,這賽熊掌做得,真有點賽過去了,豬皮軟糯,肉餡鮮香,口感豐腴,哪怕用真熊掌來比,都未必能超得過……我這麽誇能多吃一塊兒嗎?”
袁德彪瞥了他一眼:
“你咋啥時候都逗悶子呢?這賽熊掌做得不錯,我們六号樓得意的拿手菜,算是被林兄弟給攻破了……老謝,你找找缺點。”
這話讓老戴頓時樂了。
平時看着袁德彪挺實在,但偶爾也有蔫壞的時候,比如現在,這熊貨居然讓老謝挑毛病,要挑不對的話,怕是容易翻車。
不過謝保民倒是沒慌張,他嘗了嘗自己那一塊賽熊掌,認真品味一番,這才說道:
“各方面都挺好,如果僅限這些食材,那我師弟的做法是無懈可擊無可挑剔的,你要說問題……我覺得豬皮還是稍稍薄了一些,軟糯度是夠了,但不夠厚實,再厚一點的話,效果應該更好。”
林旭好奇的問道:
“那我用牛皮試試?”
老戴說道:
“不一定非得是牛,驢皮或者其它比較厚實的動物皮都行,但皮厚了,制作成本和耗費的時間也比較多,一定要把皮先蒸熟蒸透蒸爛,再晾涼使用,這道菜,吃的就是外皮軟糯的那種質感,這是精髓,一定要盡可能的體現出來。”
從做法上來說,熊掌跟豬蹄、雞爪、鵝掌等吃法一樣,都是吃外面的一層皮,裏面的餡料雖然也好吃,但沒有外皮那麽驚豔。
而整個熊掌又需要是整張皮,所以就杜絕了用豬蹄或者其它部位的肉皮來制作。
要是處理得當的話,牛皮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需要耗費的時間和精力,也會呈幾何倍數上漲。
至少把牛皮蒸到軟糯的地步,一般廚師是沒有這個耐心。
試吃完畢,拍攝就徹底結束。
“終于可以吃啦!”
沈佳悅關掉手中的相機,三腳架都顧不上收,就拿起一雙幹淨筷子,夾起一塊謝保民分好的賽熊掌送到嘴裏。
這丫頭滿臉驚訝:
“哇,這個味道可真好吃,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吃熊掌呢,燕寶你趕緊嘗嘗,比上午的冬瓜版強多了。”
謝保民好奇的問道:
“喲,你們還做了冬瓜版呢?”
林旭說道:
“那個簡單,直接把冬瓜做好造型,再釀一些肉餡就行……走吧師兄,咱去外面,立山先生他們怕是要等急了。”
他端着那份完整的賽熊掌出去,至于謝保民試吃剩下的,則是準備留給後廚的人嘗鮮。
剛到門口,蔡森的爺爺蔡和平就湊了過來:
“跟真的熊掌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看走眼呢,年輕人,這手藝真是厲害。”
林旭笑着回應道:
“這就是讨巧而已,老人家來一塊兒嘗嘗吧,看看我這假熊掌跟真的差多少。”
“既然你跟我孫子是朋友,我就不跟你客氣了,這道菜京城現在還真吃不着呢,不像過去,連老虎肉都能買到。”
野生動物保護法還沒實施的時候,各種野味都能買到,甚至各地還專門成立有捕獵隊,專門獵殺各種兇猛的大型動物。
不過現在,非養殖類的動物都不能食用,已經沒了過去到哪都有野生動物招待的盛況。
今天人多,光這一份菜自然是不夠吃的,舒雲已經在樓上安排了一個包間,裏面擺上了一些冷盤。
林旭邀請大家一塊兒上樓,連謝保民戴建利和袁德彪也一塊兒上去。
崔清遠拿着手機,對準盤子裏的賽熊掌拍了張照片發給嚴琳,随即說道:
“小旭,等我家琳琳從國外出差回來,你一定要幫我做一份賽熊掌,多少錢都行,她超喜歡吃這種菜品,我打算給她個驚喜。”
林旭好奇的問道:
“你不是把照片都發給她了嗎?這還有啥驚喜?”
再說回頭視頻播出後,味道配料做法全部公開,完全沒有神秘感,這也能叫驚喜?
