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那裏,殊不知喬道清最後一擊,慘烈如斯,非但盡滅駝龍,更是把吳乞買兵馬廢了九成,逼得他蹿往阿骨打處。
他帶着兵馬一直敗出數十裏,不見駝龍追來,這才駐足收拾起衆軍,退往大定府,一面令把城中弩車、石砲都架上城頭,防止駝龍再來,一面召集兄弟,問誰肯去往薊州九宮縣二仙山,請羅真人出山助戰。
解珍聽了前因後果,慨然道:“小弟最是慣于攀山越嶺的,替哥哥去走一遭罷!”劉唐道:“我這一雙腿,亦是慣能走路的,便和解珍同去,相互有個照應。”
當下一個“赤發鬼”,一個“兩頭蛇”,飽餐一頓酒肉,結束停當,打了綁腿,匆匆離城,鑽進燕山裏去了。
又過幾日,韓世忠正在城頭布防,忽見一人走動如飛,行得近了,認出是戴宗,不由大訝,連忙接入城中,動問他來此緣由。
戴宗說老曹叫他來打聽戰況,韓世忠便把出長城以來戰績,細細告之,說罷自家把腿一拍:“不消說了,我道這麽多日吳乞買如何不來,還戰戰兢兢等他,如今看來,這厮莫非是去同阿骨打彙合,要設計我大哥?”
說話之間,忽然當空降下一朵黃雲,直落到庭院裏。
方傑大叫道:“金國妖人又殺來了!”
衆人都跳将起來,各把了兵器殺出廳堂來,隻見地上黃黃一塊包袱皮,劉唐、解珍跪坐在包袱皮上,相互摟抱一處,緊緊閉着眼,渾身顫抖。
韓世忠見兩人面皮青白,竟是吓得狠了,忙喚人取碗酒來,自家喝一口,沖着兩人面門一噴,噗的一下,飄飄灑灑酒液噴了滿臉。
解珍便嚷道:“哥哥,下雨了也。”劉唐伸舌頭舔了舔,叫道:“怪哉,這雨倒有酒味。”
一時衆人大笑,韓世忠喝道:“你兩個兄弟發甚麽大夢,還不醒來?”
那兩個聽得聲音熟悉,這才睜開眼,四下一看,又驚又喜道:“阿爺,如何回轉來這裏?”
韓世忠道:“你二人去搬那羅真人出山,如何這般情狀?”
兩個聽了苦笑,劉唐叫苦道:“你卻不知,我二人千辛萬苦,找到山裏,好容易見了那羅神仙,把前事一說,羅神仙掐指便算了一回,對我二人道,喬冽舍身衛道,已除了五千四百零八駝龍,還要老道出山何幹?”
解珍接道:“他說此話,卻是小弟道,那些駝龍或許除了,駕馭駝龍的妖人未必沒有其他厲害妖法,如今折了喬道長,軍中無人抵敵,還請仙長援手。”
劉唐又道:“解珍這般一說,我想起喬兄囑咐,便對羅神仙道,伱若不出山時,我軍中吃妖法害死一人,我便殺一百個好百姓,這份殺孽,都是你造的業障。”
解珍道:“那老道士便罵将起來,說什麽天異星刁鑽,天暴星殘忍,都被那魔星引出了骨子裏魔性,我二人也不懂他說什麽,一時脾氣發作,便要先殺看了他的道童,把個式樣叫他看。”
劉唐忍不住搶話道:“你們道是怎地?卻作怪,是我持刀去砍穿白的童子,解珍挺叉刺那穿青的童子,誰料光華一閃,穿白的童子化個仙鶴,撲啦撲啦飛了,青童子化個梅花鹿,踢踏踢踏跑了。原來這厮一派神仙模樣,身邊卻都是些飛禽走獸伺候。”
解珍道:“那老道士也吓一跳,喃喃道:魔星鬧亂我的洞府,如何還有清淨,罷了罷了,且去且去,就撲一塊白帕子在地,他自己踩着,那帕子化作白雲,托起他身子來,劉唐哥哥便叫:你會騰雲駕霧,我們如何跟得?老道士便丢出這塊黃布,讓我二人上去。”
劉唐憤憤叫道:“誰料這老道甚是奸猾,哄得我二人走上黃布,他自家反而降了下來,哈哈一笑,把這黃布一指,騰地化朵黃雲,嗖地飛起十多丈高,我欲跳下去揍他,卻又怕高不敢,便讓解珍在他頭上撒些尿去出氣。”
梁紅玉聽到這裏,瞪大了一雙杏眼,驚呼道:“你兩位哥哥,直如此好膽氣!已是落到了人家手上,還要耍這等手段,他豈不報複你?”
