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說得是:“梁山先鋒兵馬至矣!”
顧大嫂、鄒淵一聽,雙雙大喜:“啊呀,如何這等快法?”
孫立大笑——
他來援薊州,登岸行之未久,郭藥師便引軍殺來,孫立自然無畏,果斷揮軍應戰。
不料兩軍纏鬥時,張令徽又引一部人馬殺來,前後一萬怨軍勁卒,團團圍住孫立所部,便連退往船上亦不可得。
正焦急之際,忽然泊在潮河的海船,紛紛都往南岸靠去,孫立見了愈發灰心,隻道是留在船上的水手們,見戰事不濟,膽怯先逃。
誰知隻隔不久,那些船隻又浩蕩行來北岸,千餘騎兵如狼似虎,争先湧出。
爲首一名大将,約摸二十六七年紀,生得眉濃鼻高,星目方口,穿白袍,披銀甲,跨乘白馬,手中一條方天畫戟,端的是威風凜凜!
此人把場中情形一掃,大喝道:“某乃梁山神将方傑!友軍且往我處靠,敵人都乖乖站定,待方某來殺頭!”
孫立一聽是方傑到了,頓時大喜。
他雖不曾同方傑見面,卻早已聞其威名:“聖公方臘”親侄,老曹的表舅子,當初明教五方元帥位列第一,官封中央戌土大元帥,曾經陣斬西軍猛将劉鎮,後來上梁山坐把神将交椅。
連忙響應:“啊呀!久聞‘小呂布’勇名,如雷貫耳。在下登州孫立,被金兵圍困在此,沖突難出。”
方傑笑道:“原來是孫兄,久仰大名!且待方某殺盡這夥敵人,再慢慢叙話。”
說罷引軍直沖,他這支軍乃是梁山豹騎,雖隻千騎,卻是精銳非常,又是生力軍,頓時将怨軍戰團沖亂。
郭藥師見了大怒,棄了孫立,直取方傑。
這兩人,一個塞北厮殺漢,一個江南豪俠兒,一杆槍、一條戟,各有精妙,便是孫立,也自看得驚歎連連。
二人以快打快,轉眼間鬥了二十餘合,郭藥師先前力戰孫立許久,亦是力疲,方傑卻是生力,戟法又高,氣力又足,郭藥師一輪狂攻無果,漸漸落在下風。
這時船隊又往南岸運了一遭人馬,依舊還是千餘騎兵,領兵一将拍馬揚刀,大叫道:“梁山玄将‘屠虎刀’司行方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郭藥師心中一驚,暗忖不好:罷了,他這裏好手層出不窮,不是甚麽好兆,我若一味戀戰,隻怕反要吃他陷了。
遂高呼道:“方傑,今日權且罷戰,待你明日人齊,再戰不遲。”
口中說話,長槍虛晃一招,策馬敗下陣去。
麾下怨軍見主将敗退,立刻跟着便走,彼此間交替掩護,退得有條不紊。
方傑本想趁勢一沖,卻不曾占到便宜,驚奇道:“敗而不亂,這北國兵馬果然厲害。”
又沖孫立笑道:“小弟頭一次來北地,本想斬他一個大将亮亮名姓,不料遇見個狠的,這一手槍法着實不凡。”
孫立見他言談磊落,舉止軒昂,心中甚有好感,也笑呵呵道:“此人叫做郭藥師,他麾下兵馬喚作怨軍,本是遼人組織了北地受苦漢兒,要對付女真人的,後來反降了女真,乃是北地有名的精兵,郭藥師本人,亦有将才勇略,饒是女真猛将衆多,也有此人一席之地。”
方傑默默記住,這時司行方也來相見,部下還有兩個偏将,乃是“奪命秀才”湯逢士、“鬼和尚”溫克讓。
方傑遂對孫立道:“實不相瞞,晁天王大軍,如今才至滄州,被些小事牽絆住,遂令我等四人,領三千豹騎星夜趕路,先來一步,卻不知如今薊州,戰況如何?”
孫立所知也自有限,隻道:“吾亦初來乍到,如今城西、城北,殺聲四起,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方傑便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去西面戰團看一看,孫兄則往北走,分兵援他兩邊如何?”
