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兩顆大眼珠子,在眼眶裏連連的轉。
牛臯等他半晌,見隻顧轉眼珠,不由惱起,叫道:“我若要看人轉眼珠子,不如去看焦挺,那才叫花樣百出,你轉來轉去,究竟計将安出?”
李逵騰騰兩步,坐倒在地,虛撫着腦袋道:“罷了,我隻聽人說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如今轉的頭也暈了,怎地心中還無一計?”
牛臯大怒,正要大罵,李逵忽把大腿一拍,喜道:“哎呀,有計了。”
牛臯頓時轉嗔爲喜:“計将安出?快說我聽。”
李逵歡天喜地道:“你忘了烏璐是女真的公主?不若說烏璐托了你我救他,騙他放了錘兒,一斧頭砍死了事,伱道這一計如何?”
牛臯驚訝道:“哥哥,便是諸葛孔明複生,周公瑾轉世,料來不過如此。”
李逵大樂:“我自家也常常覺得,該串一個羽毛扇兒使使。咦,那使錘兒的呢?”
兩個茫然四顧,亂軍茫茫,人喊馬嘶,哪裏還有金彈子身影?
戰局中央,完顔斜也望着諸路兵馬大潰,不由灰心喪氣。
正欲拼死一戰,忽有完顔宗磐、宗順、宗偉、宗英四兄弟,渾身浴血殺将來。
宗磐大喝道:“斜也叔叔,還愣在這裏作甚?侄兒們保你殺出,去見了我父,調集上京兵馬,再來報仇未遲。”
斜也被他一喝,猛然清醒:“不錯!某便死于此地,也不過替敵人添彩,且殺出長城,尚有卷土重來之機!”
正說之間,郭藥師、董小醜,遼國降将趙鶴壽,各領數千人殺到,郭藥師急急叫道:“大都統,如何還在此處勾留,敵軍殺來也。”
完顔斜也看看衆人,都是能厮殺的悍将,膽氣也自一足,當下令宗磐兄弟四個爲先鋒,自己同郭藥師居中,董小醜、趙鶴壽合後,直奔東北方向殺去。
曹操望他中軍後移,冷笑道:“如今想跑,卻是晚也,傳令兄弟們同他纏鬥,兩面修削,先挫盡他的銳氣。”
斜也不知老曹早算定他敗局,一頭奔逃,一頭還在算計着後續的行止:先回玉田縣,重整人馬擋他一擋,然後掠盡平營幾州百姓,自榆關撤出長城……
正走間,忽見乞顔部元帥奇握溫鐵木真,引着他本部勇士,又有兩員戰将哈裏圖、哈裏強,押解着俘虜王淵,正被五六員敵将帶兵圍殺。
是哪五六個?
乃是穆弘、穆春兄弟二人,鄧元覺、樊瑞一對僧道,以及梁山兩個彪将,都是當初田虎處投來的,“一團火”馮翊和“竹葉青”魚得源。
斜也不是個見死不救的,把手一指:“速速救他幾人!”
完顔宗磐四兄弟,連帶着郭藥師,領軍一千,立刻殺将出去。
鄧元覺喝道:“幾個鼠輩,待佛爺超度了歸西。”
大撒步迎上去,掄起禅杖,亂砸馬蹄,郭藥師喝道:“好個殺人放火的莽和尚,我來戰他!”
一挺長槍,攔住了“寶光如來”。
樊瑞冷笑道:“這厮們都是難超度的惡鬼,降妖伏魔,還是看道爺手段!”
伸手掣出背後的混世魔王劍,口中喃喃有詞,把劍一指,平地黑風卷起,冷氣森森。
那些金兵都吃一驚,齊聲叫道:“薩滿法術,他是南蠻中的薩滿!”
