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壓了壓手,示意這位很聰明的宋伊人同學坐下。
随後環視四周,看了看大家的表情。
發現……大家其實眼裏的情緒都很平和。
或者說無所謂。
事不關己的那種無所謂。
沒有什麽“加油”或者“鼓勵”之類的意思。
顯然,無論聽不聽得出來宋伊人用的話術裏那些小技巧,他們都不是很關心對方的事情。
或者說的更直白一些。
你條件不優秀不是更好?
我們少了一個對手呢。
在感受到了大部分人目光裏那種漠不關心的态度後,他知道,自己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了。
“其實是這樣。這位宋伊人同學的問題呢,很偏向主觀。而現在她讓我來回答一個……很可能決定她以後前途的問題,我其實無法給出正确的回應。因爲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不同的,就好像有人能成功,别人踏着他的道路,一步一步複刻,最後都隻能走向失敗是一個道理。”
他看着宋伊人說道:
“你現在問我你到底适不适合,我無法回答你。因爲我的任何回答,對你都是不公平的。因爲你才剛開始,我也好,其他人也罷,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否定你的夢想與人生。所以,在這裏,我想跟……表演系專業的同學們聊聊我對演員的看法。我知道,我們導演系每一屆其實人都不算多,今天絕大多數應該都是其他系的同學們,對吧?我在這裏想和你們說下我的觀點,供你們做個參考。”
他的話一開口,所有人的精神頭都提了起來。
就見許鑫示意了一下宋伊人的方向:
“我剛才說了,我不會去斷言這位同學對于自己的規劃。而我在這裏能聊的,其實是兩種演員。一種,叫做天賦型。一種,叫做努力型。大家覺得這兩種演員最後的成就孰高孰低?”
說完,他看着面露思考的同學們,笑着問道:
“同意第一種的舉手。”
教室裏,絕大部分人都舉起了手。
“第二種,舉手。”
雖然不至于稀稀拉拉,但最多不到一半的人。
見狀,許鑫微微點頭:
“這麽說,同學們也都認爲,演技……或者說演員這個職業,是需要一定天賦的,對麽?”
說着,他沒用大家回應,直接說道:
“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張一謀張導、包括謝飛導演等等,我認識的導演們,在我們眼中,其實演員這個職業,是不存在什麽天賦或者努力的。或者換而言之,無論是天賦型還是努力型的演員,最終,你們的道路殊途同歸,是一緻的。而這種境界,叫做——角色。”
唰唰唰。
在黑闆上寫下了“角色”二字後,他骨節敲了敲黑闆,說道:
“演員不是在演,而是自然而然的融入到角色當中。你沒有演,你就是這個角色。這個角色,活了。别人想到這個角色時,聯想到的不是演員的演繹,而是作爲獨立的個體出現。比如,我想到許鑫,許鑫這個獨立個體他的身高、模樣、穿衣打扮、人物性格就會出現在你腦子裏。你不會去在乎這個人是不是其他人演繹的,因爲他就是許鑫,就是你認知之中的獨立個體。而這,就是演員的最高境界。”
看着面露思索的同學們,許鑫繼續說道:
“有的人呢,剛出道就是天才。他們诠釋的某個角色可能會在某一瞬間,輕而易舉的就達到這種境界。但是,可能他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這個角色裏。因爲他演繹的太過深入人心,扭轉了人們的認知。這種演員的天賦好麽?當然好。但……你們覺得這對演員自身而言,是件好事呢?還是壞事呢?”
“而有的人呢,初期表現很差,但他肯努力。他每天朗讀練習台詞,觀察不同的人揣摩他們的肢體語言,對于任何角色都會去大膽的嘗試,努力的完善。他可能常年混迹于大大小小的劇組,演繹千奇百怪的角色。或許不出名,或許不被觀衆熟知,但他卻從未被觀衆所定性。最後,大家發現……這個人,他演什麽像什麽,明明叫不出來他的本名,可隻要他出現,你就覺得在其他劇裏看到過他。他就像是一隻變色龍一樣,特别百搭的融入到了任何一部作品裏。”
“我們抛開所謂的名氣、地位、咖位之類的不提。回歸到職業本身,大家覺得,哪一種人更合适稱之爲“演員”?”
再次抛出來了一個問題後,他依舊沒有給任何人思考的時間,一指身後的“角色”二字。
“而作爲導演,在導演的眼中,其實我們選拔演員時,無非就是這一點。你名氣大不大,跟我沒什麽關系。反正你肯定沒我大……”
“……”
“……”
“……”
不知多少人下意識的嘴角一抽……
行吧。
這話可太真實了。
這不是您的至交好友說的麽?
