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爲人,素重情意,西軍老将劉延慶一向待他不惡,他豈有坐視不救之理?
因此一聽劉延慶殿後遇險,曹操便急催兵馬趕去,奔行三五裏,望見一座矮丘之上,兩三千宋軍被數萬賊兵圍得水洩不通。
曹操忙勒住兵馬,派探馬上前去看賊衆所打旗号,不多時傳來回報,乃是“楚”、“晉”兩支大旗。
衆人一尋思,“楚”字旗自然是段五麾下,打着“晉”字旗的,多半便是河北虎王田虎。
此人雖号稱“河北田虎”,那是從黃河之北算起,實際的根基,其實是晉中之地,因此他若稱王,首選便是晉王。
盧俊義奇道:“田虎這厮何時稱了晉王?”
曹操冷笑道:“隻怕根源還在我等身上,我等栽贓王慶,刺公子、劫帝姬、殺太尉、大鬧東京,弄得楚王聲名大噪,以至于這位河北大豪不甘寂寞,勾出了他稱王稱霸的念頭!”
盧俊義聽得瞠目結舌,繼而苦笑道:“怕還真是如此,隻是他動作倒快。”
曹操搖頭歎道:“想那晉中地勢,群山環抱,自成一體,他若造反,實有地利,隻消前期得力,立呈燎原之勢,若是殺出太行山,過河便可直搗東京汴梁!呵呵,大宋官家,隻怕已被吓得尿了幾條褲子也。”
老曹乃是打老了仗的,一生戎馬,尤其北方山河,何處不在其胸中?
那黃河以北晉中之地,素有表裏山河之稱,數條山脈起伏如龍,自北向南延申,左曰呂梁,右曰太行,呂梁太行之間,乃爲太嶽,其地勢高于東北,低于西南,若是殺出太行占了衛州,便和東京隔大河對望,一旦渡河以擊河南,居高臨下之勢立成也。
要知古人領兵,素來以居高臨下爲上策,所謂“憑高視下,勢如劈竹”也——當年馬谡就是認定這一條兵法,辛苦爬上山去丢了街亭。
當然,撇開生搬硬套、墨守成規的個别案例不談,這兵法的确是煌煌至理,《孫子兵法》有雲:“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亦同理也。
盧俊義亦知北方地形,聽了曹操話,也覺棘手,憤然道:“說到底,還是官軍無能也。”
他這話自也不錯,都是江湖大豪,田虎如何根底,他們豈能不知?
田虎其人,本來不過是區區一個獵戶,隻因天生膂力不俗,又練了一身好武藝,在鄉裏便些人望。難得的是他秉性豪爽,結交廣泛,後來名聲傳開,官府、江湖都肯賣他面子,加上他家鄉沁源縣萬山環列,天然是個易于哨聚所在,又值一年年水旱不勻,庶民一年賽似一年窮困,因此人心思亂。
田虎朋友既多,眼界自然不差,看見這等情形,自以爲乃是天時地利人和皆至,便乘機糾集亡命,捏造謠言,煽惑愚民,聚衆生事,初時還不過擄掠些财物,後來人馬壯大了,便要侵州奪縣大弄。
其實這時地方上若有一二名臣,治他本也不難,奈何放眼望去,盡都是要錢的文官、怕死的武将,這些窩囊廢物們把持着政務兵權,官場裏一片漆黑,上下相蒙,透不出一絲光亮。
那些州縣裏的官兵,都是老弱虛冒,空支糧饷,到了操練時,再雇人頂混,以至于國家費盡金錢養兵,卻隻養了許多蠹蟲肥飽,到了賊兵起勢,哪有一個能厮殺的?硬抓些人去上陣,但聞一個“賊”字傳來,便已哄堂大散,隻恨爹娘少生兩腳。
地方官卻也精明,怕擔失土之責,便拿出金銀錢糧獻上,隻求彼此相安。
