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陣中,殺出這一員将,果然也使一條狼牙棒。
此人一出,身後一衆金國戰将,如飲烈酒,齊聲怪叫,紛紛替他打氣道:“大抃,叫這南蠻見識渤海第一勇将的本事!”
阿骨打也露出期待神色,同身邊親信道:“大抃既出,必然替朕争輝。”
身邊卻有當初婁室舊部,僥幸自太原逃回的,指着秦明道:“陛下,這南蠻亦是個兇狠的,韓慶和、謾都本都折在他手。”
阿骨打聞言皺眉,随即搖頭,自信道:“無妨,我這孩兒,手段非比别個。”
原來這個大抃(音變),莫看名字古裏古怪,着實是非同小可人物。
此人乃是遼陽渤海人,祖上世代替遼國征戰,屢出戰将。
及阿骨打出兵攻遼,大抃年方二十出頭,随得遼兵出征,一戰之下,全軍盡沒,唯有大抃斬女真猛将數員,生生殺透重圍,匹馬逃去甯江。
後女真克破甯江,大抃又恃勇力,斬将越城逃遁,阿骨打大怒,派十餘大将追逐數日,耗盡其力而擒。
一衆女真将領,都道阿骨打必殺此人以洩憤,不料阿骨打愛他剛毅武勇,欲收其爲義子,又将繳自遼國大将手中的神兵“碎星棒”相贈。
大抃見阿骨打器宇恢弘,心甘情願降伏。
阿骨打甚愛其才,特意撥在完顔阇母麾下,輔佐幼弟——
阇母者,阿骨打同父異母之弟。
期間,遼兵二十萬來戰,阇母勢孤,令大抃守營,大抃堅請出戰,慷慨陳詞曰:“丈夫不得一決勝負,尚待何爲?臨陣苟且得活,雖生猶死也。”阇母壯之,遂從其請。
及合戰,阇母軍少,不敵退卻,遼兵蹑尾追擊,大抃忿怒,獨身而返,殺敵數百人,遼軍畏而止步,自此揚名全軍,号稱渤海第一勇士。
若在原本時空,大抃還要再立無數大功,官至太傅,太師,封漢王,谥号傑忠,位列衍慶宮亞次功臣。
關勝等都是老行伍,眼見此人方一殺出,金軍氣勢便已大振,知他定非泛泛之輩,栾廷玉、杜壆齊聲叫道:“秦兄,休得大意。”
秦明點一點頭,縱馬迎前,掄棒先打,大抃也不示弱,盡力一棒掃來,但聽當的一聲大響,一片火星亂跳,二将連人帶馬,俱是一震。
秦明喝一聲:“好氣力!”
大抃叫一句:“你也不差似我!”
各自揮棒又打,叮當叮當,巨響不絕,兩下觀戰衆将,單聽那兵刃撞擊聲,都不由覺得虎口疼。
他兩個棋逢對手,越戰越勇,兩條大棒,影馳風亂,鬼怕神驚,但見得:
漢家山東英雄将,渤海國中亡命徒。
非爲自家争勝負,各懷恩主創宏圖。
棒來潮起心機狠,棒落山傾手段毒。
呼嘯翻飛留頂上,盤旋不肯離頭顱。
孫安越看神色越肅,低聲道:“這個番将,好生了得,手段比秦明不遜半毫。”
關勝道:“我也自看得眼花,他這兩條好棒,曠世難尋。”
那邊陣上,衆金将也是歎爲觀止,阿骨打更歎曰:“韓慶和死于此人之手,果然不冤。”
場中,秦明同大抃已鬥到一百二十合上,他二人都是三十餘歲年紀,正值筋骨健壯、殺法純青之時,然而惡鬥至此,也不免人帶粗喘,馬披急汗。
大抃手裏迎敵,心中暗忖:這個南蠻,先同黃柄奴打了許久,如今氣力渾不弱似我,真個厲害!我若不出殺手,勝負隻怕難料。
遂把牙關一咬,厲喝道:“南蠻,果然好武藝,不過今日碰上本将,是你命中合亡!”
說着把大棒一盤,側身擊出,眼見秦明舉棒要擋,忽然左手将棒柄使勁一轉,但聽得倉啷啷一聲機簧響,棒頭密嵌那些狼牙,噗噗向外飛射。
秦明使了一輩子棒,全不曾想狼牙棒竟還能玩出這般花樣,隻見漫天鋼釘亂打,下意識側身相避,自家随即猛省:“不好!”