樊瑞又取聚獸金牌,使劍敲動牌面,一面念誦口訣,身後三百魔兵奔出,都把懷中飛沙走獸乾坤袋取出,順風一撒,頓時陣陣黃砂随風席卷,無數猛獸化形而生,都咆哮着向那些金兵撲去。
可憐這些金兵,先前聽見阿仲、阿康虎嘯,已知敵人陣中藏着猛虎,腦中不免先入爲主,此刻見了這些風沙中撲來的猛獸,都道是真的,不由魂飛魄散,回身就走。
郭藥師見了打馬就走,同完顔斜也道:“這個樊南蠻,當年随武大郎來做使者的,妖法了得,若走遲時,須吃他絆住。”
完顔斜也一想果然,反正乞顔部也不是女真人,索性撒手不顧,揚長而去。
鐵木真見援兵來了又走,心中再無指望,棄了兵馬不管,獨自舞刀突圍。
他有氣運在身,不怕樊瑞法術,那些怪蟒大象,一旦近身,都化白紙原形。
這時老曹親自引軍殺來,見一名威武番将獨自奔殺,不由來了興緻,縱馬挺槊,上前截住大戰。
他身周有公孫勝、張俊、張伯奮、張仲熊幾個掠陣,有恃無恐,鐵木真卻是心慌意亂,仗着力道把刀亂劈,曹操有條不紊,一一接下。
這時嶽飛衆将掩殺上來,見曹操同人交手,都策馬觀看。
鐵木真愈慌,刀法散亂,曹操搖頭道:“空有蠻力,好生無趣!”
瞅個破綻,揮槊橫擊,将鐵木真打下馬來,随即分心一槊刺去,但見白光一閃,槊不得入,不由“咦”了一聲。
當初董平與此人交戰,劍刺其腹不入,乃是因他有個心愛銀盤,塞在腰間,得保性命。
此人回去後,後怕不已,後來再上陣,索性把那盤塞在胸口,做護心鏡使,果然今日又保一命。
曹操哪裏知道這些虛實?一槊不入,大爲驚詫。.
公孫勝眉頭一皺,隻覺心血來潮,凝神望定鐵木真,掐指算了一回,對曹操道:“大哥,這人周身暗蘊隐龍氣象,隻怕他的後人中,要生出同耶律阿保機、完顔阿骨打比肩的豪傑。”
曹操聽了大奇,下馬圍着鐵木真走了幾圈,問他道:“你乃是哪族的好漢?”
鐵木真連忙禀告:“尊貴的将軍,我是北方乞顔部的首領。”
曹操卻不曾聽過這個部落,亦不知這乞顔部,乃是後來蒙古族的始祖部落,皺眉想了一回,又問道:“你的部落,平時栖居于何處?有多少能打仗的族人?”
鐵木真聽了此話,隻道老曹也如女真人一般,要招募他們打仗,不敢相瞞,實話實說道:“我部有三千好男兒,皆可上馬殺伐,臨近劄答蘭、泰赤烏幾個部落,也可湊出數千勇士,我們這些部落,世代居住斡難河、不兒罕山一帶。
曹操聽了點頭,問公孫勝道:“道長可都記下了?”
公孫勝連連點頭,曹操這才展顔一笑:“待貫忠回來,查清楚那斡難河、不兒罕山都在何處,發一支軍去,盡滅其族!”
說到此處,老曹殺機畢露:“我華夏既崛起,别說阿保機、阿骨打,便是元昊這等人亦不許他再出現。”
說罷抽出腰間化龍刀,隻一刀,把鐵木真頭顱劈下,頭斷瞬間,在場衆人都聽到隐隐一聲凄厲狼嚎,隻見那頭顱在地上滾了幾滾,瞪雙眼看向老曹,似乎至死不明白,這個漢人大将爲何突下殺手。
公孫勝閉目掐指,半晌睜眼,臉色有些蒼白:“哥哥,你……強斬了一族氣運,隻怕有違天和。”
衆人想起方才聽見的那聲詭異狼嚎,都是心驚不已。
老曹卻是面色不變,淡淡道:“吾乃漢将,守漢疆,護漢民,此志萬死莫折!但于漢家有益,計較什麽天和?天公若是不喜,将來功成之日,吾自登泰山,與天分說。”
一席話出,霸氣四溢,公孫勝心旌澎湃,第一個下馬跪倒:“小道願随哥哥守疆護民,成就不世功業。”
其他衆将,無倫周通、楊林這些老兄弟,還是張俊、伯奮、仲熊這些新兄弟,都不由跪倒,大叫道:“吾等願随哥哥成就不世功業。”
嶽飛下馬來,迷茫望向左右,連自家幾個小兄弟亦跪在地上,吼得滿臉狂熱,更讓他不知所措。
曹操看向他,眼神溫和:“鵬舉,我前些日子在太原,一戰斬殺西夏十餘萬大軍,多得令師之助,我親口對老人家承諾:鵬舉賢弟有帥才,将來保家衛國,開疆拓土,王侯可望,必有好名傳于青史,老宗師不必牽挂!”
