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這番卵論,雖文墨不工,但對任何閹人,傷害力都極大。
對童貫的傷害,則加倍驚人。
這其中有個緣故:大多閹人,都是小小年紀便行閹割,少有成年後再入此行的,童貫卻是年近二十才淨身,換句話說,童大帥其實是真正知道自己有多大卵的,可是偏偏後來無了,其中傷痛思念之情,比懵懂時便淨身的閹人自然猶勝。
閹人大都肥胖綿軟,爲何偏他高大魁梧,皮堅骨硬,甚至還有數十根胡子?便是因爲身體發育過程中,雄性激素充沛之故。
“賊子可恥!焉敢如此辱吾!”童貫氣得血貫雙瞳:“拿下此賊,吾必生啖其肉,方解此恨也!”
段二見童貫氣得發瘋,愈發哈哈大笑,他本粗鄙之徒,自然不覺得陣前比卵有何羞恥,反而得意莫名,甚至踩着馬鞍立起身,雙手虛扯褲腰:“姓童的,比不比?若你有膽,段二老爺便脫了褲讓你見識。”
童貫見他如此無賴做派,氣得幾乎吐血,戟指段二道:“誰若拿了此賊,本帥重重有賞!”
唐州兵馬都監韓天麟聽得此話,心道我這時若替他出了這口氣,以後前程豈不錦繡萬裏?當即大喝道:“大帥勿憂,待末将去生擒此賊來獻。”
手挽雙刀出陣,直奔段二殺來:“好奸賊,還不束手就擒!”
段二慌忙回本陣,口中叫道:“哪位将軍去戰這宋将?”
他麾下一個勇将應聲而出,拍馬大吼:“宋将慢來,認得我‘鬼罴’賀吉麽?”手使一柄宣花大斧,迎頭就劈,兩個你來我往戰了十餘合,賀吉奮起威武,一斧斬斷韓天麟左臂。
韓都監慘叫一聲,撥馬欲逃,被賊将趕上一斧,将他斬落馬下。
段二頓時大笑:“無卵之人的手下,果然也是無卵。”
童貫大怒,大喝道:“誰去斬了此人報仇?”
孫安一催戰馬,叫道“敵将受死!”舞雙劍徑取賀吉。
賀吉掄動大斧兩個惡戰,鬥了二十餘合,賀吉斧法漸亂,眼看不支。
童貫正看得歡喜,不料淮西軍那裏,飛奔出一匹高頭卷毛黃馬,馬上一個惡漢,滿臉紫肉,形如番薯,周身筋骨峥嵘,一身鐵甲,橫一柄開山大斧,大喝道:“宋将休逞兇狂,識得我‘斧魔’縻貹(音迷勝)麽?”
宋營這邊,竺敬見來将又是個使斧子的,笑道:“要開斧子大會,豈可缺我竺敬?”高舉長柄戰斧,殺入場中攔下縻貹厮殺。
縻貹急于救人,恨不得一斧劈竺敬八截,竺敬卻也是個了得的,見賊将勇猛不凡,愈發使出平生本事,一斧一斧與他硬夯,兩柄大斧都是數十斤沉重,便如打鐵一般,當當巨響不絕,火星四下飛濺。
這個縻貹在賊營中,素有勇名,眼見對戰的宋将絲毫不遜色,一衆賊将都不由色變。
段二低聲罵道:“怕個球!來個會射的,賞那宋将一箭。”
賊将郭矸(音幹)聞言,喚同伴陳贇(音暈)掩在身前,暗自彎弓搭箭,弦開處,一箭正中竺敬小臂。
竺敬正提斧去砍縻貹,忽然手臂一痛,頓時乏力難支,斧頭脫手落地,總算他反應極快,就勢滾鞍下馬,果然縻貹的開山斧緊随而至,一斧将蔡京所賜那匹好馬攔腰劈殺。
竺敬濺了一身馬血,扭頭就往本陣跑,縻貹罵了一聲,也不追趕,連忙去救賀吉,賀吉被殺的臉色慘白,一身冷汗,眼見一二招間就要殒命,幸得縻貹來救,慌忙拖着斧頭敗下陣去,縻貹自揮大斧,截住孫安惡戰。
宋營中,燕青見竺敬吃了冷箭敗陣,不由大怒,叫道:“偏他會放冷箭?待俺還他一弩箭!”就馬側解下他那烏木紅牙金絲弦的川弩,端定手中,觑個親切,叫一聲:“如意子,去也!”
