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啦……”
掌聲中，許鑫手裏拿着演講稿來到了話筒前。
低頭看了一眼稿子中的内容，他對着話筒說道：
“尊敬的各位領導，同志們，大家上午好。在莊嚴而神聖的五四青年節上，我有幸被評爲“陝西十大傑出青年”光榮稱号，這對我而言是莫大的肯定與鼓勵……”
今天自然不是五月四号。
五月四号是公布結果，今天才是頒獎儀式。
至于稿子，是西影廠出品。
自然是非常專業的。
他整體的發言不多，寥寥幾百字，說了不到五分鍾後，最後鞠躬緻意，在掌聲之中走到了旁邊。
接着是下一位傑出青年。
一上午的時間，光弄這些事情了。
最後，傑出青年頒獎結束，許鑫拿着認證的榮譽證書，和所有領導們大家一起合了影，這一次西安之行嚴格意義上來講，已經結束了。
中午又吃了一頓午宴。
和他同桌的除了其他九個傑出青年外，還有老一等等，一桌飯吃的那叫一個如履薄冰。而但這種場合，許鑫扮演的還是那個勤奮踏實、傑出肯幹的文藝青年。
不顯山不露水。
一頓飯吃完之後，領導們在臨走時都對他表達了鼓勵之意，希望他再接再厲，拿出更好的文藝作品來。
至此，宴席結束。
許鑫出了宴會廳的門，打算坐着車就直奔機場。
宴會結束，許鑫的西安之行自然也結束了。并且他的行李也在車裏，說走就走。
結果剛走出去，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攔住了他：
“許導。”
許鑫扭頭一看，立刻客氣了一聲：
“李秘書，您好。”
這位是吳部長的秘書。
李秘書客氣的笑了笑，接着壓低了聲音：
“許導打算去哪？回燕京嗎？”
聽到這話，許鑫一愣，心說這話可是沒什麽必要問的。偏偏這位李秘書給問了出來……
于是，他點點頭：
“對，回燕京。這會兒就打算去機場了。”
“那我送一趟許導吧？”
“……”
許鑫看了他一眼，笑着應聲：
“好啊，那麻煩李秘書了。”
“許導請。”
“不敢，李秘書，請。”
倆人推讓了一番後，許鑫跟着他直接往停車的位置走。
同時給蘇萌發了一條消息，讓她跟着。
接着，他就上了一輛奧迪。
上車後，許鑫遞過去了一支煙：
“李秘書，抽煙。”
“好，謝謝。”
李秘書接過了煙點燃後，發動了車子。
也沒等蘇萌，自顧自的往機場方向開，一邊開，一邊對許鑫開門見山的說道：
“讓我送許導，其實是吳部長的意思。”
“嗯，領導請指示。”
“今年的絲路電影節舉辦之後，咱們要和福建那邊一起組成一個電影節相關的協會辦公室。溝通磋商下一屆絲路電影節舉辦的相關事宜。人員是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咱們，一部分是福建那邊。
旨在以電影爲紐帶，促進絲路沿線各國文化交流與合作，傳承絲路精神，弘揚絲路文化，爲“帶路”建設創造良好的人文條件。而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作爲“絲綢之路影視橋工程”的重點項目，今後每年一屆，由協會統領執委會，推動電影事業發展，提升文化影響力，爲“帶路”倡議作出應有的貢獻。”
“……”
随着李秘書的話，許鑫的腦子就跟渦輪增壓一樣，開始急速運轉。
這話……
是分權了？
本來是一方絕對“控股”，現在變成了兩座山脈？
這麽說……
是不滿意我們的做法？
還是說……挨批評了？
他有心問，但也知道問了其實對方也不會說。
于是應了一聲：
“嗯，我明白了。那領導這邊有什麽指示麽？”
李秘書微微點頭：
“領導其實也和上面反應了，作爲專業的國際化電影節，肯定不能外行指導内行。所以在管理方面，仍然需要非常專業的人才，在貫徹精神的情況下，推動電影節對我們向世界推廣文化的宣傳作用。所以才需要人來統領大局。
并且更考慮到了在國際上面，我們同樣需要能代表我們的文化傳播大使，所以推薦了齊雷和你擔當執委會的會長與副會長。名單已經上報，不出意外的話，在這屆絲路電影節開始之前，就能拿到批複。”
“！”