說罷緩了一緩,指向北方:“将來兵發斡難河,勒石不兒罕山之事,願賢弟爲我擔之。”
嶽飛周身一震,隻覺一陣熱流,激蕩全身,恨不得金彈子複來,同他大戰一百合,方能洩心中這股不知何處升起得豪情。
王貴大喜,跳起身抱住嶽飛:“嶽大哥,武大哥遣你爲帥,小弟替你做先鋒将軍如何?”
然而他畢竟是極聰明的人,忽然想到“老宗師不必牽挂”一句,面色頓時轉變,顫聲道:“武……武兄,我師父他……”
曹操道:“這裏不是說話之處,且了結此役,我慢慢同你說之。”
嶽飛眼中已然含淚,抿着嘴點點頭,飛身上馬。
曹操亦上馬,高聲道:“衆兄弟,且殺敵!”
嶽飛壓下心中萬千念頭,把牙一咬,同周通等人齊聲吼道:“殺敵!”
卻說鐵木真棄軍而逃,手下兵馬群龍無主,如何擋得那幹大蟲?
當下一場混戰,穆弘槍挑哈裏圖,鄧元覺杖砸哈裏強,餘下人馬都遭殺死,救出了五花大綁的王淵。
王淵撿回性命,喜不自勝,就占了哈裏圖的刀、馬,同他衆人合兵一處,繼續追殺金兵。
又有梁山大寨主晁蓋晁天王,帶着劉唐、雷橫、阮小五、郁保四幾個首領,領着兩三千人,直追至完顔斜也本陣,将斷後的董小醜、趙鶴壽截住。
晁天王今日裝束得威風凜凜,披挂一副金鱗戰甲,手持一口潑風大刀,戰意頗高,喝住了兄弟們,親自大戰董小醜。
然而董小醜乃怨軍中有名戰将,若論武藝,隻遜郭藥師和當年韓常半籌。.
晁天王雖也愛舞槍弄棒,但在梁山這幾年,厮殺少,喝酒多,單是肥肉就長了四五十斤,騎在馬上,不似托塔天王,恰如一尊鐵塔。
先頭十合,天王仗着喝酒吃肉養足得大力,還能平分秋色,但十合一過,不免添了幾樣東西。
有看官問:他添了什麽呀?
好說,也不過是肺中添喘,額上添汗,口裏添歎,手上添慢。
董小醜也是大刀将,兩個大刀對大刀,一口刀越來越慢,另一口刀,卻是越來越快、越來越兇,眼見得殺機凜冽,殺得天王哇哇怪叫。
“啊呀,早知不拿這個刀了,若是使俺慣用樸刀,早切下這厮頭來,啊呀,雷橫、劉唐,我不要你們兄弟幫手,獨力也能料理了這厮。”
雷橫苦笑,大喝道:“哥哥,殺雞焉用宰牛刀?你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且把功勞讓與小弟。”
說罷飛馬持刀,接下董小醜。
晁蓋氣喘籲籲退下:“都是好兄弟,凡是哥哥有的,你要什麽不給你?”