唰地一支小箭飛出,正射中縻貹戰馬右眼,那馬兒負痛,人立狂嘶,縻貹往後一滑下了馬,但他天性悍勇,大步奔上前來,揮斧亂砍,竟是步戰不退。
賊陣中陳贇喝道:“宋國下将,隻會暗箭傷人,有膽的來試一試爺爺的戟!”挺着一條青龍戟,耀武揚威上陣。
燕青冷笑連連,正待出陣,陳州都監吳秉彜已搶先而出,原來此人兵刃乃是條方天畫戟,此乃雙刃戟,和青龍戟這等單刃戟恰好相映成趣,兩個舞戟大戰,一時難分難解。
方才放冷箭的郭矸,挂好弓箭,提起蟠龍棍出陣,許州都監李明要幹功勞,挺槍拍馬,迎住厮殺。
場中混戰了十餘合,縻貹失了坐騎借力,手中斧頭不由運轉漸慢,孫安那一雙劍,卻是越發迅猛,不離他身周旋轉,段二望見心驚,扭過頭,對一員猛将低聲下氣道:“酆(音封)将軍,不料這些宋将如此骁勇,将軍若不出手,我軍必要折了銳氣。”
要知段二這厮,雖然文才武略皆無,卻是王慶舅子,又是随之造反的元老,官封護國統軍大将、讨北大元帥,一向驕橫,目無餘子,緣何對麾下将領如此客氣?
便因爲這個酆泰,乃是雲安州有名的大賊,綽号“雙锏開天”,手上一對鐵锏,足有萬夫不擋之勇,和一個結義兄弟“閻羅刀”衛鶴,并稱“巴山雙絕”,這兩個人禀性兇殘蠻野,當初王慶攻略雲安時,官兵倒是一擊而潰,巴山雙絕卻看不慣淮西軍驕狂,帶着七八百個喽啰,一連幾戰,打得淮西軍叫苦不疊,折了七八員戰将,後來還是李助獨身親往,卑詞厚禮,這才化敵爲友,請他入王慶帳下爲将。
酆泰聞言,大剌剌道:“這厮們在酆某眼裏,都如草芥一般。且待我出馬,先砸死他幾個狠的,主帥順勢掩殺上去,必然大勝那童貫一場。”
說罷一挾馬腹,殺入陣中,手中兩條鐵锏,劈頭蓋臉砸向孫安,口中叫道:“相好的,這一陣且讓給我。”
孫安見他雙锏起落如風,心知不可小觑,抖擻精神,與之厮殺。
縻貹驕橫慣了,不思酆泰是來救他,反而暗自羞惱,他不敢同酆泰相争,卻也不願退回本陣,大吼一聲,忽然撲向李明。
郭矸那條蟠龍棍甩來揮去,變化多端,李明凝神應付,尚有不逮,哪料到旁邊殺出個魔王來?縻貹将斧子一劈,封住李明長槍,郭矸趁機一棍砸落,長棍正中頭盔,鐵鏈相連的短棍甩搭過去,後背又是一擊,李明吐口鮮血,撲落馬下,縻貹擡腳就是一踢,踢得李明腦袋翻仰,頸骨折斷而死。
他踢死李明,也不多看一眼,徑直跳上李明戰馬。
這一下變化極快,宋軍至此才嘩然起來,許多人連忙去摸弓箭,隻是哪裏來得及?隻見縻貹一拉缰繩,戰馬沖向陳州都監吳秉彜,兜後腦一斧,劈落了頭顱,腔子裏血噴出一丈高下。
縻貹大笑一聲,揮大斧再度殺向孫安,孫安見場中隻自己一個宋将,敵将又是罕見的好手,饒是他一向膽色驚人,也不敢強自支撐,使個“雙劈龍”逼開酆泰,扭馬就走。
酆泰也是個兇焰數十丈的狂人,眼見縻貹大顯身手,倒襯得自己平平無奇,頓時發起狂性來,鐵锏一指宋軍,狂叫道:“不就此處拿了無卵元帥,還待何時?”
