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千禧年前後那段時間,這個節骨眼我覺得是大家思想開放的一個節骨眼。我們“時髦”但又沒那麽“時髦”。
并且故事還是發生在陝北,那時候的陝北還相對閉塞。窮苦人居多,但卻因爲土地下面有資源,所以在大家還沒做好準備的時候,财富開始沖擊起了傳統價值觀念。
這就是我小時候的事情,我經曆過,所以我知道那段時間有多荒唐。
這個故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并且,這隻是一版,這故事我這幾年琢磨出了好幾個版本,每一個都是完全不同的結構……”
“我懂。”
聽着許鑫的總結,齊雷點點頭:
“人家不說了麽,西安的房價就是神木人炒起來的。尤其是零幾年的時候,售樓部一聽陝北口音,坐地得多加一千的價格……但你這個故事的細節……”
“我隻是和你說整個故事的大概走向,細節的地方到時候都在影片裏呢。是不是乍一聽村長的角色轉變的很突兀?類似這種的地方有幾處,對吧?”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但實際上,在劇本裏,關于村長的人設,我都已經設計好了。比如他那種莫名其妙的關心。在電影剛開始,招娣從礦上回家的時候,屋子裏會擺放着一些康師傅礦泉水。你想想看,什麽人家能在當時不喝自來水而是喝那種瓶裝一塊錢的康師傅?如果說喝的桶裝水,那也就算了,招娣這種家庭怎麽可能喝的起瓶裝水?”
“……村長送的?”
“沒錯。别忘了,招娣還有個奶奶。她一去礦上就是五天,奶奶獨自一人帶曾孫。老人可沒買礦泉水的概念。并且,招娣去找村長的時候,也會有一輛面包車停在村長家門口,給村長送礦泉水,一箱一箱的往裏搬……”
“這味道就對了。不直白的講述,而是通過這種細節化的東西,在側面把村長的人設搭建起來?”
“沒錯,并且招娣回家時,也會和奶奶确認下她這一周喝了幾瓶水,用一種生活化的聊天方式,告訴奶奶:這個水是礦泉水,喝了對身體好。其實這些都是很碎片化的講述,但所有碎片就跟磚塊似的,搭建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人物群像。所以我才說這故事不能靠講,得靠拍。”
“……”
齊雷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次沉默的還挺久。
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看向了楊蜜:
“感覺這部電影裏,你的形象可能會颠覆。”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楊蜜點點頭:
“我知道啊。這幾年雖然不連續,但每年其實我倆都在研究這個故事。包括我自己的思考,這個形象該怎麽來,該怎麽表達……其實我也挺慌的,生怕大家不接受。畢竟……再怎麽樣我也是個青春無敵美少女。這忽然演了個這……”
“……”
在許鑫聽到那“青春無敵”四個字後,開始瘋狂抽搐嘴角的模樣下,她呲出了一口小白牙:
“但這個角色很有挑戰性,我想演。不過先說好,要是票房真不好,你可不能怪我。”
後面這句話,她是對許鑫說的。
而許鑫則很無所謂的聳聳肩:
“從廣義上來講,誰也不可能一直一路順風的走下去。而從個人角度出發,這部戲的投資……我估計不算你的片酬情況下,最多也就一千來萬就差不多了。布景都是現成的,也沒啥特别大的花銷,這故事好與壞,讓觀衆來評價就好了。我們的職責就是把一個完整的故事,通過電影的方式表達出來。沒看連馮導都撲街了麽……”
楊蜜有些哭笑不得。
好家夥。
三億票房叫撲街?
不過仔細一琢磨……可能還真是。
沒看前兩天他還在微博上噴觀衆呢麽。
觀衆去他的微博下面留言,大概意思是這電影不好看之類的,他給回了句“那你就别看,髒了我的電影”……
雖然這件事談不上引起特别大的風波,但也能從側面體現出他的心情其實并不算很好。
而一說起這個……
“哦對,前兩天我剛收到了消息。說是華義一個項目立項了。王碩創作的一個故事,叫《私人訂制》。導演還是他。”
許鑫一愣……
“馮導?”
“對。”
“……這麽快?”
看着他那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齊雷微微點頭:
“這劇本據說早年一個叫《貴族》的劇本過來的。王碩拿過來給改了下,雖然不清楚什麽故事,但應該是開年就會進入籌備。畢竟《1942》之後,他們的股價一直不好看。像這種上市公司,股價這個指标可太重要了,所以他們肯定得動起來。”
楊蜜忍不住問道:
“齊哥,你這消息……有點太靈通了吧?這麽多内幕消息?”