托塔天王終究一代大豪,武藝雖然退步,眼光卻在,看得出董小醜兇狠,喚過劉唐低聲道:“兄弟,你同插翅虎雙戰此獠,我軍如今局面大優,不要折了銳氣。”
劉唐一點頭,飛步搶上,挺樸刀就戳,兩個馬上步下,雙戰董小醜。
趙鶴壽見了,連忙來幫,阮小五大叫道:“‘短命二郎’在此,誰敢放肆。”舞起樸刀,上前步鬥。
郁保四也把大斧子一扛,趟趟沖上前去,夾擊趙鶴壽。
晁蓋歇息一回,覺得心跳勻了,又生出鬥心,正要上前,忽見梅展梅大郎斜刺裏殺來,身旁緊跟着蔡福、蔡慶,不由大喜,喚道:“梅大郎,老節度,這裏有顆人頭,也分你一份!”
梅大郎大笑一聲,高聲應道:“天王快意,梅某豈敢不從?”飛奔上前,仗三尖兩刃刀,直取董小醜。
蔡福、蔡慶各舞一口鬼頭刀,夾攻趙鶴壽。
梅展畢竟是十節度中人物,雖然比不得張開、王煥、韓存保,也自有一番藝業,況且雷橫、劉唐,都是樸刀名家,三個并董小醜一個,董小醜如何應對得來?
不出十合,已是手忙腳亂,大叫道;“慢來慢來,我乃是怨軍名将董小醜,今日寡不敵衆,情願歸降。”
晁蓋冷笑道:“你這厮姓董,分明是個漢人,先降契丹,又降女真,如今還要降我梁山,須知大丈夫忠義爲上,你不怕做三姓家奴,我梁山卻丢不起這人,速速殺了。”
董小醜大怒,憤然來殺晁蓋,劉唐一刀剁掉他左腿,雷橫、梅展雙刀齊出,就馬上斬成四大塊。
趙鶴壽見了,又驚又怕,叫道:“我隻降過一次……”
話音未落,郁保四一斧頭劈斷了脊椎骨,蔡慶躍起一刀,旋下頭來。
晁蓋“啊呀”一聲,搖頭道:“降過一次,倒非不能考慮,隻是既然死了,也隻好算你無福,吃不得我梁山的大宴。”
無論如何,有這兩個做斷尾,完顔斜也還是逃了出去,卻于薊州城下,撞上孫立、唐斌所領兵馬。
金彈子比他還早到一步,正舞着兩口大錘反複沖殺,孫立、唐斌畏他武藝,都不敢上前。
完顔斜也見狀,親自上陣,連同郭藥師、完顔宗磐四兄弟,六将引軍并肩齊沖,先彙合了金彈子,薊州這些兵馬畢竟難耐苦戰,吃他大殺一場,撞開一條血路去了。
斜也過了薊州,又奔十餘裏,自以爲逃出生天,稍稍降下馬速,眼見要到玉田縣,忽見攔路萬餘騎兵,如山巒一般遮擋住道路,不由大驚道:“究竟是哪個南蠻做主帥,竟然把後手撒到這裏?兒郎們,至此也無别路走,殺不得他們,我等盡死于此處也!”
金彈子叫道:“斜也爺爺不必多說,我替大軍開路罷!”
“好!”斜也扯住他,馬鞍山解下酒囊:“還有半袋奶子酒,你且喝了,養一養氣力,一發殺散了他。”
金彈子接過手,一飲而盡,覺得體内氣力漸漸恢複些,正要出馬,完顔宗磐又拉住他:“你等一等,我四兄弟打頭陣,耗一耗他戰将氣力,再由你一舉決勝!”
說罷,他四個兄弟并辔而出,大喝道:“敵将既然攔路,可敢與我決戰?”
話音未落,對面陣中,四員大将走馬而出,乃是——
盧俊義、方百花、史文恭、袁朗。
金彈子、郭藥師見了史文恭,雙雙失聲驚叫:“啊呀,竟然是他!”
這正是:
薊州戰自榆關始,道道烽煙燃未止。今日兩軍鬥玉田,老曹奮發又西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