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電話,魏衛立刻站了起來,向外走了幾步,又回來,拿了幾個包子在手裏,邊吃邊向外走。
他的态度是很認真的。
森森闖紅燈,這當然是件大事了。
她可是秩序教會的忠誠信徒,信仰的便是秩序。
遵守交通規則,以及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向普通人暴露自己的惡魔能力,也屬于她會遵守的秩序中的一種。
如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以值得她甚至不惜被别人看到自己那輛猙獰的血肉摩托,不惜闖紅燈招搖過市,還闖了兩個?
而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是飛飛女神親眼看到,并通知自己的,那還能小?
一邊想着,一邊走出了基地,順手鎖上了門,然後登上了自己的改造吉普,快速的向着與葉飛飛約好的路口駛去,而随着他離開基地,這座城市裏,也不知有多少窸窸窣窣的東西,忽地一轟而散,滲入了夜空之中,仿佛在那些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生長出了許多跟菌類一樣的眼睛看着自己。
魏衛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隻關心自己認爲重要的事情。
吉普車行駛在了街頭,倒發現如今的廢鐵城,仍然甯靜而祥和,街上行人該碰瓷的碰瓷,該打架的打架,都是安全感滿滿的樣子。
看樣子這些圖騰投過來的眼神雖然不少,但還是懂事的,沒有太過觸碰自己的底限。
心裏這麽想着,魏衛很快就來到了第四街區的路口,遠遠的就看到葉飛飛蹲在馬路牙子上,一副又累又着急的樣子。
“你這是怎麽了?”
魏衛開車過去,打開了車門,詫異的看着葉飛飛這灰頭土臉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葉飛飛哭喪着臉爬上了魏衛的副駛,道:“我就是回了趟家,出門辦了點事,忘了加油,半路跑不動了,隻能讓爸爸的司機過去開,我急着回來,便路上叫了一輛順風車,結果半路人家的車又栽溝裏了,我給那位好心的司機推了半天的車,沾的我滿褲子都是蒼耳,到現在都還沒有摘幹淨呢……”
“本來急着回基地去,結果又在這裏看到了森森開着她那輛摩托沖了過去,撞翻了兩個菜煎餅的攤子都沒停。”
“我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理我,倒是攤子的老闆看出了我認識她,拉着我一定要我替她賠……”
“……”
魏衛聽着都愣住了:“你賠了?”
葉飛飛道:“賠了啊……”
“賠了多少?”
“五千塊!”
“……”
魏衛聽着都懵了:“煎餅裏卷的原子彈嘛,要賠這麽多?”
“人家要你五千塊,伱就直接給了?”
“……”
“我也不想給的好嘛……”
葉飛飛一聽更委曲了:“但是我吵架沒吵赢……”
“……”
魏衛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了,吵不過人家那能怪誰,這五千塊得願賭服輸。
“哎呀,煩死了,我跑了一天,飯都還沒吃,光遇到這種事……”
“……”
“呐,豬仔哥剛蒸的包子……”
見她這麽委曲,魏衛也不好說啥了,從方便袋子裏拿了一個包子給她,道:“趁熱吃,我專門給你帶的。”
“可惜出門着急,忘給你帶蒜了。”
“……”
“帶了我也不吃,味多沖啊……”
葉飛飛接過了包子,心裏一下子倒感動了起來。
也就小衛哥這麽細心的人,才能想到出門來接自己的時候給自己帶着晚飯吧。
平時自己倒黴的時候,内心也最脆弱了,那種茫然無助的時候看到值得信任的人心裏又是什麽滋味呢?以前自己遇到了這樣的麻煩事,隻會給爸爸打電話,但爸爸在接了自己幾次之後,就學聰明了,派他的司機過來接,而現在,他的司機也學聰明了,都是直接給拖車公司打電話……
……也就小衛哥,自己家裏出了事可以找他,修水管可以找他,倒黴的時候也能找他。
尤其是,現在的他本來應該正在陪着……
忽然擡起頭來,向着周圍望了望,道:“那誰呢?”
“小劉?”
魏衛看着她好奇的樣子,笑道:“她在幫隊長他們治病人,現在不在廢鐵城裏。”
“啊?”
葉飛飛有些意外,下意識道:“你沒有陪着她嗎?”
“爲什麽要陪着?”
魏衛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笑道:“那是前女友,又不是現女友。”
“呸,渣男。”
葉飛飛心裏想着,原來小衛哥是這種翻臉不認人的人,不過爲什麽聽着心裏忽然踏實了很多。
“你關心她幹什麽?”
魏衛笑着轉頭看了葉飛飛一眼,道:“不應該更關心歐陽隊長他們嗎?”
“我當然關心了。”
葉飛飛聲音一下子大了許多,但又有些底氣不足,道:“我先給他們打電話來着,沒接通才給你打的。”
“原來我在飛飛心裏的地位這麽低啊……”
魏衛沮喪了一下,探頭向車窗外看了過去,道:“森森是向着那個方向去的?”