策馬就向宋陣沖來,縻貹怪叫連連,帶着郭矸、陳贇,緊随其後。
童貫本來好整以暇觀戰,誰料到方才還是勢均力敵、甚至占着上風的戰局,轉眼就急轉直下,連折兩大都監,敗了孫安,不由大驚失色,再看酆泰、縻貹兩個猛将,一個賽一個的醜陋,一個勝似一個的瘋癫,便如黃泉惡鬼爬回人間一般,越發心驚肉跳,慌忙往陣中退避,不疊口大叫道:“放箭、放箭!”
宋陣中稀稀拉拉射出箭來,酆、縻兩個揮舞兵器,上護其身、下護其馬,絲毫不以爲意。
幸好童貫的愛将王禀,見事不妙,連忙驅麾下一萬禁軍頂上前去,但這些禁軍空自盔甲鮮明,面對賊兵四個猛将并肩沖突,隻殺得哭爹喊娘,連連退後。
賊中軍師左謀見了大喜道:“大元帥,戰将已沖動宋兵陣腳,不就這裏撲殺童貫,還待何時?”
段二哪裏看得明局勢?聽了提點方知時機已到,唰地抽出腰間單刀,揚起大喝道:“兒郎們!殺官兵,擒童貫,擒了童貫看卵子啊!”
他麾下五萬大軍同聲呐喊:“殺官兵、擒童貫,擒了童貫看卵子啊!”嘩啦啦一下全軍湧上,便如洪水崩堤,氣勢驚天動地。
童貫臉色鐵青,強自支撐着調兵遣将,大叫道:“左哨、右哨殺上去,中軍頂住!”話音未落,忽聽陣後騷動大作,扭頭看去,隻見後陣旌旗散亂,有軍校飛奔來報:“陳州、許州兩支兵馬散去也。”
這兩支兵馬童貫用爲合後,領兵的吳秉彜、李明皆已戰死,這些軍士本來就質素平平,聽聞自家都監戰死,早已心驚肉跳,又聽得前面敵兵聲勢大噪,也不知誰帶了頭,竟然平地潰散了去。
童貫又驚又怒,渾身顫抖:“臨、臨陣脫逃,都、都該是死罪!”
他身邊一衆親信參謀、虞侯也是個個面無人色,亂哄哄叫道:“大帥,我們也走吧。”“是啊大帥,再不走就遲了。”
童貫一邊發抖,一邊沉下臉道:“放、放肆!天子以方面之事相托,吾童貫身已許國,自然甯死不退!”
衆人彼此交換一個眼色,一個虞侯滿面正氣,大喝道:“大帥此言謬矣!大帥一身,肩負天下之安危,豈可輕言赴死?恕吾等無禮,請大帥撤退!”
童貫聽了大怒,拔出劍大喝道:“汝等要幹什麽?吾今日爲國家死于此處!誰若逼迫,吾必殺之。”
幾個虞侯、參謀渾身散發出悲壯之氣,同聲呼道:“吾等縱然身死,也要請大帥先撤!”
因爲敵人已沖到了近前,這段戲份大家非常默契地壓縮了時間,說完這一句,按理便該大夥兒齊上,強行架着大帥離去,等抵達安全之處,再把剩下的“帥欲自刎”、“衆将奪劍”等戲碼一一演完,便算大功告成。
誰知這一段“架帥強撤”正要演到高潮時,忽然一匹馬自側面沖到,一條大槊呼嘯而出,左砸右掃,十餘個參謀、虞侯紛紛落馬。
衆人驚視之,但見一員戰将滿面愠色,高踞馬上,一身煞氣直欲沖霄,指着衆人怒喝道:“兩軍交戰之時,汝等竟敢挾持主帥,真乃狗膽包天!”
說罷揮槊亂砸,砸得一幹親信頭破血流,哀叫不絕。
在他身後,緊随而來的劉延慶、韓世忠等人都露出震驚之色。
曹操一邊砸一邊大喝道:“非看樞相之面,今日必殺汝等!”
一個虞侯捂着腦袋,狂怒叫道:“武植,伱不過是軍中下将,如何膽敢毆打我等?大帥一身關系國家安危,如今兵兇戰險,稍有閃失,你能擔待起麽?”