孫立慨然應許,兩軍遂分,孫立領兵殺來城北,望見兩面大軍決戰,連忙揮軍殺入,自己一馬當先,正救了弟妹顧大嫂和鄒淵。
薊州軍見來了援兵,士氣不由振奮,李俊大喜,趁機指揮兵馬,往前攻打。
金兵之中,完顔孛吉領着五千人馬,正在嘶吼作戰,忽聞“殺斜也”之聲響成一片,回頭看時,帥旗倒折,頓時大急,顧不得許多,當即分兵一半,讓麾下偏将統領作戰,自己則帶了另一半回援。
他殺到之時,嶽飛同完顔斜也已戰到五十合上,一個女真老将,一個漢家兒郎,兩杆槍鬥成一團,不見高下。
完顔孛吉怪叫一聲:“父帥,孩兒來也!”提一口長刀,策馬直奔嶽飛。
王貴見了,大喝道:“這個金狗也使刀,不先來見過刀祖宗!”把金刀一擺,攔下孛吉。
孛吉一心救父,心如火燎,那口刀掄圓了亂劈,王貴同他戰了七八合,臉色煞白:“小爺同你比刀法,你倒比起力氣大!小爺又不是犀牛、野象,讓伱一局何妨?”
一面策馬逃開,一面不忘大叫:“嶽大哥小心了,小金狗好大力!”
嶽飛叫道:“無妨,爲兄自應付他!”槍勢一展,接下孛吉攻勢。
要知周侗一生傳人武藝無數,入室弟子,就這麽屈指幾人,爲何獨愛嶽飛?除了嶽飛秉性剛正之外,也愛他天資非凡,以爲猶在林沖、盧俊義之上。
若按原本時空,嶽飛活得并不久長,不過三十八度春秋。隻是這般短短年歲,不說别的成就,單說武藝,便傳下了嶽家散手、嶽式練拳、鷹手拳、心意拳、嶽家槍等等絕學,實可謂一代宗師。
如今嶽飛雖然年少,武藝卻已卓然成家,難得的天賦未盡,猶在進步之中,往往遇強越強,雖同完顔斜也這等悍将隻戰得手平,但加個完顔孛吉,倒也不在話下。
當下嶽飛以一敵二,一杆瀝泉槍,戰他父子兩人,壓力大增之餘,于自家槍法精微之處,越發體會的深,一時間抖擻精神,越戰越勇。
完顔斜也見了,暗自心寒,自忖道:這個少年這般年紀,便有這般武藝,隻怕以後必是宗師、武聖一流的人物,我父子舍生忘死同他大戰,豈不成了他磨刀石?這個大虧,豈能吃得?
當即喝道:“孛吉,大局爲重,不可與這小南蠻纏鬥了。”
孛吉連連點頭,父子同心,齊聲暴喝,一個揮刀猛斬,一個舉槍狂刺,嶽飛見他陡然發狂,神情一凜,小心應付,擋了幾招,不料對方兩個,忽然勒馬而逃。
斜也一邊逃,一邊回頭,手指山下喝道:“小南蠻,看你部屬,皆要殺盡也。”
嶽飛正追,聞言猛一回頭,果然王貴、湯懷所領三百餘騎,此刻隻剩一半,坡下被圍的一千餘人,也隻剩下七八百,心中頓生遲疑——他若追趕這兩父子,王貴等人難以獨撐大局,就算功成,這支兵馬和這幾個兄弟,隻怕也要送了。
隻此停頓功夫,斜也父子已逃上了山坡,嶽飛吐一口氣,不去多想,飛馬梃槍,殺散一幹親衛,回馬又直取耶律坦,耶律坦見他殺來,手腳俱麻,張顯趁機一槍刺死。
幾個小兄弟會合,嶽飛回馬沖陣,那些金兵見嶽飛殺回,驚呼而退,嶽飛輕松接應了被圍騎兵,再尋斜也時,早已蹤影全無。
完顔孛吉随父親逃命,眼見父親略施小計,惑了嶽飛不追,不由得意道:“哼,這個南蠻連慈不掌兵的道理也不懂,武藝再高,也隻好做個鬥将。”
斜也似笑非笑看看兒子,道:“你過來些。”
孛吉策馬靠近,斜也面色忽然轉冷,啪的一個耳光,險些抽的兒子落馬,指着大罵道:“蠢材!這個小南蠻,踏入我營的時機、殺法,領兵轉戰的路線、目标,無一不顯才幹,你說他是鬥将?”
斜也這一戰,大好局勢毀于一旦,也憋了一肚子邪火,正好趁機罵兒發洩:“他的步将、兵馬,都被親衛軍纏住,自己獨自追來,未必能夠奈何我父子,甚至深入重圍,陷了自身,此涉險之道,不取乃爲智也,況且他回救部屬,愈發要得軍心,期間種種算計,你都看不到麽?”