在他的視野之中,這條已經恢複了平靜的街道上,還隐隐有着絲縷的血迹殘留,森森的血肉戰車,本來與猩紅有關,屬于曾經的猩紅教派所剩不多的一點殘留物。如今,她雖然已經過去了有段時間,但魏衛還是可以看到路上留下的些許痕迹,借此判斷她經過的時間與路線。
“對。”
葉飛飛被提醒,忙道:“她開的非常快,身後還背着武器,也不知道去做什麽,但很着急的樣子。”
“那就得跟着過去看看了。”
魏衛籲了口氣,道:“畢竟她一直都算是我們廢鐵城治安小隊的編外人員,什麽活都搶着幹,也就是比我們少領了份工資罷了。”
葉飛飛聽着,忙點了下頭,忽然又想到一點:“你領過工資了?”
“?”
一句話把魏衛問的啞口無言:“這麽想的話好像我們跟她真的沒多少分别啊……”
更像是自己人了,魏衛也下意識踩足了油門。
按照葉飛飛的說法,森森五分鍾前騎着血肉戰車從這裏經過,而且引發了不小的恐慌,如果不是因爲現在警衛廳本來就被很多詭異的事件影響,這會可能早就打電話通知基地裏了。而按照她的速度,五分鍾時間已經去了哪裏,誰也說不準,隻能循着她的痕迹盡可能的向前找。
魏衛車速沒有開的太快,而是一路注意觀察。
旁邊兩隻手捧着包子啃的葉飛飛,也很擔憂的向車窗看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心裏太過着急的緣故,總感覺這座城市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她的目光掃過了周圍的街口和城市裏的居民,眼神不停的有怪異畫面閃現。
有生長着一個大腦袋,四肢卻纖細瘦弱的怪影,靜靜的站在路口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眼神變異的看了過來,也有在某個被廣告牌遮擋的樓面上,飛快的爬過了一個四肢翻轉的怪異女人,還偶爾在眼神掃過的某扇窗後,看到了生長着兩個腦袋的女人,正飛快的将窗簾拉了起來。
種種怪影,都隻是一閃而過,看到時毛骨悚然,定睛看去,又似乎空無一物。
是幻覺還是真實的?
葉飛飛都有些拿捏不準了,手裏的包子都忘了吃。
“怪物很多。”
而魏衛察覺了葉飛飛一會便繃緊一下的身體,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葉飛飛看到的那些怪異影子,他也看到了,隻是早就知道這些東西會在圖騰的注視下滋生出來,沒有理會。
當然了正常人似乎也遇不到這麽多奇奇怪怪的家夥,它們也隻是憑着本能遊蕩,當然,葉飛飛在副駕駛上,這就說得通了。
雖然很相信這些東西現在還沒有能力在廢鐵城搞出事情來,但這麽放任也不是回事。
自己還不确定要去哪裏才能找到森森,而如今的廢鐵城,又确實是一座空城,不做好安排太不負責任。
于是魏衛想着,眼睛裏忽然隐隐有血絲浮現。
此時的十五街區,充滿了家庭氣息的租住房裏,挂在了牆壁挂勾上的人頭挂件,還有不厭其煩,将已經幾乎幹淨到一顆灰塵都沒有的房間打掃的幹淨淨,仍然在不停的吹來吹去的幽靈貴婦,同時聽到了魏衛的聲音。那是借助猩紅的力量,在一定範圍内,對魏衛意志的傳遞。
“現在這城市裏有很多不幹淨的東西,而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
他仿佛笑着,就在自己面前:“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人頭挂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晌之後,才确定魏衛是在跟自己說話。
這城市裏的怪異與鬼鬼祟祟的東西,又怎麽可能瞞得過它,隻是反正自己不受重視,懶得理會而已。
這時它甚至都忘了自己沒有心髒,激動得聽到了自己心髒在嘭嘭跳動的聲音,連連點頭:
“知道知道。”
“……”
“那就好。”
魏衛滿意的點了點頭,意志順着血絲遠離,隻留下了輕輕的叮囑:“處理好。”
“會的會的……”
人頭挂件内心狂喜,幾乎大聲叫喊着。
這可是旨意,這是自己已經等了很久的旨意啊……
這是在讓自己代表他處理事情嗎?
它激動萬分,大大的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廢鐵城布神秘力量的夜空。
自己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
“它倒還挺乖的……”
而在吉普車裏,魏衛也收回了自己的意志,滿意的點着頭。
其實對于城市裏的這些東西來說,就連現在的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畢竟都是些無意識滋生,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的東西,因爲神秘目光的交織與注視而存在,想清理都清理不幹淨。
但人頭挂件既然說了它知道該怎麽處理,就讓它處理吧。
反正自己什麽都沒說,真出了事可以推卸責任。
領導都是這樣的,比如歐陽隊長,魏衛一直都沒有忘記向不同的人學習他們身上的優點。
“你在笑什麽,這麽開心的樣子?”
葉飛飛正轉過頭來,看到了魏衛嘴角那有點得意的笑容,下意識問道。
“沒有。”
魏衛忙收起了笑容,認真的向車窗外看去:“她究竟去了哪?”