然而一步錯、步步錯,他這一避,破綻頓出,大抃順勢變招,攔腰一棍,掃秦明于馬下。
秦明滾了幾滾,掙紮起身,隻覺腰肢處痛不可擋,跌跌撞撞站不穩當,關勝、孫安等人齊聲大叫:“留他性命!”縱馬便要搶上奪人。
然而大抃獰笑一聲,提起缺了大半狼牙的鐵棒,當頭敲落。
隻一敲,秦明身形驟然一凝,便見那血從鐵盔邊沿,一道道流淌而下,頃刻間滿面是血,晃了一晃,仰面倒地。
這正是:
聲如霹靂性如火,撞陣當鋒肝膽裸。
烈焰飛纓染血紅,龜背銀铠連金鎖。
始随英主愁眉開,得騁異國壯志裹。
身縱隕兮神有靈,淩煙閣上證功果。
“秦明兄弟!”
衆将見秦明折在當場,肺腑如割,栾廷玉飛馬先搶回屍體,關勝等齊齊攻向大抃。
金兵陣上,難道由他圍攻?當下數十員戰将縱馬奔出,彼此亂砍亂殺,眼見大戰一觸即發,阿骨打高聲笑道:“武植麾下,這般輸不起麽?你等殺我戰将時,我大金何曾這般耍賴?”
關勝、孫安等都是體面好漢,聽他這般說,強自忍恸,勒住戰馬,杜壆戟指大抃道:“既然如此,也不欺伱,不是鬥将麽?隻叫這厮休走,杜某同他不死不休!”
阿骨打笑道:“你要鬥我孩兒無妨,隻是要容他稍歇,不然你縱勝了也無光彩。”那些金将聽了,裹着大抃回到本陣。
關勝等被他拿話迫住,咬牙切齒,憤憤而回,卻見阿骨打将手一指:“他既輸了,先殺上一千人。”
那些刀斧手如狼似虎,四下劈砍,沒多久便殺死一千人,餘者駭得驚叫,都把求生目光,渴盼無比望向關勝等,城上守軍看在眼中,無不起兔死狐悲之念。
于此同時,遠在數千裏外的青州城,一座秦夫人廟中,忽然風吹瓦落,幾塊瓦片掉在庭院青磚上,碎成一地粉末,吓得内外香客齊聲驚呼。
随即有人驚叫:“了不得,秦夫人流淚也。”衆人循聲看去,果然那香木雕刻的秦夫人立像,眼眶中緩緩流下兩行淚水,平素雍容慈和的容顔,此刻竟也顯得悲戚。
此事迅速傳開,扈三娘得知一驚,領了老曹家一衆夫人親自來看,果然神像面頰淚痕宛然,王師師疑道:“莫非秦明将軍,竟然出了什麽事情?”
方金芝聽罷,驚呼一聲,竟是流下淚來:“秦将軍乃是夫君麾下大将,他若有不妥,必然是戰局不利了,也不知那冤家現在如何。”
她數月之前,産下一子,因老曹遲遲不歸,大名都不曾取,本就滿心委屈,如今想到戰事或許不利,卻是一刻也耐不住,轉頭去捉住扈三娘手:“姐姐,我、我要去尋他。”
扈三娘本不是個有定力的,被她一哭一鬧,也自着忙,竟點頭道:“妹子說的不錯,我等在這裏受用富貴,那冤家卻在外面風餐露宿,有道是夫妻一體,這等時刻,我本當去助他厮殺。”
說罷就令人去請燕青、石秀,讓他二人盡點諸州剩餘兵馬,要赴北面尋老曹助戰。
當下玉藻前也說要去,潘金蓮也說要去,王師師哭笑不得:“既然如此,索性全家都去罷了,隻是孩兒們年紀又小,家中不可無主母坐鎮……”
王師師擔心扈三娘、方金芝有勇無謀,有心帶着玉藻前,沿路替她二人謀劃,留了潘金蓮看家豈不是好?不料扈三娘接口倒快:“家中事情無妨,清照姐姐孀居在家,正好請她來府上看顧。”
師師不由一愣:你倒是個引狼入室的好大婦!當着人多,也不好說什麽,也隻得權顧目前。
且不說青州衆女咋咋呼呼,單說靜邊城前,兩軍對圓,金兵陣中,阿骨打問道:“還有哪位兒郎,要上陣立功?”
話音方落,一将大喝道:“陛下,侄婿張從龍請戰!”
阿骨打看去,卻是自家侄女婿張從龍,乃是渤海漢兒出身,手中兩柄紫金錘,有萬夫不當之勇。
便笑道:“好侄婿,若勝了南蠻,定有重賞。”
張從龍大喜,縱馬奔到陣前,耀武揚威喝道:“南蠻,可商量好了?誰來驸馬爺面前領死?”