“哈哈哈~”
齊雷哈哈一笑:
“那你看,我是幹什麽的?”
一邊說,他一邊看向了許鑫:
“明年他們有好幾部電影要上,咱們其實也差不多。這以後的競争會越來越白熱化,不過你也别太擔心。先不提這些新入行的攪局者,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優勢……”
“别!”
一聽話不對,許鑫趕緊打斷了他。
“咱好好的還是别插旗了。踏踏實實做自己的電影就是了。”
雖然不清楚“優勢”後面齊雷想說啥。
但許鑫是真的怕他來一句“優勢在我”,這旗子一插下去,他後脊梁骨的寒風天知道得多大。
“哈哈~”
齊雷哈哈一笑,看了下時間,見差不多後,站了起來:
“走吧?中午鬧碗水盆去。下午的年會,你還得發言呢。”
“走呗。”
到飯點了。
吃口熱乎的暖暖身子去。
……
其實在影視圈待久了,許鑫的臉皮逐漸也厚了起來。
早年間,他還會因爲回到學校時,引起了班級同學的鼓掌而臉紅,覺得尴尬。
但現在在年會時發表講話,也能做到侃侃而談,臉不紅氣不喘了。
人嘛。
都是一點點在成長,一點點在進化。
西影廠的年會沒什麽好說的,很公式化的一套流程。
來的人很多,除了手裏還有戲,像冰冰姐,吳驚這種人之外,其他的該回來的基本都回來了。
下午開會,總結過去,展望未來。
晚上宴會,白酒先上,啤酒收尾。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年廠裏的業務質量在那擺着,眼瞅着前途越來越光明,這頓酒喝的自然也開心。
隻不過在飯桌上,主管人事的老羅喝了點酒後一個勁的吐槽,每年的編制人是越來越多了,各種托關系找人的,弄的煩不勝煩……
當然了,是私下跟許鑫吐槽。
這話不敢明面上講。
但這也是一件好事嘛。
象征着這個集體的活力與吸引力。
而許鑫因爲喝酒的緣故,晚上回别墅就睡了。
本來還說拿《降魔》的片子看看呢。
而第二天起來,他獨自一人去了魔都,要參加逆風的年會。
不過到魔都的第一件事,是去了墨姐的家。
至于聊了什麽……其實就倆事。
一個是劉叔跟他說,明年開始要清查稅務問題,問他怎麽看。
許鑫心說我能咋看?他唯一能說的,就是給出了自己的保證。雙唯的人不會有任何問題。逆風同樣也是,而雲圖也在進入12月份後,直接派人開始進行曆年查驗。人,是逆風出的。
逆風也隻有一點要求,就是甯可殺錯,絕不放過。
公司裏這些新來投奔的“新人”們算是感受到了這邊的規則。
真叫一個鐵面無私。
而說完之後,劉叔也放心了。
許鑫也沒問什麽具體時間是多少,怎麽開始之類的流程。
那不是他該操心的。
而第二件事,就是墨姐找他,說明年想讓許鑫選個劇本。今年那個《包裹》票房很一般,雖然沒賠多少錢,隻有千把萬,但面子上有些過不去。
許鑫也答應了下來。
告訴她忙完手頭這部電影,就過去。
然後……他又喝多了。
逆風的年會晚宴上,被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發小,帶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徐争一群人,一杯一杯的給灌到了桌子底下。
在别人那,他是許導。
在逆風這,或者說在幾個發小這,他連狗都不如。
接着,第三天又馬不停蹄的趕回了燕京,參加了雙唯的年會。
按照道理來講,雙唯的小股東王斯聰應該到場的。
結果這個戀愛腦陪女友宣傳電影,壓根就沒過來。
而面對紮堆過來的酒杯,看着别管是劉一菲還是劉知詩,亦或者是還沒簽約,而是打算等明年霍爾果斯那邊ZC下來後組建工作室的唐煙在内……一群莺莺燕燕盯着自己的模樣。
看到酒就反胃的許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把這苦酒給咽了下去。
反正斷片之前,他就記住了一個人。
趙莉影是吧?
你跟我玩深水炸彈是吧?
行。
你等着。
明年我非弄死你不可!
……
2013年陽曆2月3号。
北方小年。
幾場年會,聚會下來,在家萎靡了好幾天的許鑫趁着上午,搬個躺椅躺在院子裏曬暖暖。
每年其實就這段時間最清淨。
大家都放假了,所有事情不管再怎麽急,也都放到了年後再說。
春運的高峰期已經開始。
燕京裏的人逐漸開始減少。
車少了,不堵了。
一下子,好像時光都在這座小院兒裏凝固了下來。
他就這麽眯着眼,在寒風中,感受着那陽光若隐若現的溫度在臉上刮蹭的舒适。
“啪!”