許鑫的瞳孔瞬間擴大。
這話的意思是……
而李秘書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我們知道這個位置的壓力很大，但論及專業性，電影節方面，我們顯然更相信西影廠的底蘊與積累。絲路電影節對絲綢之路沿線的文化推廣很重要，我們要的不僅僅是文化的定向輸出，還要起到融合推廣作用。領導的原話是：世界就是一個地球村。鄰裏街坊的關系必須要和睦才是。”
“……”
這意思是把國内國外獎項區分的意見給否了？
許鑫心念急轉，想了想，問道：
“那執委會這邊的人員構成……”
“人員構成、評審團、工作人員等等，由執委會自行決定。”
意思是我自己看着辦……
可……考慮到福建那邊的态度……肯定也是一邊一半呗？
他正琢磨呢，又聽對方說道：
“還有，協會屬于廣電屬旗下部門，兩省協作。”
“……”
許鑫心說……
得。
這回徹底明白了。
說白了，絲綢之路……“升”了。
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原本是陝西的，現在福建想來分一杯羹……結果到頭來，這是國家的。
協會是中直屬，那協會旗下的執委會自然也是。
而自己則是執委會的副會長……還是有實權的那種……
這算什麽？
階段性論功行賞？還是說……把自己的賽道給換了？
他正琢磨呢，李秘書又來了一句：
“這件事目前處于草拟階段，許導……是第一個知道的。其他人目前都還不清楚。許導記得不要和别人說才行。”
“……”
這下，許鑫徹徹底底的明白了爲什麽對方今天會選擇親自送自己去機場了。
自己這是……被“投資”了？
而且還是兩方都把寶押到了自己身上？
就賭執委會管理之下的絲綢之路電影節，能夠堅定的履行自己的使命？
打造出一個具備影響力的電影節品牌？
起到文化傳播的作用？
他這會兒的腦子裏各種各樣的可能，判斷，嗅覺等等全力轉動，考慮着一切未來發生的種種可能。
但他頭腦越是風暴，此時此刻的臉上反倒越平靜。
直到……手指處傳來了陣陣灼熱。
本能的把沒抽幾口的煙甩出了窗外，他緩緩收斂起了心思，應到：
“我明白了。請領導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把絲綢之路電影節肩負的使命貫徹到底。”
聽到這話，李秘書忽然露出了笑臉來，說道：
“領導在今天早上過來的時候，還在和我聊你的事情。說許導真的是給咱們争大光了呢。”
“可不敢這麽說，身爲陝西人，爲家鄉奉獻是理所應當的。這是我的家，光耀門楣是每個陝西人都應該做的。”
“哈哈~”
事情說完，車内的氛圍卻開始升溫。
倆人談笑風生，一路到達了機場。
許鑫沒說自己坐私人飛機來的，而是就讓對方把自己放到了民航的進口，在車裏和對方完成了告别後，直接下了車。
目送對方的車輛離開後，才對後面的蘇萌招了下手。
蘇萌把車開過來，他重新坐了上去，車子繞了一圈進了小航站樓。
過安檢，起飛。
雲層之上，許鑫看着窗外的一片藍白陷入了沉思……
……
下午3點出頭的時候，他抵達了燕京。
今天是22号，而明天他還要去參加星光獎的頒獎禮。
而他剛到家，羅銘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哈哈哈哈，許導~”
倆人其實挺久沒聯系了。
把《舌尖》的版權交上去後，大家雖然嘴上說着“常聯系”，但實際上交際卻并不多。
保持在逢年過節發問候短信，以及楊蜜會派助理送盒禮的程度。
說生分吧……也不至于。
但卻沒更進一步。
不過這電話打過來，羅銘的語氣依舊親切。
許鑫也帶着笑意應了一聲：
“羅主任，您說。”
“哈哈哈~台裏剛得到通知，星光獎咱們得獎啦！”
“哎喲！真的啊！？……那可真是托羅主任的福了！”
“哈哈哈哈……”
星光獎其實比起面對公衆，對内的獎勵因素更重一些。所以這種獲獎都會提前通知，好讓原單位準備好獎勵一系列的措施。
就和傑出青年的性質差不多。
“咱們獲得的獎項是？”
“電視紀錄片大獎！”
許鑫心說果不其然。
接着他問道：
