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會。
謝飛坐在最中間,而其他幾位評委以他爲分界線,兩側排開。
這會兒發布會還不算正式開始,還要等主持人過來。
記者們顯然想問的有很多。
其中最關鍵的就是這次的電影節隻有兩部電影獲獎的事情。
确實,這兩部電影都很好。可問題是……這樣“一家獨大”的電影節,真的合适麽?
第一屆還是三分天下呢。
以後要是主競賽單元都這麽弄,可怎麽辦?
而這會兒發布會雖然沒開始,但記者們卻都在用相機捕捉這些人的表情。
試圖從中看到一些潛在的信息。
可惜。
什麽都沒有。
尤其是謝飛,臉上的表情很正常。
似乎對這些場景早就司空見慣,又似乎無所謂。
一片風輕雲淡,盡顯宗師氣度。
但話又說回來。
人家确實有這個資格。
《湘女蕭蕭》、《香魂女》、《黑駿馬》、《益西卓瑪》……
柏林金熊,柏林藝術成就終身獎、蒙特利爾電影節最佳導演獎、被譽爲三大之下第一的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堂吉诃德獎等等……
在那個第五代還沒冒出頭,天朝電影在國際上還是一片昏暗的時候。
這位第四代的導演第一次,讓天朝電影在國際上有了屬于自己的聲音。
論資曆、論成就、論江湖地位。
本身謝飛就是真正的一代宗師。
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而9位評審也并沒有讓大家等太久。
主持人拿着麥克風一路小跑着過來後,這場發布會便開始了。
而記者們的問題觀點幾乎是出奇一緻的,那就是想讓謝飛解釋一下爲什麽這次入圍的13部電影,隻有《烈日灼心》和《萬箭穿心》兩部電影“屠榜”了。
這樣是否對其他電影不公平。
這個獎項真的公正麽?
大家想問的都是這個,而這些問題被第一個提問的記者問出來後,所有記者幾乎都統一的打開了錄音筆,開始記筆記。
而謝飛聽完了問題後,微微點頭,用麥克風回答道: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因爲這兩部電影能獲獎,本身就是答案。老實講,我能理解大家的想法。畢竟,這兩部電影,一部,是我這個評審團主席監制的電影。而另一部,則是我們的許鑫評委拍攝的。而今天這個結果,在大家看來,肯定是有些我們關起門來自己玩的小家子氣與黑幕。”
“……”
“……”
“……”
誰也沒想到這老頭竟然如此直接的把大家心裏的話點出來。
好家夥。
可真夠直白的。
而謝飛環視四周,在說完了這段話後,停頓了片刻,忽然說道:
“其實在這裏,我也想反問大家一個問題。如果,我們今天把一些獎項分給其他電影,就能服衆麽?”
他這個問題問完,其實也沒打算等人回應,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我舉個例子,比如我個人非常喜愛的那部《飛越老人院》。它的故事性非常好,主題也非常鮮明。可,如果我把最佳編劇的獎項,頒發給這部電影,大家會不會疑惑爲什麽主題更深刻的《萬箭穿心》或者《烈日灼心》沒有得獎?”
“……”
在記者們的沉默中,謝飛的聲音并沒有任何感情的起伏。
如同平靜的在說着既定的事實。
“這次,西影廠找到我這個退休的老家夥,告訴我希望我能擔當評審團主席。我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就答應了下來。因爲……我看到了一座嶄新的華語電影市場在冉冉升起。我看到了希望。而我這會兒不怕和大家說,甚至我覺得很慶幸。”
說到這,他再次停頓了一下。
眼神變得認真了起來:
“我慶幸的是,我能成爲這次評審的主席。因爲,這次獎項的情況,除了我這個老家夥,如果是其他的導演坐在這,可能從選定出結果的那一刻起,他就要随時準備面臨許多人的問詢與質疑了。”
“但是,我不怕。”
老爺子拿着麥克風輕笑了一聲:
“你瞧,這就是資曆老的好處。我這一輩子愛惜羽毛,别人在質疑的時候,看在我這張老臉的面子上,也能多思考一下,到底是我們關起門來自己玩呢?還是說,這兩部電影……或者說,小許這部電影高出去包括《萬箭穿心》在内許多作品一大截。”
許鑫趕緊謙虛的搖搖頭。
不過謝飛沒看他,而是繼續說道:
“《萬箭穿心》如果論起來拍攝技法,立意,其實很普通。它隻是講了一個發生在大家生活之中的故事。甚至你們現在想想,它的故事叙事線其實是很工整的,并沒有任何特殊的閃光點。它是以故事取勝。