“啪!”
旁邊的走廊下,暖暖和陽陽追着地上如同糖豆一樣的摔炮踩。
燕京不讓放炮,但摔炮卻不在其列。
小孩子力氣太小,甩不出去。隻能用腳一個一個的踩,發出了噼啪作響的動靜。
勉強算得上是“年味兒”吧。
真好啊……
他正感慨着,就聽見了腦後面的門被打開,楊蜜舉着電話走了出來。
“走,出去拿東西。”
“啥啊?”
“詩詩到了。”
“哦,那你去吧,我再躺一會兒。”
“……”
看着老公那一臉沒骨頭的模樣,楊蜜無語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快步朝着大門口走去。
很快,一陣汽車引擎的聲音之後,他就聽見院子外面一陣吵鬧:
“别别别,停車場沒地方了,你就停這吧。”
“媽呀……怎麽這麽多啊?”
“老公!老公!”
許鑫裝聾作啞。
就當聽不到。
曬暖這麽舒服,才懶得起來。
直到楊蜜提着好大一兜塑料袋走進來,看着還沒動地方的許鑫,眉毛一豎:
“姓許的,你給我滾起來!”
得。
迫于無奈,許鑫很不情願的從躺椅上起身,嘟囔道:
“自己拿呗,你沒長手?”
說着就要伸手接,可楊蜜卻一躲:
“自己去拿!”
“……”
與妻子擦肩而過,他走到了門口,就瞧見了劉知詩正在一兜一兜的把後備箱裏的東西搬到門口的地上。
每一個塑料袋都很大,裝的很滿。
“這都啥啊?”
“松肉,饹馇,肉丸子,素丸子……一堆呢。我爸媽自己弄的~楊叔楊姨今年不是要去神木過年麽,我就讓蜜蜜别弄那麽多東西。你帶回陝北,好歹也是燕京特色嘛。”
許鑫有些無語的吐槽了一句:
“我家那邊的牛羊肉比燕京好吃多了。”
“可你手藝沒我家正宗啊。”
劉知詩一臉得意。
“許叔上次吃了不少呢,一個勁誇好吃。”
“他捧你的。”
“滾蛋吧你!趕緊幹活!下午咱們還得去北海公園玩呢!”
“……啊?去哪?都誰?”
“我和蜜蜜啊,你愛去不去,我倆要去滑冰。”
“呃……”
許鑫話還沒說完……
偷兮!
楊蜜一臉不滿的把老公推出了門:
“讓你拿東西,誰讓你在這侃大山了!”
“你瞅着了沒,她家暴我……”
“我是瞎姐你忘了?”
“……”
得。
瞎姐這綽号還是許鑫自己給取的。
雖然爲什麽這麽喊他也忘了。
但這會兒明顯是自己刨坑給自己埋了的節奏。
許鑫無奈搖頭,提着兩兜東西開始往家走。
你還别說,其實做牛羊肉的手藝,漢民和回民還真有些不一樣。
具體哪裏不一樣不好說,但細微的味道差别是真的挺大的。
劉知詩年年都給家裏帶這些東西,吃習慣了她家的炸丸子、松肉這些,缺了這一口還真不行。
“姨姨姨姨~”
兩個孩子一看到劉知詩,就迅速圍了上來。
“嘿嘿~”
瞎姐笑着打開了自己提的口袋。
“快吃,剛炸出來,還熱着的松肉~……去讓媽媽給弄點孜然面去。”
倆孩子一人抓了一把,直接跑進了廚房。
這幾兜東西一個少說得有十斤。
可真得吃到過年後了。
“咋做這麽多?”
“許叔家那邊人多啊。”
“那也太多了。”
“下酒嘛。過年就得吃剩飯,這叫年年有餘。在說,我不得給導演送送禮?導演帶我拿柏林影後呢!”
聽到這話,旁邊一邊偷吃炸紅薯丸子的許鑫嘴角一抽……
心說你可真的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雖然還不清楚這一屆柏林電影節的對手有多強,但我媳婦那一關你都邁不過去。
哪怕你在《烈日》裏同樣很出彩,但……宮二你還真比不了。
雖然演技有差距,但更多的是角色的塑造。
這裏有着天然的差距擺在這。
當然了,他也知道詩詩在開玩笑,于是點點頭:
“那不錯。什麽宮二之類的,就是垃圾。”
聽到這話的楊蜜瞟了他一眼。
陰陽怪氣的來了句:
“那人家也比你會用我。”
“……”
許鑫的臉頓時綠了。
不知道啥時候起,這話就跟ZZZQ一樣,成了個所有人公認的事實。
用蜜蜂的話來講:
“許狗這人……也就那樣吧。拍了這麽多電影都趕不上一個王佳衛。”
你瞅瞅,這都開始直接捧高踩低人身攻擊了。
最關鍵的是楊蜜還自己開小号回複“那對那對,沒毛病!”。
你這不神經病麽……
不過嘛……
就興你陰陽我,不興我怼你了?