然而那些金銀錢糧如何得來?免不得勒索百姓,乃至沒甚背景的富紳也難逃此禍,當官的得了錢“保護地方”,自己也能沾許多油水,何樂不爲?誰知那些百姓乃至地方豪傑,遭官府逼迫狠了,幹脆都去投田虎,于是田虎左手得錢,右手得人,坐享其成,其勢越發鼎盛。
本來以田虎之本心,還打算再蓄養幾年,再做大舉。不料今年以來,江湖上大事頻頻,先是梁山打敗了朝廷數路大兵,威風大振;又是梁山千裏迢迢,去打破了華州,得了少華山群賊入夥,傳出個義薄雲天的名頭;再到“王慶大鬧東京”,楚王風頭愈發無二——田虎又不是個真正深沉老辣的,至此哪裏還坐得住?自家跟衆兄弟說道:“俺的娘也,若再不起兵,天下都遭别人奪了。”
于是鼓噪而起,自封晉王,那晉中本是被他滲透爛了的,一月之間,兵不血刃連下數州,死死霸住了晉中,正要去打衛州、攻汴梁,忽然收到段五求救,田虎要搶梁山義薄雲天之名,遂派大軍渡河來援,和段五兩下裏約好了,有備算無心,打得童貫腹背受敵,一潰千裏。
這其中細處情形,曹操自然不知,他這幾個月忙着打王慶,一來就遇見官兵大敗,對于田虎發展到了什麽地步,來了多少人馬,有何了得人物,種種情形一概不知,但如今趕鴨子上陣,也隻得先救了面前這股宋軍,再作計較。
眼見那土丘上宋軍愈發支撐不住,曹操當機立斷,指着敵陣道:“兄弟們且看,那些賊兵如此勢大,又是得意之時,士氣正高,我等不可與之纏鬥,救出老劉便走!如今我等分爲三波,以滔滔不絕之勢,攻其一點,你衆人都不許戀戰,一見勢疲,便速速退下,自有後隊接上。”
杜壆等人本來都以爲是大家鼓勇一沖,不料曹操安排精細,都喜道:“好計策。”
曹操便教杜壆領一千人爲首隊,袁朗、竺敬領一千人爲二隊,自己同盧俊義爲三隊,陸續殺上,當下分撥定了,全軍緩緩前沖,離敵二裏,許多外圍的賊兵已嘶喊着撲來,杜壆将長矛一揮,大喝一個殺字,帶着麾下一千騎,率先加速,脫出大陣策馬狂奔,直撞入賊軍中。
杜壆親爲鋒銳,一馬當先,一條蛇矛大開大合,賊兵士氣雖高,如何擋得住這員勇将?便似波開浪裂般兩下分開,杜壆一口氣沖到山腳下,山上賊兵回頭以石塊、弓弩亂打,這才遏制住他沖鋒之勢。
杜壆見狀也不戀戰,長矛一揮,順勢轉頭往外殺去,賊兵們都不由一愣:你這氣勢洶洶來救人,吓得我們小心髒撲通撲通的,結果沖到山腳扭頭就跑?
誰知杜壆剛剛讓開,後面又是一支騎軍順着前軍殺開的路徑狂奔而來,領頭兩個大将,一個揮舞戰斧,一個運轉雙撾,頂冒矢石長驅直入,頓時殺翻無數賊兵。
他兩個這般英勇,卻惱了賊裏一個壯士,隻見山腰處轉出一員身高九尺大将,面如青蟹,提一口三十斤重潑風刀,指着大喝道:“呔!該死宋将,認得晉王座下大将董澄麽?”
袁朗大笑道:“你這等賊厮鳥,隻好做無名鬼,誰有閑工夫記伱姓甚名誰?”
原來此次田虎遣軍渡河,領軍主将乃是晉中有名的豪傑,“鐵蜻蜓”鈕文忠,被田虎封爲樞密使,這董澄乃是其部下先鋒,因勇力過人,極受重用,怎禁得住袁朗這般小觑?當下怒意勃發,大喝道:“定要你做個無頭之鬼,方洩吾恨!”轉動大刀劈面就砍。
有分教:蝴蝶海畔揮薄翼,騎士途中落鐵釘。因果循環豈有盡,天機應感本無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