而一個好的故事,是電影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小顔帶來了動人心弦的演出。最佳編劇的獎,給的是故事。而如果在這個獎項抉擇裏,小許不棄權,那麽這個獎最後仍然是《烈日灼心》的。”
“《烈日灼心》呢……我在看過第一遍之後,就告訴了所有人:這是我近十年來,印象最深刻的華語電影。從導演技法,主題,精神内核,以及故事性上。它拉高了整個電影節的上限。我相信,每一位看過這部電影的觀衆,都會理解我的說法。
它具備畫面的張力、導演的調度更是完美無缺。甚至,導演還在電影中,能讓觀衆自己帶入進去,一起玩了一場“遊戲”。
而從影片方面,它在各個方面幾乎沒有任何短闆。對于所有這次入選的電影都領先了一個檔次。
甚至連幾位演員也表現的沒有任何短闆。
這種電影,近十年來……少有。甚至我覺得他這部電影超越了《山楂樹》不止一個檔次。”
絲毫不吝啬自己的贊美之詞。
也絲毫不顧及許鑫那“尴尬”的表情。
俨然有用這一個問題,說出所有想法的謝飛繼續拿着麥克風說道:
“所以,這種優秀的電影,理所應當的取得它能獲得的一切榮譽。絲路電影節的宗旨,是爲大家帶來更好、更多的華語好電影。這些後輩、這些孩子們的作品,也不僅僅隻是爲了拿獎。
拿獎,對他們而言,是一種肯定,是一種榮譽。是對他們工作成果的認可。可是,如果得到獎項的前提,是建立在忽略更優秀的作品,出于同理心、同情心對“手下敗将”給出的憐憫。那樣,對這些優秀作品而言,同樣是一種侮辱。
所以,作爲第二屆絲綢之路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評審主席,我對評審團票選的一切獎項負責。”
這番話說完,老爺子終于放下了麥克風。
也徹底把這件事定了性。
如果質疑,那就質疑我的決策就可以了。
我來負全責。
……
江湖地位高的老爺子把事情定了性,而其他幾位評審同樣對這個獎項沒有任何意見。
因爲這是大家票選出來的結果。
而事情定性之後,老爺子也就不發言了。
許鑫成爲了媒體的主攻對象。
畢竟,作爲當事人,你總要過來說些什麽不是?
但許鑫的态度其實也很簡單。
關于《烈日灼心》的事情,他沒什麽好說的。
一切交給上映後的觀衆與時間來評判吧。
至于什麽時候上映,他給出的時間是年前。
柏林電影節一月份開始,而今年過年是2月份。
他自己的計劃是公布了柏林主競賽入圍名單後,就開始安排上映計劃。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柏林電影節舉辦前後。
如果真的能獲獎,想想看,頭一天晚上電影柏林金熊加身,第二天電影首映……那也是個比較浪漫的事情。
當然了,這種話不好說。
怕毒奶之後的樂極生悲。
但……無論怎麽說,這是作爲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導演目前爲止的導演生涯中,最滿意的一部作品。
他有資格展望更好的未來。
最後,長達半個小時的發布會有條不紊的結束。
至于這個獎項在網絡上如何讨論之類的,他其實并不算關心。
時間也晚了,都快10點了。
他直接就返回了家。
甚至拒絕了老王喊着去吃宵夜的邀請。
明天開始得弄《電話鈴聲》的後期工作,還得忙呢。
而到家後,楊蜜已經卸妝了。
他納悶的問道:
“詩詩今晚不過來?”
“她連夜的飛機走了,明天有個廣告要拍。”
“……好吧,林狗呢?見了麽?”
“見了。剛才我倆一起回到這邊的。”
把面膜仔仔細細的貼到了自己臉上,楊蜜随口說道:
“我和他說了,演員一旦私下的個性暴露太多,很容易會在觀衆那産生固定印象。到時候再去演什麽戲之類的,就會比較難帶入。不過我也說了,如果跑男這個綜藝特别火,對他的人氣幫助很大,會竄的特别快。讓他好好權衡一下……結果他都沒考慮,說就想玩……我一看這樣,那就随他吧。晚上估計和老王聊節目的事情去了……沒喊你?”
“喊了,我沒去。明天還得忙呢。”
說話的功夫,他已經解開了禮服的襯衫扣子。
夏天穿這個确實有點遭罪。
熱。
“我明天一早回去,你接下來是什麽活動?”
“電影的事情忙完我就沒活動了,回家剛好開始做考教師資格證的預習。學校已經報完名了,筆試是在9月16号。”
“……呀!”
楊蜜有些驚訝:
“這就要開始了?”
“對啊。不過我問了下于老師,說是好考。隻要搞定好筆試,面試我隻需要人過去,基本就沒什麽問題了。畢竟我也算小有成績嘛~”
他說話時,鞋襪都已經脫了下來。
楊蜜随手給老公找了條運動短褲後,撿着他的襪子和内褲丢到了髒衣簍裏,忽然咂了咂嘴:
“啧啧啧……”
“咋了?”