解珍點頭道:“妹子說的極是!劉唐話一出口,我便知道不好了,果然那老道越發怒了,指着我二人說什麽,貧道看帝星面上,怕他受東北妖星侵害,把自己最愛的徒兒都派在他身邊,你等是他麾下大将,不說恭敬,反對貧道喊打喊殺,縱是天星下界,也叫你吃些苦頭才好。說罷手一揮,我二人腳下那雲,直飛千百丈高,地上山河都看不清楚了,罡風吹得入骨寒涼,唬得我二人魂飛魄散,劉唐更是緊緊抱住了我……”
劉唐大怒道:“放屁!分明是你這‘雙頭蛇’,如蟒蛇一般纏住我周身,還要把頭藏在我的懷裏,我正待訓斥你,一陣大風吹得天地變色,我也一時昏了頭腦,糊裏糊塗又下了一場酒雨,這才被韓五喚醒。”
梁紅玉笑得打跌,擺手道:“不必說了,你二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比人家成親還抱得緊些,如何何必互相嫌棄。”
韓五知道劉唐一向有些臉酸,連忙阻住梁紅玉取笑他,扯開話題道:“這般說來,這個老仙果有神通,他說的帝星自然是我武大哥,按他說法,你兩個也是上應天星的,一個天異星,一個天暴星,啧啧,倒是了得,卻不知我韓五應了甚麽星。”
袁朗皺眉道:“這個老仙不肯出山,卻強調了他徒弟護衛帝星,不怕妖星侵害,這般說來,韓兄預料卻是不錯,那妖人定是和吳乞買去彙合阿骨打主力了。”
韓世忠正色道:“此言不錯!”當下沖戴宗抱拳道:“還請戴院長休辭勞苦,速速回報了此事,小弟這裏也不耽誤,立刻便出兵,先去搶了上京,然後殺去金兵總營抄他後路。”
戴宗點頭道:“此某分内之事!隻是此刻餓得很了,有素飯取些與我吃了,這便上路。”
不多時,戴宗吃飽喝足,施展法術去了,韓世忠也連忙點起兵馬,浩浩蕩蕩殺出。
而在此時,老曹那邊,果然又起風波。
話說老曹派出戴宗去找韓世忠,又把完顔宗峻送還金營,至于早先所擒的“鐵锏萬戶”烏延查刺,卻不還他,依舊囚在營中。
及次日,依舊派出猛将挑戰,不料金營緊閉了門,一個戰将不出。
這廂逼得近了,金營裏有人大喊道:“我家陛下意欲議和,待草拟了條款,自送去你營中過目,何必苦苦相逼?”
如此拖延數日,忽然某日半夜,老曹睡得正香甜,蓦然聞得驚天動地的大哭聲,當即翻身驚起,喝道:“何人這般嚎哭?”
片刻功夫,吳用、方七佛匆匆入賬,急聲道:“主帥,金營阖營大哭,旗幟盡數降下,内外都挂白紙燈籠,隻怕是老酋死了。”
老曹眼睛一瞪,睡意全無,連忙道:“速傳吾令,帥帳聚将!”
一炷香功夫,衆将齊聚帥帳,人人臉上都是興奮神色。
公孫勝和樊瑞對視一眼,兩個當先出列,公孫勝禀告道:“主帥,今夜聽得金營哭号震天,我和樊瑞各觀天象,隻見東北那顆日趨晦暗的大星,竟然影蹤全無,想必已然隕落,此兆當主阿骨打已死。”
武松出列,抱拳道:“主帥,既然阿骨打已死,我等正好趁機猛攻,他群龍無首,一舉當可大破。”
曹操沉吟片刻,擺手道:“諸位兄弟,稍安勿躁!”
他目光炯炯,環視衆人,認真說道:“越是這等時候,越不可急切行事!當年周瑜詐死诓曹仁,正是周郎中箭在先,又故意臨陣吐血,使曹仁内心深信其将亡之日不久,這才能一舉成功。如今阿骨打斷臂在先,又向李逵焦挺訴說傷情在後,其之行事,恰如周郎當年。”
樊瑞皺眉道:“哥哥,我等觀摩天象……”
曹操笑道:“世間難道無那遮蔽天象之法麽?”
公孫勝神情一變,看向樊瑞,樊瑞神色也古怪起來:“若說遮蔽天象,甚至暫時改變天象的法子,奇門遁甲中便有涉及,的确不算罕見。
公孫勝亦若有所思道:“哥哥若這般說,果然有些蹊跷,往日這等大事,貧道必是心血來潮,然後觀天相以加驗證,今日卻是聞聽敵營哭鬧起來,這才想起去看,細細論來,少了那一份妙會于心的靈機。”
晁蓋獻計道:“既然如此,我倒有個計較,便是索性不去理他!如今全軍被他吵醒,正好設個大筵,我等吹吹打打、吃吃喝喝,看女真人哭哭啼啼、悲悲慘慘,豈不美哉?”
