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看到這個标題,許鑫就一個想法,那就是懵。
懵到都來不及看内容,他第一時間就望向了老頭,想從他這得到一個解釋。
是您老人家怕我生氣,故意瞞着我不說?
還是說……咋回事啊?
咱爺倆的關系,應該不至于吧?
這是第一反應。
但馬上這個反應就被許鑫自己給否決了。
絕對不會。
老頭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想到這,他又收回了目光,繼續看截圖上面的内容。
因爲字很小,所以必須要放大一些。
“張一謀導演的《金陵十三钗》片方宣布,推出大型紀念圖書《金陵十三钗———我們一起走過》。書中收錄的女一号“趙玉墨”的一篇拍攝感悟,名爲《我和貝爾演“床戲”》,回顧了自己和好萊塢明星克裏斯蒂安·貝爾拍攝激情戲的過程……”
這是這片稿子的第一段話。
接着是第二段:
“記者提前看到了此次推出的紀念圖書,它的制作精美,裏面充滿了劇組拍攝時的剪影,花絮照片,以及演員感悟等等。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便是【趙玉墨】的扮演者倪伲親筆書寫的感悟。作爲一名新人演員,能和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項的好萊塢巨星——克裏斯蒂安·貝爾搭戲,顯然是一種榮幸。”
看到這張截圖,許鑫下意識看了一眼張沫。
而張沫也趕緊說道:
“爸,我拿到了關于這一段的内容,您看下,太過分了!”
說着,她拿回了手機,找到了這段内容後,還不忘發給許鑫一份:
【副導演還告訴我,貝爾和其他劇組工作人員都是非常專業的,他們對這樣的戲已經習以爲常了,不必覺得難堪,作爲演員,隻是在履行做演員的職責,是敬業的表現。
聽了他的話,我自己也冷靜下來想了想,的确,我是‘玉墨’,我深愛着這個男人,我深知自己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了,我不想拖累他,明天我就要奔赴‘戰場’,任人宰割。
但是今晚,我是那個最純真的‘玉墨’,最隐忍的‘玉墨’,最可愛的‘玉墨’,最真實的‘玉墨’,我希望在和我愛的男人分開前,好好享受這短暫的接觸,想要把每一分鍾每一秒鍾都珍藏在腦海裏。
想到這裏,我的心很痛,想到他還要挽留我,我就更加的不顧一切了,我下定決心,我願意爲這個深愛着我的男人付出一切,哪怕是死!】
把這一段文字看完,許鑫第一反應就是……
你要不要寫的這麽肉麻?
但馬上他就擡起了頭,看向了張沫:
“書已經出了?……誰定的宣傳方案?”
話音未落:
“胡鬧!”
張一謀發火了。
他把手機往床上一丢,直接拿起了自己的手機就要開始撥号。
“簡直是胡鬧!!”
許鑫敏銳的注意到,他按屏幕的手指都在發抖,于是趕緊說道:
“您先别生……”
這個“氣”字還沒從嘴裏說出口,忽然,張一謀的手機響了。
他一愣。
但卻沒接,而是挂斷了電話,緊接着開始對着屏幕在操作。
“您消消氣……”
許鑫繼續勸。
但張一謀沒吭聲,而是在手機上面嘩啦了幾下後,似乎找到了去電人的電話号碼,剛要撥過去,手機又開始震動。
隻是這次連鈴聲都沒響起來,就被他再次挂斷,然後把手機舉到了耳朵邊。
幾秒鍾後:
“喂,小楓,你在哪呢?”
“你趕緊打電話給歌苓,告訴她這個消息不是真的,這是炒作,我立刻讓他們把消息撤回!這書不發了!”
許鑫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應該是周小楓,也就是老頭的文學顧問。
《金陵》這書就是她推薦給老頭的,并且嚴歌苓也和她是多年好友。
緊接着又聽到老頭說道:
“你沒看到?……我讓沫沫發你微信,你看一下,趕緊給歌苓轉達我的歉意,我現在就給公司打電話讓他們撤回!”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罕見的爆了粗口:
“簡直他媽的胡鬧!電影可說的地方那麽多,新畫面怎麽非抓住這麽個庸俗的點拿來炒作?
檔次太低,簡直是在糟蹋我們的勞動!
好好的孩子賣到妓院,還拿來炫耀,真讓人臉上無光!
你立即!跟劉恒啊,歌苓啊,和咱們的相關主創一一道歉,人家花費了那麽大的心血,現在看到我們把興趣放到這兒,會難過的。這不是宣傳,是搗亂!
我這邊立刻去聯系撤回,找媒體來澄清!快,咱們分頭忙!”