而看着大家的表情,許鑫微微一笑:
“我選拔角色時,隻看你合不合适,從來不會去考慮你到底是年少成名,亦或者是籍籍無名。因爲這和我的電影無關。而從這裏延伸出來的一個觀點就是,名氣大小與否,其實和演技也沒什麽關系。而作爲演員自身,名氣大小、有天賦與否,其實那都是外面的聲音給出的評判。你有天賦,能成功,你沒有天賦,肯努力,最後和有天賦的人終點也是相同的。
而我之所以想和表演系的同學們聊這件事,一方面是宋伊人同學的問題,另一方面是想告訴大家:在未來的幾年裏,可能你們會發現。明明昨天大家還是一起吃食堂的同班同學,可忽然今天他就一夜成名,因爲一部作品而收獲了大量的關注。而你,或許投遞的試鏡資料全部都石沉大海……
這種失落感是很大的。
但,請你在失落時,想一想我說的話。如果你是真心喜愛表演,熱愛表演,想爲這個職業奉獻出自己的全部。而不是一上來就奔着:“我要出名,我要成爲大明星。”這種功利化的目的,那麽,牢記我的話。因爲我所說的一切,不僅僅是我個人的觀點,同樣是我認識的導演,我們共同的認知。”
他的眼神變得認真了起來:
“演員的起步有早晚,但每個人經曆的道路都是一樣的。最後的終點,也是相同的。天賦高,或者說起步早的同學,請時時刻刻警惕不要把自己陷入一方小天地的怪圈。而起步稍慢的同學,也請你不要放棄。你隻需明白,那朵花上的每一瓣花瓣,都離不開你辛勤努力,砥砺前行的汗水。當你盛開時,任何一次的努力都不會辜負。”
“嘩啦啦啦啦啦……”
比起剛才那次還要熱烈幾分的掌聲瞬間席卷了整個教室。
送給了台上的許老師。
這番話……
說的太好了啊。
而鼓掌的人群中,楊梓的感觸是最深的。
她最深刻的明白,許導這絕對不是什麽雞湯,或者場面話。
他的每一個字,都是絕對正确的。
因爲她就是所謂的那種“起步高”的演員類型。
可同樣陷在一個怪圈中無法自拔。
這話……多少人能産生共情,她不清楚。
可在她這,是百分之百實實在在的金玉良言!
想到這,她看了一眼張壹山。
你應該也一樣吧?
張壹山沒看到她的目光。
他隻是在鼓掌,一邊鼓掌,一邊盯着台上的那道身影。
眼裏同樣是豁然開朗的明悟與感同身受的認可。
顯然,他也聽進去了。
……
這堂課說是見面會,許鑫還真沒說錯。
在有了前面兩個女孩的打樣後,後面的人也都知道該怎麽問了。
于是,一個個的問題被抛了過來。
但總數也沒多少。
六七個問題回答完,時間也到了9點45。
見狀,許鑫壓了壓手,暫停了回答後,說道:
“還有五分鍾下課,咱們的問題便不問了吧。同學們各自把自己想問的問題寫在紙上,順帶留下你的郵箱。陸陸續續的,我會把你們的問題以郵件的形式發到郵箱裏。當然了,事先說好,隻是淺見,不一定全對,但還是希望能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大家有所幫助。好不好?”
“好!!!!!”
唰唰唰的聲音響起。
整個教室安靜了下來。
許鑫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水。
恍惚間……看着這些伏案埋首的同學們,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當然了,這是貼金的說法。
比喻。
純粹的比喻。
現實是曾經的他埋首肯定比任何這裏的同學們都要低。
畢竟睡覺不需要擡那麽高的頭不是?
……
9點50。
一節課結束。
所有人按部就班的把大大小小的“信紙”交到講台上。
正常來講,交完就走完事了。
結果……
“許老師,能合個影嗎?”
也不知道哪個同學率先開的頭……
得。
他直接被人群給埋沒了。
合了不知道多少影,最後,他強行讓所有人趕緊去上下一節課,這才算脫身了出來。
而這時才發現,教室裏還有人。
娜紮和楊梓,旁邊還有個張壹山正等着他。
而娜紮手裏還捏着一沓整理好了的信紙與書本教案。
顯然,剛才大家合影的時候,她正在幫許鑫整理。
許鑫笑着點點頭:
“辛苦了,你們仨沒課?”