曹操大喜道:“天王果然妙計,且照此行事,看他那廂如何應付!”
金營之中,白骨砌做法台,烏靈聖母披發赤足,舞蹈于其上,肥胖如山的身軀皮肉顫動如潮,一團黑氣自法台上升起,籠住一片星光。
台下,吳乞買笑道:“南國有觀星之士,他見大星無蹤,必道兄長已崩,待他殺來,我軍詐敗,誘其深入此處,陛下忽然殺出,他必驚而大敗。”
一旁,阿骨打披挂金甲,坐在虎皮椅上,歎道:“我隻怕武植那厮多疑,不肯中計。”
他蒼白的面孔上,泛着一絲異樣酡紅,又問道:“此藥效力,能支應多久?”
完顔希尹低聲道:“此藥藥性猛烈無比,十二個時辰内,陛下都有上馬征戰之力。”
阿骨打以暮年受重傷,本已奄奄一息,如今卻精神煥發,顯然是虎狼藥激發了潛力,希尹隻說“十二時辰内能上馬征戰”,過了時辰将會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阿骨打點頭,露出一絲笑意:“百年懸羊血,十兩老山參,能使朕以垂死之身,再戰疆場,朕心足矣——隻恐武植不中計。”
這時,遠遠觑見老曹營中,一派燈火輝煌,顯然三軍俱已醒來,阿骨打、吳乞買對視一眼,都露出期待神色。
不多時,那營中越發喧鬧,卻是緊閉大門,無一人出來,阿骨打覺得不對,令人騎馬去探聽,不多時回報道:“他營裏擺下大筵,肉山酒海,兵将們大吃大喝,正快活哩!”
阿骨打勃然大怒道:“該死了!朕這裏歸天辦喪事,他那裏倒喝起大酒來,如此不當人子,氣煞朕也。”
吳乞買連忙扶住:“皇兄,皇兄休要動氣,不如派幾個戰将,去誘他一誘!然後我等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阿骨打聽了,連連點頭:“好!全憑你做主。”
吳乞買當即傳令,全軍棄了營寨,撤出長城之外。
一聲令下,三軍哭聲愈發大震。
不多時,曹操那裏得報,聲稱金兵把所建重營疊壘,盡數棄了,大軍浩浩蕩蕩,往北撤去。
曹操聽說,壓住酒杯,驚疑道:“他這些營寨,原是要和我長久盤桓的,建立起來非一日之功,如何竟舍得棄了?莫非……阿骨打真個死了?”
說着看向吳用,吳用苦笑道:“主帥,如今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阿骨打的确死了,一種是他詐死……”
李逵聽了,怪叫起來:“吳學究說得豈不是牙疼話!”
吳用擺手道:“且聽小生說完,小生以爲,無論他死了沒死,他既棄了這些營寨,我等不妨趁勢取了,卻暫時不追他大兵,他若詐死,見我等趁機斬了營盤要害,必然不肯甘休,反身同我交戰,若是真個死了,則多半不敢回頭,隻要安全撤回。”
曹操聽他計較,緩緩點頭,正待說話,忽然守門小校來報:“禀報元帥、諸位将軍,金兵數員大将,領兵五千,殺将來也。”
曹操皺眉道:“他這是誘敵之策,還是斷後之軍?噫,且休顧許多,衆兄弟,随我出營!”
這會兒衆将酒足飯飽,正要同人厮殺,齊聲響應,嘩啦啦站起身,各自上馬,随老曹殺出營外。
兩下裏無數火把,照得一片明亮,老曹一眼看得分明,金軍爲首一将,非是别個,正是阿骨打的親兵大将連兒心善!
此将騎一匹烏骓追風馬,持一口合扇闆門刀,一見曹操,滿面淚流,哇哇大叫:“武植!你傷我陛下,害他性命,我連兒心善也不要活了,你是好漢子的,來和我見個生死!”
要知這等親将,一向要用武藝高明、忠心耿耿的人,這等人哪裏會作假?曹操一見此人,便想到了當年典韋、許褚,心道:此人如此傷心涕零,隻怕阿骨打真個是有死無生。
正思忖間,連兒心善悲号一聲,縱馬拖刀,徑向曹操撞來,盧俊義見了大怒,喝道:“憑你也配挑戰我家主帥?盧某來會一會你!”一挾馬腹,當先殺出。
這正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虛實難測料陰陽。用兵定計人心亂,且顧眼前征戰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