曹操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犬尚知看家護主,汝爲大帥近人,卻欲使大帥爲不義之人乎?其心可誅也!”說罷大槊一遞,刺入那人咽喉,血流滿地,衆人望之簌簌,無人再敢與言。
童貫大怒道:“武植,汝敢當我面前殺人?”
曹操回頭相對:“樞相,如今勝負未分,此輩狂言胡爲,末将不斬殺之,吾軍必敗無疑。”
童貫目露兇光,環顧左右,壓低了聲,咬牙怒道:“後軍已潰,吾軍本就必敗無疑!”
曹操搖頭,同樣低聲道:“賊軍并非勁旅,徒仗一時聲勢耳,豈能真當惡戰?末将無禮,欲借樞相帥旗一用!”
童貫凝視曹操半晌,目光由憤怒漸轉平靜,忽然吐出口長氣:“罷了,童某領兵多年,亦非全無膽色!且将帥旗與汝——若是有失,莫怪吾軍法無情。”
曹操微微一笑:“多謝樞相賜旗!”
劉延慶喝道:“武植,汝如此行險,有把握麽?”
曹操扭頭看去,隻見老将神色難明,不由笑道:“若對方是精銳,方爲行險,如今何險之有?”
韓世忠聞言,扭頭看向亂糟糟殺過來的賊兵,眼中猛然迸出精光:“将主,武兄所言大有道理!我軍雖亂,敵軍何嘗不是大亂?彼等自以爲大局已定,我等忽然殺去,勝敗猶在兩可之間。”
“甚麽猶在兩可?”曹操大笑一聲,眼神中流露出自信無比的神色,高聲喝道:“分明是勝局已定!”
童貫望着他眼中堅定神色,不由扭過頭,茫然看向敵軍——洪流般沖刷而來,殺得宋軍步步後退,随時都有崩潰之險。
這就叫勝局已定?
曹操不理他如何想法,把衆人掃一眼,看向竺敬:“竺兄弟,帥旗還舉得動否?”
竺敬左臂中了一箭,使不得大斧,聞言長笑一聲,縱馬過去,單手奪過帥旗抱在懷中。
曹操喝道:“韓世忠、盧俊義、孫安爲鋒銳!我和貫忠随時替補,将主居中指揮,燕青護持帥旗,我等殺那段二去!”
韓世忠等人對望一眼,忽然同時放聲長嘯,目露狂意,同時拍馬,繞過王禀所部,直沖段二帥旗而去。
劉延慶摘下頭盔,猛掼于地,滿頭白發随風飄動,看着童貫道:“樞相,末将今日,也隻好聊發少年狂也!”
提起大刀,高呼道:“禁軍将士,都随老夫殺敵也!”
他麾下一萬禁軍,自前些日大破宛城後,血氣恢複不少,眼見韓世忠等人長嘯殺出,又見劉延慶蒼蒼白首,一時間,竟有六七千人同聲發出怒吼,随之殺出陣去。
童貫看着數千人,簇擁着自己的帥旗鼓蕩而出,眼神玩味,沉默不語。
那些被老曹痛打的親信們慢慢彙聚到他身邊,有人恨聲道:“這矮子狂悖無禮,縱使赢了,也當狠狠辦他!”
童貫雙目一瞪,扭身就是一馬鞭,抽在那說話之人臉上。
望着衆人驚懼難解的神色,童貫緩緩道:“淮西賊那幾員将領,勢如瘋魔,故此吾軍難當。武植幾個,不料倒比他們還瘋!戰陣之事,不依重這些人,難道當真等你們替我打勝仗麽?”
說罷,眯起眼睛,繼續看向曹操等人的背影,口唇微啓,用旁人難聞的聲音,喃喃道:“呵呵,呵呵,燕雲十六州呀……”
有分教:斧魔酆泰性狂颠,更有老曹欲日天。萬馬軍前争勝敗,千峰頂上号絕巅。
雖非兩章,卻是4800大章。
今日急活連連,不好推卻,忙完時已值暮色,發得晚了,請兄台們多多諒解。
感謝“李墩子”兄台打賞盟主!兄長奢遮,直叫小弟納頭便拜!
先吃個飯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