孛吉呆愣愣搖頭:“我、我看不到,他隻怕也未必有什麽算計,都是你想得多。”
斜也歎道:“他或許不曾算計,隻是下意識便能選擇出最好的答案,這等天賦,倒比算計一番更加可怕。”
說着連連歎息。
斜也領着兒子,也沒在山坡上留待,徑自去陣前走了一圈,串聯起十餘支兵馬,合計四五萬人,領着直奔西營,那燒成火海一般的盤山大營,竟是直接棄了。
及至西營,正逢完顔蒲家奴敗回,斜也裹了這支兵馬,又去南營、東營,陸續彙合了郭藥師、完顔宗幹、完顔宗磐、劉彥宗各部,随後全軍撤退往玉田縣安頓。
嶽飛等人彙合李俊,大夥兒亂殺一場,隻覺金兵越殺越少,又彙合了唐斌、方傑兩部人馬,互相一對所知情報,才推斷出完顔斜也繞城殺了一圈,全軍而退的消息。
李俊大喜道:“罷了,這老金狗退兵,總算解了薊州之圍。”
嶽飛眼望東面,暗自佩服完顔斜也的果斷。
後來幾日打掃戰場,這一戰殺敵兩萬有餘,這意味着完顔斜也撤下的人馬,依然有十萬之衆。
衆将都在城裏彙合,至此薊州齊聚了五支兵馬,乃是——
幽州、範陽一支兵,領頭将佐唐斌、王淵、楊惟忠、鈕文忠、于玉麟、金鼎、黃钺七個,本是一萬人馬來援,一番大戰,尚剩七千餘人。
青州一支兵,領頭乃是孫立、孟康、裴宣、楊林、朱富、侯健六個,本是四千人馬,戰後隻餘兩千。
居庸關一支兵,領頭乃是嶽飛、李衮、項充、王貴、張顯、湯懷六個,本是三千兵馬如今還餘兩千。
梁山一支兵,領頭乃是方傑、司行方、湯逢士、溫克讓四個,領來三千豹騎,基本無甚大損。
最後是薊州本來兵馬,領頭乃是李俊、張順、解珍、段三娘、周通、孫新、顧大嫂、鄒淵、樂和九個,又有早前來援的董平、張清二人,最初十萬餘人,如今尚餘三四萬。
衆人見了面,有先前熟識的,也有從未見過的,甚至曾有前仇的——譬如王淵、楊惟忠和方傑這夥。
此刻都由李俊拿出“鬧海龍王”氣派,替衆人彼此引見、解釋,倒是好一番熱鬧。
随後李俊便提議,依照前後到來次序,各述經曆,以便衆人都能了解眼前局勢。
當下從李俊開始,自撤出黃崖關開始,一一訴說,說到折了聞達、山士奇、鄒潤,一幹好漢無不悲歎,又說及董平、張清強行奪了山士奇首級回來,都不由拍案叫好,再看他二人時,眼神都格外不同。
唐斌、孫立倒沒什麽好說,及至嶽飛說五萬金兵來打居庸關時,解珍卻是嫌棄他說得簡略,自家站出來,把他從去報信,到取勝,所見所聞說了一遭,夾雜着王貴洋洋得意的補充,衆人聽了,無不驚呼,都沒想到嶽飛一個弱冠少年,竟有如此氣魄本事。
隻是王貴說話之時,周通每每矚目,似乎在此人身上看見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待說罷,李俊帶傷起身,走到嶽飛面前,便要下跪,嶽飛大驚,慌得跳起相扶,驚呼道:“李大哥,這是要折小弟草料?萬萬使不得。”
李俊不及他力大,跪拜不下,搖頭歎道:“賢弟,李俊平生,自負英雄,然而這次同金人交手,處處受他掣肘,若不是賢弟先以孤軍敗大敵,又不辭辛苦星夜來救,急襲敵寨,逼退他主帥,如今薊州誰屬,尚在兩可,這裏的兄弟,也不知有多少要葬身沙場……賢弟,李俊此前同人說起你,因你年輕無名,多有小觑之語,如今始知,何爲英雄出少年,亦知我武大哥的眼力,果然精準無比!”
說到最後,情緒激動,灑下了幾滴英雄淚來。
嶽飛連連擺手,聲稱不敢:“若無哥哥們戮力厮殺,小弟幾個,便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子?哥哥莫在誇我,不然小弟立足無地也。”
李俊點一點頭,振奮起神色,又說出一番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