杜壆聽見驸馬二字,神色一動,明顯躍躍欲試,然而随即按捺住本能,搖頭道:“我不去,我要等方才那狗賊上陣,替秦明報仇。”
關勝道:“如今一勝一敗,此戰非勝不可,兄弟們且掠陣,待關某走一遭去。”
當下一挾馬腹,直奔張從龍,張從龍把兩錘一碰,上砸下掃,來勢洶洶,關勝揮動青龍偃月刀,一架一撥,擋開兩錘,橫刀便斬,張從龍揮錘抵住,兩個你來我往,戰成一團。
張從龍手中雙錘,雖不及金彈子絕倫脫俗,亦是厲害得緊,對上關勝這等刀法,也不輸一絲場面,但見雙錘此起彼落,同大刀對攻,恰如緊鑼密鼓,不放一些兒空處。
孫安、杜壆兩個對望一眼,心中都有幾分擔憂,對面阿骨打,也自皺了雙眉,同人低語道:“此人刀法,真個驚人,如何得他爲我國效力方好。”
場中兩人刀錘并舉,轉眼鬥了四十餘合,關勝刀法忽然見慢。
說是見慢,其實也不過是比先前慢了一絲,外人都難看出,隻有張從龍身在局中,感受卻清晰不過。
當下連攻幾錘,果然關勝有些忙亂,頓時大喜:是了!他的刀重,我的錘亦沉,兩下較量,比尋常戰鬥格外費力,這厮刀法雖好,長力卻是不濟。
張從龍正要下手,不料關勝把錘一撥,策馬便要往本陣逃命,張從龍大喝道:“那南蠻哪裏去!”緊緊追着不放,不料尚未奔出幾步,關勝大喝一聲,刀随身轉,隻見一道華光形如半月,快的異乎尋常,張從龍錘子都不及舉起,喀嚓一下,連人帶馬劈做四塊,卻似炸成一團血霧。
關勝看也不看人馬殘骸,橫持青龍偃月刀,倒豎雙眉,長須飄灑,雙眼神光湛然,遠遠望着阿骨打,大喝道:“放人!”
阿骨打神情不變,輕輕揮手:“放人。”
刀斧手們利利索索,果然又放一千人,這些人就在方才被殺千人身畔,都濺得半身血污,此刻死裏逃生,放聲大哭,拽開腿死命奔向靜邊城去。
阿骨打待那些人去盡,才又說道:“這裏的俘虜,足可比得七陣,如今你們二勝一負,第四場,該你們先出人選才公平。”
高寵、孫安同時喝道:“我來!”
栾廷玉連忙道:“孫兄、高兄弟且慢!非是栾某逞強,既然鬥七陣,他的大将隻怕還在後面坐鎮,這一戰,便由栾某上吧。”
關勝一看己方陣容:宗澤帶傷,朱仝去了高寵家,餘下衆将,以前幾陣的強度看,呂方、郭盛、黃信,上了便是送死,重複出陣畢竟冒險,這般看來,的确高寵、孫安、杜壆、栾廷玉、厲天閏裏,還要有四個上陣。
而和厲天閏相比,“鐵棒”栾廷玉隐隐勝了一籌。
遂點頭道:“便是栾教頭去罷,教頭,女真悍将,着實不凡,萬千小心!”
栾廷玉點一點頭,把肚帶紮緊,梃槍出陣,大喝道:“某乃‘鐵棒’栾廷玉,哪個金狗敢來戰我!”
阿骨打看他片刻,傳令道:“石家奴,你去替張從龍報仇。”
蒲察石家奴應聲而出——
此人乃是阿骨打外甥,亦是他女婿,娶了阿骨打的三女兒爲妻,自幼便被阿骨打養在身邊,親手調教武藝,深得喜愛。
張從龍乃是阿骨打兄弟吳乞買之婿,不料死在陣上,阿骨打此刻令自家女婿出戰,也是事後讓吳乞買難有怨言之舉。
蒲察石家奴年輕氣盛,卻想不到許多,被阿骨打點名出戰,隻覺榮耀,當下興奮應道:“是!”
旁邊有看過栾廷玉出手的,大聲提醒:“三驸馬小心,這個南蠻慣會使暗器陰人。”
石家奴恍若不聞,持鐵矛飛馬搶出,沖至栾廷玉身前,分心就刺。
栾廷玉把槍一點,逼開矛尖,反刺了過去,石家奴側身讓過,揮矛橫砸,兩個一招一式,戰在一處。
這正是:
靜邊堡下鬥方酣,神像眼中淚未幹。始信将軍如烈火,一腔熱血爲國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