“我沒有……一會兒打算去圖書館看書呢。”
楊梓回答完,張壹山本能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心說你咋那麽能胡咧咧呢?
你知道圖書館的門沖哪開麽?
不過,他自然也理解楊梓幹嘛這麽回答……留下好印象嘛。并且……
娜紮是不是也要去?
他想着便說道:
“我也打算去圖書館呢。今天上午沒課~”
接着……
“我要去健身,現在正在階段性減肥,許哥要一起麽?”
娜紮說道。
張壹山嘴角一抽。
而楊梓的目光則似笑非笑。
奶奶腿兒的,當姑奶奶沒看到你那小眼神是吧?
而許鑫看了下時間,想了想:
“行啊,那就一起呗。”
娜紮甜甜一笑,繼續幫許鑫拿着那份資料,對楊梓和張壹山擺擺手:
“那我和許哥一起走啦。下午見~”
“嗯。”
楊梓習以爲常的擺擺手。
反倒是張壹山……
欲言又止。
最後無奈的看着倆人離去的身影,哭笑不得的說道:
“早說啊,我也去健身房了……”
“拉倒吧,那健身房十多萬一年呢。”
楊梓翻了個白眼,随口來了句。
張壹山一愣……
“就她去的那個?”
“對啊。不過明年畢業我也能去了,嘿嘿~”
“……你爲啥能去?”
“蜜姐答應我的啊,據說是……公司配套。”
“……你真打算去她那?”
“不然呢?”
楊梓反問。
而張壹山則低聲說道:
“你到底在瞞着我什麽啊?我問了幾次了,你都不說……娜紮和你現在怎麽都奇奇怪怪的……”
“不是不和你說,是我答應過娜紮不會說。你也别問,以後等姐姐我起飛了,幫襯你一把不是妥妥的?”
楊梓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有些事情,其實娜紮并沒有全告訴她。
但她能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而猜到的東西……說老實話,楊梓自己都覺得有些魔幻。
但種種迹象表明,她不得不去相信……就比如張壹山一直好奇爲什麽娜紮認識楊蜜和許鑫,卻要簽約唐人。
她一開始也不懂,直到劉知詩簽進去雙唯,唐人那邊卻一聲不吭,仿佛默認了一樣時……才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
而明白後,她才感受到了娜紮的“命運”到底是何等的……
咋說呢?
不好概括。
但,從她無意中看到了娜紮每次都會删除和孫婷的聊天記錄後,同樣明白了娜紮未來最大可能得歸宿是哪裏。
可還是那句話。
越猜測,越心驚。
隻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在娛樂圈經曆的種種,在這些人那如同幼稚的玩笑。
真的和過家家一樣。
太……簡單了。
所以,她很重視娜紮的回饋。
娜紮告訴她:
“許哥和蜜姐會把每一個加入雙唯的人當成自己的家人看待。”
她說的很認真,神色是那般的狂熱。
也是從那次之後,楊梓明白了自己的路在哪。
但……張壹山還不行,他已經簽公司了。
有些話,簽了公司的張壹山不能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如同她所說。
等姐姐我發達了,一定帶上你一起吃肉喝湯!
現在……你先迷糊一會兒吧。
……
“中午到家吃飯不?”
“……诶?可以嘛?”
“唔……我先問問你姐做不做。暖暖和陽陽上幼兒園後,她懶得很。我先問問中午吃啥。”
說着,許鑫拿出了電話。
嘟嘟嘟……
“喂,完事啦?怎麽樣?”
楊蜜活力滿滿的聲音響起。
“挺好啊,剛結束……中午你做飯不?”
“你吃了再回來吧。”
“……”
看着許鑫那無語的表情,娜紮忍不住笑出了聲。
楊蜜一聽旁邊有人笑,疑惑的問道:
“誰啊?”
“娜紮。說想吃你做的飯。”
“你确定是她而不是你?”
“廢話那麽多呢,一句話,做還是不做?”
“……炸醬面行不行?要不咱出去吃吧。”
聽到這話,娜紮趕緊擺擺手:
“姐,我和許哥要去健身房,我階段性控制體重,中午在健身房吃就行。”
許鑫聽到這話,心說姓楊的你但凡有點良心都該知道悔改一下。
結果……
“哦。那行啊,那你帶着他一起。十點多的時候,我買的韓國拉面快遞到了,吃了一包面,這會兒不餓呢。”
“……”
咱就說那韓國拉面有啥好吃的?