“當年那個不學無術,整天頂着一腦袋啫喱水,把法拉利開學校門口恨不得告訴全世界我有錢的許三金……如今就要成爲一位光榮的人民教師。你說諷刺不?”
“……”
許鑫頓時無語了。
“你可真會聊天啊。挖我的黑曆史也就算了……咋?聽你的意思,我不夠格?”
“那倒不是。”
雖然敷着面膜看不清表情,可楊蜜的語氣裏依舊充滿了唏噓:
“我就是感慨……你不覺得很奇怪麽?當年在學校裏,你屬于最差的一檔……成績比你好的人多了去了。然後呢?你成功了。這多多少少佐證了一個觀點-——讀書無用。對吧?結果呢,讀書無用的你,現在卻回去教書了……這感覺真的挺奇怪的。話說你教什麽啊?”
“第一,讀書無用是純粹的屁話。無論什麽時候,讀書學習,都是幫助自身完成階級跨越最直接的方式。第二,我真正犯渾的隻有大一。從奧運會回來的大二開始,我的成績一直很好。哪怕課程修不滿,但考試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第三,你别狗眼看人低行不行?”
許鑫忍不住給妻子了一個大白眼。
然後才繼續說道:
“我教師資格證下不來,助教的手續就不全。不過于老師給我安排的是讓我先給新生上兩節視聽語言的入門基礎找找感覺……”
“視聽語言?……那課我也上過,前面也沒什麽技術含量啊。别的不提,光是“景别”這種一句話能說得清的事情就硬生生講了一節……”
“你懂個屁。”
這下,楊蜜在他眼裏成“不學無術”了。
“景别說起來确實是遠、全、中、近、特,但導演的所有技法幾乎都是從這裏面衍生出來的……我都快緊張死了你信麽?這種最基礎的東西要是講不好,是誤人子弟的。”
“……無非就是拉個片兒而已。不是有教案麽?照着來就行了呗……而且于老師這課程安排有點奇怪啊。這是大課,一節都不能落下。所以上課的時間很固定,你有那時間麽?……而且也沒聽說誰家助教第一年給人上視聽語言的。”
“這是學校的要求。”
許鑫微微搖頭:
“其實我講不講都沒什麽關系,重要的是,我要出現在大一新生的這節課堂上面。第一節課是最輕松的,都是一些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理論,我就是照着課本讀五分鍾,然後和大家聊天都沒關系。到時候會有人來拍照,宣傳。”
這下楊蜜懂了:
“明白了。人家一看,喲?許鑫竟然給大一新生授課?這不比什麽中戲、上戲強太多了?趕緊趕緊,來年咱們都報北影!是這意思吧?”
她還真是一點就透。
許鑫也點點頭:
“對,就是這意思。導演系的大一大二和大三大四其實是個分水嶺。分兩個階段嘛,第一階段,大家解決的是技術、基礎方面。而到大三開始,則是開始重視藝術創作的問題了。我擅長的地方也就在這。你要說教理論課,我拍馬都趕不上那些都拿到職稱的教授們。但說起來藝術創作這方面的事情,我還是有些話語權的。況且,于老師的課也在這兩年,我還得幫着臻選一些好的研究生苗子呢。我看人多準啊~”
“那對那對~”
楊蜜感同身受一般點點頭,随即穿着一身睡衣的她擺出了一個婀娜的曲線:
“我家哥哥眼光最好了,不然能看得上我這個極品?”
“你确實夠極品的。方方面面都是~”
“……”
天朝的語言博大精深。
許鑫這話乍一聽是誇獎,可結合語氣以及表情,楊蜜就知道他沒放啥好屁。
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趕緊去洗澡~”
“你那衣服……”
“還不快去!”
“喳!”
心花怒放的許鑫一路小跑。
洗澡都是哼着歌洗完的。
一邊擦頭一邊出來,就瞧見妻子已經換好了衣服,甚至還踩着一雙高跟鞋在那玩手機。
“嘿嘿嘿……女施主~”
“……”
楊蜜擡頭看了愛人一眼,随手把手機丢到了一邊。
她在看這次電影節的網友評價。
媒體新聞還沒來得及看,不過就微博上網友的評價而言,還挺兩極分化的。
沒來參加電影節的人一派。
覺得絲路電影節這有點太自以爲是了。
13部作品,最後兩個和西影廠有關的作品共分天下,吃相難看。
而看過這兩部作品的人則在據理力争,告訴他們這兩個電影獲獎絕對實至名歸。
兩邊吵的不算兇,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犟不過誰。
而通過網友的評論,楊蜜其實多多少少能猜到接下來的事态發展。
在《萬箭穿心》和《烈日灼心》上映之前,這個争論怕是始終都不會有任何結果。
但上映後,結果如何一定是一目了然。
至于媒體方面……
算了。
此時恰是良辰美景……
一些糟心的事情就不想了。
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