“那其他兩個獲獎消息都知道了麽？”
“這個還不清楚，得到頒獎現場才知道。反正是提前通知咱們了，而且今年的獎項不止兩個，咱們開始大力推廣紀錄片了嘛，以前那些沒資格評獎的，今年也都會評選出來。估計獲獎人不會少……許導，那咱們明晚見？”
“哈哈，當然，明晚見。”
電話挂斷，一旁的楊大林問了一嘴：
“又得獎了？這次是什麽獎？”
“《舌尖》獲得了《星光獎》。”
楊大林露出了有些驚訝的模樣：
“就你說的那個……對體制内的導演很重要的那個？”
“對。”
許鑫微微點頭：
“它是廣電舉辦的，目前國内級别最高的獎項之一。雖然知名度遠不如飛天、金雞百花……但對文藝工作者而言，這個獎才是最難拿的。而拿了之後……諸如下一屆的文藝座談會、協會委員之類的工作證拿到就是理所應當了。屬于一塊敲門磚吧……很硬的那種。”
“而你是總導演……”
“嗯，總導演！”
看着女婿點頭的模樣，楊大林心裏劃過了一絲淡淡的感慨……
甚至沒來由的覺得女兒真有些配不上女婿……
不行，等那死丫頭回來，得好好跟她上上課。
以後可得對小許好點。
……
23号，傍晚。
許鑫朝着會堂的方向走。
還行，他家距離那邊挺近的。
并且，隔多老遠，馬路上已經留出來了最右側的車道，用三角樁給隔離了起來，供今天來參加頒獎典禮的車輛進入。
他對這邊并不陌生，畢竟嚴格意義上而言，兩次大宴，奧運表彰晚會等等，他來這參加了不知道多少次活動了。
不過，正是因爲熟悉，所以他在蘇萌把邀請函提供給了門衛後，沃爾沃才剛進到臨時改爲停車區的廣場上，他就下車了。
“記得把車停靠馬路這邊，别距離入口太近，那是給領導們留的。”
交代了一聲助理，他便直接朝着廣場與人行道交界處的那個垃圾桶走。
那可是老朋友了。
這幾年裏承接了他少說七八根煙，感情很深厚。
來都來了，不見見肯定說不過去。
而走到那邊的時候，他先是禮貌對境界欄杆處巡邏的安保點點頭：
“同志你好。”
在對方禮貌回應下，點了一顆煙。
倆人也沒啥交流，許鑫就這麽看着路邊的車水馬龍，打算抽個兩根，過足了瘾在進去。
這次，可沒啥人過來陪他了。
而抽第二根的時候，蘇萌走了過來：
“許哥。”
一邊說，她一邊從包裏拿出來了礦泉水和濕巾。
這是一會兒給許哥洗手指頭的。
不然都是煙味兒，姐特意交代了要注意這些細節。
“嗯。”
許鑫微微點頭，加快了抽煙速度。
很快，第二根過足了瘾後，他開始洗手，漱口，最後再次禮貌對那個安保點頭後，帶着蘇萌一起往裏面走去。
結果剛走幾步，就聽見了後面傳來一聲：
“許導！”
扭頭一看，就瞧見了羅銘正坐在車裏沖他招手。
“羅主任。”
許鑫笑着打了個招呼，原地站定。
而車子也停了下來，羅銘從車上走下來後笑道：
“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可不~”
倆人寒暄，蘇萌主動的後退了幾步。
“許導最近在忙什麽？”
“不是新拍了一部電影麽，在弄後期呢。羅主任，《舌尖》第二部的事情怎麽樣了？”
“都已經去拍攝了。”
“哦哦，那還挺快的啊……”
倆人一邊說，一邊一起往禮堂裏面走。
等到了大廳裏，許鑫這才發現……今晚的頒獎禮是晚宴形式，而并非傳統意義上的頒獎禮現場。
而裏面也到了不少人了。
顯然，大家都不願意遲到。
“許導知道麽，下屆星光獎要換地方了。”
“……嗯？”
聽到這話，許鑫有些疑惑的看着羅銘：
“換地方？換到哪？”
“具體還不清楚。但會換到其他城市來承辦。是申請制，應該是想多宣傳一下其他城市的人文文化。”
“噢~~~~确實，這能起到帶動作用。”
許鑫繼續和他聊。
但心裏卻不可避免的犯起了嘀咕。
星光獎也要換地方？
這是學金雞百花？
然後，也不知道怎麽，他就想起來了絲路電影節……
往小了說……你是陸地絲綢之路，人家是海上絲綢之路，也是名正言順……
往大了說……連星光獎都開始“搬家”了，你一個絲路電影節又算啥？
當然了，他這個想法并沒有說出來。
也沒說的必要。
這些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