許鑫估摸着周小楓那邊也是一腦門子霧水,不理解爲什麽老頭發了這麽大的火。
可老頭那邊已經不由分說的挂斷了電話。
“把這圖片發給小楓。這次的宣傳計劃是誰負責的?國峰?”
他說的“國峰”是新畫面負責宣傳的副總潘國峰。
可作爲女兒,張沫的話就比較直接了:
“您覺得老潘像是能做主拍闆的人麽?”
“叮鈴鈴……”
張一謀沒回應。
因爲這個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他的臉上明顯出現了一絲不耐,可看到這個電話後,忽然又猶豫了一下。
接着,當着許鑫和張沫的面,他做出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
“呼……”
然後示意許鑫和張沫别吭聲,接通電話:
“喂,小京。”
許鑫又一愣。
張京?
張維平的妻子?
張維平不敢親自打電話來,喊媳婦上陣了?
這個想法剛從腦海裏誕生,下一刻,張一謀打開免提的揚聲器裏傳來了張京帶着幾分驚慌的聲音:
“一謀!一謀!咋回事啊!老張剛才被人給帶走了!說是電影稅務問題……咋回事啊!?”
“……”
“……”
“……”
張一謀聽到張京那不自然的動靜後就懵了。
而許鑫的耳朵則不自覺的被肌肉所牽扯,顫動了一下。
但馬上迅速歸于了平靜。
最後是張沫……
她先是愕然……
和父親一樣的愕然。
不過……
不知爲何,她的目光迅速移動到了許鑫身上,用一種震驚、疑惑、不解、以及不可置信的神色,直接盯緊了許鑫。
“……啊?你……說什麽東西?”
在張沫的疑惑之中,張一謀有些懵的反問道。
“就剛才!一謀!有人來家裏找到的我倆,說是國稅執法工作人員,亮了工作證後就給維平帶走了!我攔都攔不住!你們幹啥了啊?咋回事啊?這……這事該怎麽辦啊!?”
張京的聲音充滿了慌張,并且說的很籠統,模糊。
可逐漸反應過來的張一謀臉上的神色卻越來越驚訝:
“你說小維被人帶走了?被……稅務的人?”
“對對對!咋辦啊?一謀!現在該咋辦啊?!這是咋回事啊?啊?”
張京那邊已經有些口不擇言了。
可張沫卻依舊瞪大了眼睛,看着許鑫。
看着許鑫那一臉平靜的模樣。
平靜至極。
平靜至極的回應她那滿是不解的目光。
然後……
他隻是從兜裏掏出了煙,自顧自的點了一支後,深吸了一口。
“嘶~~”
“呋~”
一股煙氣噴薄而出。
把他的眼神徹底隐藏在了這一層迷霧之中。
然後。
他坐到了床上。
不再與張沫有任何交際和回應。
張沫似乎明白了什麽,同樣迅速轉移了目光。
但她……似乎有些心虛。
手足無措。
明明是自己父親居住的房間,她卻隻能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坐到了電視下方那用來放水壺,泡面,飲料的矮桌上面。
就像是從來不認識許鑫一樣。
欲蓋彌彰。
而就在倆人這股氛圍之中,張京那邊問道:
“一謀,你們這電影資金有問題?咋回事啊?現在該咋辦啊?這爲啥會突然把老張給帶走了?你呢?你有事沒?”
“……?”
張一謀又無語了。
可聽到這話的張沫卻再次看向了許鑫。
這次,許鑫終于給了她回應。
微微搖頭,吐出了一口平緩的煙霧。
于是,張沫踏實了。
而踏實下來後,沒來由的,她臉上露出了一抹……很奇怪的表情。
想笑,不敢笑。
可眉眼裏卻全是喜悅……
直到她察覺到了許鑫警告自己的眼神。
一愣。
迅速起身,走去了衛生間。
而張一謀根本沒看到倆人的小動作,他隻是說道:
“我這邊一切正常,我還有事想找他呢……到底怎麽回事?你先别慌,跟我詳細說一下。”
“就……老張本來是要去接受媒體采訪的。你們不是這兩天發書麽?他找了媒體來預熱……”
張一謀的臉再次冷了下來。
冷青冷青的。
但他卻依舊沒吭聲。
張京繼續說道:
“他剛要走,有人敲門。我以爲是物業,把門就打開了。然後才發現是四個穿着襯衫的人,被物業帶着來的。來了之後就出示了一下工作證,說他們是國稅執法人員,問老張在不在。我本來想說老張不在的……但他自己拿着包下來準備出門了……”
“……”
“那幾個人看到他之後,就直接進了屋,問了下老張的基本資料,然後就把人給帶走了。說是有些相關影視方面的稅務問題讓他配合調查……”
說到這,張京頓了頓,忽然說道:
“一謀,配合調查……不是……特别嚴重的事情對吧?要是嚴重,人家就直接抓人了……這隻是讓他配合下調查……應該沒事吧……”
“呃……”
張一謀猶豫了一下,應了一聲:
“嗯,可能吧……然後呢?小維就被帶走了?”