于是他扭頭看向劉知詩:
“詩詩,你對離異單身男導演這事兒怎麽看?考慮一下?”
“我嫌你埋汰。”
“我呸!你是真瞎啊!”
“哈哈哈哈哈……”
楊蜜在旁邊笑噴了。
笑聲中,許鑫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後,一邊瞪劉知詩,一邊沒好氣的接通了電話,開了免提:
“歪!有屁就放!”
“咋滴啦?你吃炸藥了?”
王斯聰納悶的聲音響起。
接着問道:
“你在家不?”
“在,幹啥?”
“我和七哥從成都回來了,帶的臘腸,她非要給你送過去。馬上到了,你給車庫門打開。”
“車庫沒位置了,你停那台阿爾法後面吧。”
“阿爾法?誰在你家呢?”
“瞎子阿炳。”
“我踢死你!”
如果說“瞎姐”的綽号劉知詩覺得沒什麽,那“瞎子阿炳”的綽号就完全是她的逆鱗了。
這綽号也是許鑫取的。
每次聽了她都炸毛。
而王斯聰一聽就明白了:
“瞎姐在你家?”
“姓王的你死定了!你等你過來的!”
“啊~詩詩姐,您好您好,我馬上到了。我也給您帶禮物了……”
“呸!少來這套!”
“嘿嘿……咱們一會兒見啊。”
電話挂斷,許鑫想了想,說道:
“幹脆把其他人也喊上,咱摟一頓吧?”
楊蜜點點頭:
“行啊。反正今年還沒正兒八經的聚會呢。我喊咱爸去買菜?”
“不用買,你把冰箱裏的羊肉拿出來,去市場刨羊肉卷,今天涮鍋得了。省時省力。”
“那也行。那你打電話聯系?”
“好。”
“詩詩,走,咱倆一起,我自己拎不了。”
“……你是不是傻,這種事情你讓許鑫去幹啊,讓他帶着老王去幹,那東西多涼啊,痛經了咋辦?”
“好像也對……你,去刨羊肉去!”
平常伺候廢物伺候習慣了的楊蜜愣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
對啊,這種事情爲啥要我來做?
你個大老爺們算是幹嘛的?
于是……
“哎喲?許導,這是怎麽了?手裏拿的什麽啊?大過年的被人給攆出來了?”
“……”
手裏提着幾個灘羊大肉卷的許鑫看着這輛大紅色的勞斯萊斯,疑惑的問道:
“改顔色了?”
“沒啊,新提的,你看車牌嘛。”
聽到這話,許鑫這才注意到了車牌照是“5217V”。
“……”
他一陣無語。
目光落在了旁邊的傶薇臉上。
傶薇也有些尴尬:
“我是喜歡紅色,但我不知道他訂了這車。昨天才剛運回來……我看到的時候牌照就已經選上了。”
“……”
許鑫無言。
腦子裏出了倆大大的“牛批”二字,再無其他。
而聽到了動靜走出門的楊蜜也劉知詩也注意到了這輛車。
“呀?這顔色好看,貼的膜?”
聽到妻子的話,許鑫來了句:
“你看看車牌。”
倆女人目光集中到了這輛車的牌照上面。
楊蜜眨了眨眼,愣了。
劉知詩則是眯着眼……她比較瞎。
沒帶眼鏡就隻能眯眼看。
而等看清了車牌照後……
“要說浪漫,還是得老王。詩詩你說對不?”
“嗯嗯!這份心意……七哥,你感動不?”
傶薇感動不感動,許鑫是不知道。
他現在是不太敢動。
因爲妻子的眼神已經瞟了過來:
“我也要!”
“……勞斯萊斯?”
“不是!車牌照!YM521,或者521YM!”
“……”
一旁聽到大蜜的話正得意的王思聰見好友忽然看向了自己,帶着一臉騷包的問道:
“你看我幹啥?”
“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玩意……你真該死啊!”
一邊說,許鑫一邊咬牙切齒的瞪了他一眼。
把羊肉卷放到了電動自行車的前筐裏,他騎上去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破家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