其實星光獎的頒獎典禮倒沒什麽說的。
比起那種更偏向于娛樂化的頒獎典禮，它的氣質要更正式一些。
不過……它的通病也都是如此。
兩年一辦。
拿獎的人多。
一上台就烏央烏央的。
而且，雖然從羅銘那知道了這次好像是得獎名單改了，由于國家大力推廣紀錄片，所以這次的人會很多……但許鑫真沒想到人竟然會這麽多。
他這會兒就聽主持人在那念名字：
“獲得電視紀錄片大獎的是……《舌尖上的天朝》、《人民的藝術》、《大魯藝》、《百年辛亥》、《農民工的局長》、《超級工程》、《天朝之路》、《從悲壯走向豪邁》、《金磚之國》、《體育的力量》、《丁玲傳》、《春晚》。恭喜！”
掌聲之中，聽到了《舌尖》的名字後，他站了起來，和其他人一樣，跟羅銘等人握手……說起來還真挺諷刺的。
今天來的人，雖然都是央視《舌尖》項目的人，但攝影師們一個都沒來……導演組團隊的人也一個都沒來。
包括方修……
不是說他不想來，而是壓根就沒喊他。
來的都是領導級别的人。
許鑫估摸要不是自己是這紀錄片的總導演，可能也沒自己啥事……
但……沒啥好說的。
在衆人的恭喜聲中，他整理好了衣服，一步一步登上了舞台。
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亮起紅燈的攝影機後，就趕緊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等待着頒發獎杯和證書。
這場頒獎禮甚至都不是直播。
而是央視錄播，新聞會在明天放出來，但完整版卻不會流出，而是用一些精彩切片視頻來替代。甚至其他網站還沒授權，誰想要看，得去央視自己的網站上找……
站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許鑫維持着臉上的表情，内心卻開始跑偏。
一個疑惑在心裏越來越大。
爲什麽必須要有兩年一辦的規定呢？
這種規定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就像是這電視紀錄片大獎一樣……上一屆還隻有三個呢。結果這次忽然這麽多人……
何必呢？
如果獎項變成了一種獎勵……那存在還有什麽意義？
他有心想問，但問題是也問不了誰。
最後也隻是站在人群中間，接受了領導的褒獎，拿着證書和獎杯，在攝影機前高高的舉了起來。
留下了燦爛的笑容，與“再接再厲”的獲獎感言。
隻是……
在下台之後，他掂量着手裏的獎杯，忽然内心有些愧疚。
不對其他人。
隻對《舌尖》……
對着自己的孩子，心感愧疚。
可……
也罷。
就這樣吧。
把一切心思都壓在了心底，他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哈哈，許導，恭喜恭喜。”
“羅主任，咱們應該是同喜才對。”
“對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談笑風生中，持續了3個多小時的星光獎落下帷幕。
許鑫把獎杯和證書都留給了羅銘。
這是原版，具備“紀念價值”，自然要留給央視。
過幾天他們會把複刻版的給自己。
也行吧。
來時兩手空空。
到走的時候……自然也要兩袖清風的走。
不敢說功成名就，但至少也是幹幹淨淨的。
至于那些後進之事……
走一步看一步呗。
許鑫倒希望他們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但……如果後背難以爲繼，那也是他們自己沒能耐，畢竟前人已經把路給走通了。連照葫蘆畫瓢都不會，那還能說什麽？
不争氣呗。
“萌萌，回家了。”
“好的，許哥。”
蘇萌應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許鑫坐在副駕駛，點了一顆煙。
一口煙氣噴出，化作了随往事而去的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