“對,不過咱們又沒違法,也沒上手铐啥的……應該沒事吧……”
“走之前小維說啥了沒?”
“啥也沒說……我是不是不能聯系他?現在我能給他打電話不?”
張一謀想了想,說道:
“先别吧,如果隻是調查,好像最多不超過12小時還是24小時來着……要不你先等等……”
“……啊?……好,那我找人問問?你這邊沒啥消息嗎?”
聽到這話,張一謀徹底無語了:
“我能有什麽消息?難道我也要被帶走調查!?”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你見多識廣,一謀,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
聽到這話,許鑫站了起來,拿着自己的電話噼裏啪啦的打了個字。
張一謀看了一眼後,說道:
“等等吧,沒準下午他就回來了。你先别擔心了,我這邊也得處理下《十三钗》的事情,咱們保持電話溝通吧。”
“……好……好,那……我下午再給你打電話。一謀,你現在可是主心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又不清楚,你得多操心啊……你認識那麽多領導,看看到時候……”
“嗯。我明白,先挂了吧。”
很快,張京挂斷了電話。
這時,張一謀就聽許鑫說道:
“她說的是配合調查,而不是協助調查。這件事……麻煩了。”
張一謀一愣:
“你懂這個?”
“嗯。以前見過。”
許鑫給出的答案很含糊。
“協助和配合是兩個概念。這件事……不簡單的。您沒事吧?”
“我肯定沒事。”
張一謀的回答很堅決:
“我敢說,自己的每一筆錢都上過稅,這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而且,這是能進監獄的大事!樹大招風,萬一别人想收拾我,想整治我,這種事兒,一拿一個準兒!我不會冒這個險,也犯不上。可他這是什麽情況?”
“調查結果沒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您還是先想想這書的事情咋辦吧。”
許鑫的話瞬間把他給拉回了現實。
而就像是預言成真一般,一個電話再次打了進來。
周小楓打來的。
“喂,一謀,我剛給劉桓溝通完。”
劉桓是嚴哥苓的書版權經手人,和周小楓也是多年的朋友。
“怎麽說的?”
“王府井這邊人太多了,我沒法說的太詳細,隻能很含糊的表達你剛知道這個情況,很對不起……他說……”
“說什麽?”
“沒關系,我知道了,無需争辯,我們隻用作品說話。”
張一謀一愣。
“什麽用作品說話?我不是跟你說了麽,你告訴他們,我現在讓人改……”
“……你改的動嗎?”
“……”
周小楓一句話把張一謀問了個啞口無言。
周小楓這個人……怎麽說呢。
外面的人其實對她最普遍的認知,可能就僅僅隻是一個“張一謀的文學顧問”。
實際上,許鑫對她的了解也并不多。
不過偶爾聽老頭聊起來身邊人的時候,對她的概念是:“童言無忌,直眉瞪眼、不懂察言觀色的說話風格。”
這是張一謀對周小楓的概括。
并不是貶義。
恰恰相反,老頭這人,和你關系不好,和你不熟的時候,他會和你各種彎彎繞繞的聊天,并且,他很善于隐藏對其他人的“不解”。
就好像是他遇到一些陌生的導演和他搭話,對方一自我介紹,諸如我是《XXX》電影的導演之類的,他一定會點頭,然後來一句:
“不錯不錯。”
實際上他可能連這電影的名字都沒聽過,但在明面上,他永遠不會讓任何人難堪。
哪怕是一個無名小卒。
可如果真正和他熟悉了,你才能知道老頭這人也挺“糙”的。
這種“糙”并不是真正的粗糙,而是一種粗心。
他想的東西太多,不自覺的就會忽略掉一些潛意識裏覺得不重要的事情。
所以,關系越熟,他越喜歡兩個人之間直來直去。
周小楓這話放到其他人那,是真正得罪人的話。可放到此時此刻的張一謀這,卻隻能成爲他啞口無言的佐證。
是啊。
名義上的新畫面影視公司藝術總監,真的有這個權利去改麽?