心裏倒是确實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森森是個很……講義氣又勇敢腿還長的女孩,自己有事,或者說,不光是自己,任何人有事,她都能沖在第一線。
隻要能打架就行。
但是她又有着很強的原則,所以魏衛清楚,森森這個女孩,應該不會突發奇想的做些奇怪的事情。
畢竟她是戰争惡魔,她們的腦子不允許她們做什麽太過複雜的事情……
她爺爺去世之後,她最信任的人,應該就是歐陽隊長和自己了。
當然了,信任歐陽隊長這件事,多少讓人有些同情她,可好歹還有自己啊……
有什麽事不先跟自己商量,而是自己冒冒失失的去做了?
……
……
抱着心裏的懷疑,魏衛開着吉普車,很快已經來到了城東出城的地方,仍然看到了隐約的血絲,一路向外延伸。
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鼻子嗅了一下,忽然臉色有些異樣。
加緊了油門,快速向前趕去,然後猛得一個調頭,将吉普車駛向了廢鐵城邊緣的隔離帶,臉色已經變得愈發陰沉,在快速向前沖出了一段之後,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旁邊副駕駛上的葉飛飛,也察覺了不對,但努力的向着外面看去,卻隻看到黑洞洞齊腰深的荒草,什麽東西也看不到。
“怎麽了?”
她都沒有察覺自己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魏衛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而是忽然打開了遠光燈。
周圍黑洞洞的荒草之間,一下子亮了起來,頓時有紅的刺眼的一片片血迹,與猙獰的殘肢碎片,落入了她眼簾。
葉飛飛差點吐了出來,小臉瞬間變得蒼白。
出現在了他們眼前的,是一片修羅場似的區域,隻見前方的空地上,立了一個又一個的稻草人,影影綽綽,不下十個,隐約形成了一個圈。
最關鍵的則是,這些稻草人,居然都是由活人做成的。
或者說,剛死不久的人。
他們的身體被切割,肢解,又将手臂和頭顱,插在了稻草人的身上,甚至頭上還被戴上了黑色的草帽。
而一些被抛棄的部位,則血淋淋的堆在了一起,如同一場讓人毛悚然的獻祭。
在遠光燈的照射下,黯淡的眼神,正折射出了蒼白而呆滞的光芒。
它們張開着手臂,嘴角都用鐵絲拉出了誇張的笑容,仿佛是在歡樂的迎接着魏衛還有葉飛飛。
森森的血肉摩托痕迹,正是延伸進了這些稻草人包圍的區域之間,消失不見的。
可以想象到,森森騎着血肉摩托,在這些稻草人的迎接下進入其中的樣子,如同走向神秘的祭壇。
“這究竟是什麽?”
葉飛飛已經不是純小白了,她也經曆了很多,内心強大了不少。
但是看到了這怪異的一幕,再被濃烈的血腥味一沖,都差一點惡心到反胃。
“不論是什麽,它們都逾界了。”
魏衛過了好一會才回答,臉上竟露出了種奇異的微笑,嘴角微抿,瞳孔收縮,明明是在笑,但卻可以讓人感受到他強烈的不滿:
“或許也是我的問題……”
“我本來以爲他們是不敢在廢鐵城做這樣的事情的……”
“現在看來,是我高估了自己……”
“……”
“……”
“她應該已經被接走了,猩紅也會很快發現這一點。”
而同樣也在此時,廢鐵城城西的莊園之中,秩序主教看起來很安靜的坐在大廳裏,隻是眼睛也時不時的看向時鍾。
“我還是很難想象,她居然這麽容易就接受了我們給她的任務……”
新一任的秩序騎士,明明長的很漂亮,卻總給人一種不舒服感覺的女人,也輕聲歎道:“她還有她的爺爺,本來是最忠誠于猩紅的才是。”
“她們确實是。”
秩序主教低聲道:“我毫不懷疑她願意爲了猩紅獻出自己的生命。”
“但她既是最忠誠的,又可以說是最不忠誠的,因爲無論是她,還是她爺爺,其實都不是忠于猩紅本人。”
“她們也不是效忠于秩序教會,而是忠于那個理念的。”
“所以,隻要是爲了那個理念,無論讓她做什麽,她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
“但這件事的結果……”
女人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有多大把握?”
“我擔心,這件事會觸怒猩紅。”
“……”
“他當然會被觸怒,會很生氣。”
秩序主教淡淡道:“但我們必須執行這個計劃,隻有證實了我們的猜想,他才有資格得到我們獻上的權杖。”
“你也不用擔心。”
仿佛看出了女人内心裏的憂慮,他倒是表情輕松的笑了笑,道:“他會明白的,我們才是真正忠于他的。”
“我們這麽做,也隻是爲了讓他更好的接受權杖。”
“現在的你,可以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總有些時候,會誕生一些不切實際的自信,但想真正成長,便需要認清自己。”
“在我們回歸傳教人的身份之前,這是我們必須要幫他看清楚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