崔清遠笑了笑:
“隻要我準備的,對她來說就是驚喜……而且她嘴巴饞,越是吃不到就越想嘗嘗,回京的速度自然會加快。”
啧啧,這些高智商人才真是……談個戀愛居然還講戰術。
不過根據嚴總财大氣粗的表現來看,說不定她會包一架飛機當天來當天回,反正對她來說,根本不是個事兒。
來到樓上,大家落座,原本林旭覺得蔡和平歲數大,準備讓他坐主位的,但他堅決不坐,最終耿立山坐在了那裏,而蔡和平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剛坐定,耿立山就迫不及待搓了搓手:
“那就開始吧,我現在啥心思都沒有,就想趕緊嘗嘗這賽熊掌的味道有多好……别的菜,雖然名叫賽,但卻是不如,隻有這道菜,有超越真熊掌的可能。”
漢語中,雖然“賽”有超越的意思,但用做名号時卻是相反的意思。
比如賽螃蟹,其實就是炒雞蛋,隻是把蛋清蛋黃分開跟姜末炒制而已。
中原名吃炸紫蘇肉,别名賽烤鴨,但美味程度和知名度,卻不如烤鴨。
水浒傳中的賽仁貴郭勝,也就是郭靖的爺爺,名字雖然很響亮,比薛仁貴還厲害,但真要打起來,哪怕配上老搭檔呂方,在薛仁貴手中也撐不住一個回合。
隻有林旭做的這道賽熊掌相對例外一些。
因爲這道菜不管從食材搭配還是色澤賣相,都不遜真熊掌。
甚至還會超越一點點。
袁德彪起身說道:
“我來給大家分。”
他用兩根沒用過的筷子三下五去二将整個熊掌分成了小塊。
大家依次夾取品嘗。
耿立山吃得比較急,剛入口就贊歎一聲:
“好吃,太好吃了,跟我八十年代那會兒吃的真熊掌一模一樣。”
吃着美味的賽熊掌,他的思緒也仿佛回到了那個年代。
“那會兒每到春節臨近,我就蹬着自行車去附近鄉下給人寫對聯,練字的同時,也能增加點收入……記得有一年冬天,我自行車鏈子斷了,正式臘月最冷的時候,那會兒京城周圍比較荒涼,漫野地還不安生。”
正低頭吃賽熊掌的賽森聽到這裏,詫異的擡起了頭。
耿立山繼續講着:
“我推着車,尋思要不要找個柴火垛貓一夜,正好有一台老式吉普車路過,司機人特好,不僅把我連人帶車拉到京城,還送到了胡同口,當時全家人都慌着找我,還要報警,見我回來都圍過來問,人家司機悄悄開車走了,我連聲謝謝都沒顧上說……當時火急火燎的,也忘了問人家的名字……”
蔡森用手肘碰了一下蔡和平:
“老頭兒,這說的是你嗎?”
蔡和平慢條斯理的将賽熊掌吃進嘴裏,默認的點了點頭:
“要車鏈就斷那一次的話,應該是我。”
蔡森:“!!!!!!!!!!”
誰能想到,這個整天在家吹牛逼的老頭兒,說的居然都是真的!
這簡直太意外了!
蔡和平放下筷子,用紙巾擦擦嘴,沖正在緬懷的耿立山問道:
“立山先生,你看我面熟嗎?”
耿立山一怔,仔細端詳他兩眼,試探着問道:
“您是……”
“82年底,臘月十四晚上,約莫九點,密雲縣……”
他還沒說完,耿立山就站起來,一臉驚訝的走過去:
“老哥,我真沒想到還能遇到你,這都四十年了吧,四十年前該向你說聲謝謝的,一直拖到現在,謝謝你了老哥!”
身爲一個大書法家,已經見慣了各種大場面。
但此時,面對曾經幫過的自己人,耿立山立馬紅了眼眶。
蔡和平站起來,笑着拉住了耿立山的手:
“千萬别這麽客氣,其實當時我出差辦事,原本要留宿一夜第二天才回京的,但惦記家裏的老婆孩子,就連夜趕路回去……那會兒嚴打,路上不太平,見你推着自行車,認出你是京城在前門寫對聯的,就打算捎上你,萬一路上有啥危險,倆人處理也比一個人強……”
耿立山一聽就更感動了。
哪怕四十年後相認,人家依然不居功。
他擦擦眼角的淚水:
“老哥這次可不能偷偷溜掉了,咱倆先加一下微信,我……我得好好的,認認真真的感謝你一番。”
蔡和平笑了笑:
“您這……客氣了啊。”
耿立山搖搖頭:
“我沒客氣,你當時沒看報嗎?就你接我回京的那天晚上,我上車附近的村頭發生了兇殺案,有人把一個草垛裏過夜、準備挑着雞蛋去京城賣的兩口子殺了……如果你沒接我,死的有可能就是我。”
那會兒治安比較亂,所以有了八三年嚴打。
任崇墨身爲一個文人,對這種事情觸動很大。
他感歎的說道:
“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那更得道謝了,這位老人家,不要推辭了,你不接受道謝,立山先生怕是會有心病的。”
旁邊,林旭看到這一幕,悄悄對舒雲吩咐道:
“上酒吧,今天這狀況,我這結拜老哥不大醉一場是收不住的。”
舒雲問道:
“上什麽酒?”
林旭原本想說茅台或者五糧液的,但想想這倆老燕京人,最有情懷的應該是二鍋頭,便說道:
“二鍋頭吧,我嶽父高價買的那幾箱,先拿四瓶過來。”
“好的,我這就去拿。”
舒雲離開後,蔡森見自己爺爺和耿立山都站着,便把位置讓出來,讓兩位四十年後再重逢的老人家好好聊聊。
他挺感觸的,拿着手機,在朋友圈發了條動态。
“家裏老人要是喜歡吹牛,别急着反駁,讓子彈飛一會兒,因爲很有可能,他吹的牛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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