周小楓覺得他改不了,劉桓也明白他改不了。
結果,隻有當大家問出來的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
自己在公司裏的話語權,除了電影以外……其他的并不大。
可就在這時……
“周老師,我許鑫啊。”
不知何時,許鑫站了起來,來到了張一謀身邊。
張一謀一愣。
可看到許鑫要拿他的電話,下意識的就松手了。
“……啊?小許?”
周小楓那邊也一愣。
然後就聽見許鑫說道:
“嗯,周老師,是這樣的,您這邊什麽都不用擔心,和嚴老師那邊說這邊會更正的就可以了。”
“……啊?”
聽得出來,周小楓很懵。
可許鑫卻再次說道:
“您放心就好了,書隻要沒出版,那麽一定可以更正的。放心去和嚴老師那邊說吧。”
“呃……”
“您去說就可以了,我先挂了哈。”
許鑫說完,主動挂斷了電話。
接着對張一謀說道:
“您先别考慮其他的事情,問問出版這個圖書關于“床戲”這方面的原稿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萬幸的是書還沒發,還能改,而且很好改,約翰·米勒本身就是做死人生意的,不會給站着的人化妝,趙玉墨躺在床上,約翰米勒來化妝,這點沒什麽問題。真正有問題的是倪伲這段話,隻要删掉,重新寫一些,問題并不大。您先打電話給新畫面确認一下。”
張一謀也知道許鑫的話有道理。
于是對張沫問道:
“誰負責宣傳的?潘國峰?”
張沫點點頭:
“嗯,是他。”
得到了回應後,張一謀二話不說,直接撥通了潘國峰的電話。
依舊開着免提:
“喂?一謀。”
“國峰,新聞看了麽?”
張一謀直接問道。
潘國峰那邊不吭聲了。
“喂?”
張一謀以爲對方沒聽到,又喂了一聲。
潘國峰這時才說道:
“一謀……這是維平的意思……”
“他經過我同意了嗎!”
張一謀火了。
而潘國峰那邊又沉默了一下後,才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謀,這裏有些情況你不清楚。”
“什麽叫有情況我不清楚!?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不對嗎!?我根本沒拍過趙玉墨和約翰米勒的床戲,他這是在愚弄消費者,還會引起一些不好的情緒,他難道不清楚!?改!國峰!必須要改!我不同意!”
張一謀的言辭、語氣都無比的激烈。
說這話時的眼睛就跟要吃人一樣。
“……一謀,你先别急。”
潘國峰顯然聽出來了張一謀是動了真火。
可問題是……他其實也有些無辜。
想了想,隻能說道:
“其實……是這樣的。維平要和院線談提高分成,要求分成從37提高到47,院線不同意。大家的關系弄的挺僵的,他才抛出了這個噱頭。他也知道你沒拍過,你沒看新聞嘛,床戲倆字是加了引号的……這是爲了增加賣點……”
“這是胡鬧!這麽嚴肅的題材,他這是胡鬧!!!”
一聽竟然是因爲提高院線分成,多賺錢,張維平做出來了這種事情,張一謀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把民族情感當成什麽了?讓他這樣來愚弄!?這樣下去會出大問題的!改!必須要改!必須要趕緊澄清!”
“……你跟我說沒用啊,我也提出反對意見了,可這件事是他親自拍的闆……”
“你……”
張一謀還要繼續說下去。
可這時許鑫卻接過了電話。
他一愣。
“喂,潘總,您好,我是許鑫。”
電話那頭聽到這聲音的潘國峰也一愣。
緊接着語氣就變得客氣了許多:
“啊,許導,你好你好。”
“诶,潘總,您好。”
許鑫示意老頭稍安勿躁,接着對電話繼續說道:
“潘總,我聽得出來,您其實也不同意這樣做,對不對?”
“……”
潘國峰這邊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
“許導,我在這件事上确實反對過了。”
“是是,我理解。潘總,這書打算什麽時候出版?”
“……定的是月中旬。”
“這樣啊……”
許鑫的聲音裏透露着一股子平靜與溫和:
“我能理解這是電影宣傳的一部分,但拿床戲來炒作,确實不妥。所以我的建議是倪伲重新寫一下這部分的内容,然後交給出版社進行一下更改。方向不再是所謂的“床戲”,而是以角色的心态活動角度爲基礎,描述趙玉墨與約翰米勒的情感交流。從這一點出發,從标題,到内容,全部要改。”
“……許導,我理解你的意思。确實這樣比較适合,但……”
“潘總,您别誤會。”
許鑫打斷了他的話語:
“我不是在和您商量。”
語氣依舊溫和。
可潘國峰那邊卻再次陷入了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