許鑫狂翻白眼,連回複都懶得回,直接挂斷了電話。
接着對女孩說道:
“中午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吃。”
“别别别,算啦。我還是老老實實控制體重吧。”
“……怎麽好好的開始減肥了?”
“不是減肥,是階段性的。過幾天有個試鏡要準備一下,不好繼續胡吃海塞了。”
“行吧。你爸身體怎麽樣?”
“恢複的很好。現在情況特别穩定,基本不會出現任何排異之類的反應了。不過爸爸前幾天還說要收葡萄,被我姐姐接到市裏去住了。”
“那就行。身體比什麽都要緊。”
說話的功夫,倆人來到了停車位上。
許鑫開車,她坐副駕。
正往學校門口走的時候,剛巧……許鑫就瞧見了倆學生手拉手的進了校門。
這行爲吧……他看着還好。但可能對門衛大爺而言是一種挑釁。
你說都大學了,大爺您棒打什麽鴛鴦?
許鑫一邊開車,一邊看着那倆學生的狼狽模樣,忍不住一樂。
随口問道:
“有男朋友沒呢?”
“……”
娜紮無言。
看了他一眼後,說道:
“沒有,也不打算戀愛……除非我能跟蜜姐遇到您一樣。”
“哈哈~那可難了。”
許鑫哈哈一笑,車子出了校門後,他才落下了半截車窗,懂事的娜紮那邊已經拿起了放在中控的煙。
“唔,謝謝。”
道了聲謝,許鑫叼着煙剛要摸火機,就聽見“啪嗒”一聲。
一個珍珠白的ZIPPO火機就跟變戲法一樣從娜紮手裏摸了出來,燃燒着火焰遞到了許鑫嘴邊。
許鑫一愣。
先點了煙,随後問道:
“你抽煙了?”
“不抽呀。”
“那這火機哪來的?”
“買的呀。”
“……?買它幹嘛?”
“就……預備着。”
娜紮收回了火機,放到了自己的書包裏後,柔聲說道:
“專門預備給許哥的。”
“……啊?”
看着許鑫那茫然的模樣,娜紮笑着說道:
“婷婷姐說許哥您隻會在78這輛車上面抽煙。因爲這輛車基本都是您自己開,66那輛車是您帶着暖暖、陽陽、蜜姐一起出門時開的。今天不是您來上課麽,我就買了個火機。也不确定用不用得上,但總比沒有強呀。”
她說的78、66是車的車牌号。
而許鑫聽到這番話後,則是感慨了一聲:
“還是那麽細心啊,姑娘。”
“嘿嘿~派上用場就好~”
許哥……是恩人。
大恩人。
無論怎麽回報……都不夠的。
她心說道。
這時,她聽見了許鑫用很随意的語氣問出的一句話:
“你覺得你這些學弟學妹們怎麽樣?”
“唔……”
娜紮想了想,說道:
“都很好呀。感覺還不錯~”
“……?”
聽到這話的許鑫忍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
女孩……确實越來越漂亮了。
隻是這張嘴……
“怎麽跟我都不說實話了?”
“嘿嘿~”
娜紮淺笑,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牙齒。
接着用鼻音稍重的語氣說道:
“蜜姐說過,聰明人是不會讓你看出來他們很聰明的。能看出來的聰明,都不是真聰明。我不想讓許哥看出來我很聰明,隻能說謊啦~”
這語氣活潑、俏皮。
猶如鄰家小妹的撒嬌,帶着濃濃的可愛風。
與她的笑容相得益彰。
可許鑫聽到之後,卻滿眼的無奈:
“你少跟她學那麽多。她教你的也不一定是對的……姑娘,人啊,不能太聰明,知道麽?”
“……爲什麽?”
“因爲太聰明,就會過的很不幸福。有些事情你看的越透,你就會越平靜。而内心越平靜,你看待事情就會越透……久而久之,可就什麽都沒啦。”
“那許哥您這算什麽?”
“你覺得我算什麽?”
“唔……”
似乎許鑫這個反問有些難以言語。
娜紮在琢磨好一會兒後,才說道:
“大事不迷糊,小事不在乎。”
“哈~精辟。”
在娜紮眼中,許哥似乎對這句形容很受用。
不過馬上她就聽到了一句:
“所以,多學學我。你姐那套生存法則,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想貫徹……太難了。”
“……嗯!”
娜紮認真的點點頭:
“知道了,許哥。”
她用這種态度回應了許鑫。
不過馬上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最重要的是人和吧?畢竟……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