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齊、泰山移。
武勝關六千六百軍,加上解珍領來五百人,大夥兒齊上陣,一日功夫,把長城自連接關隘處往上,拆毀近二裏,留下滿地殘磚。
曹正是個會過日子的,便要将這些磚石擔入關中,做擂石使用,卻被嶽飛叫住,讓都留在原地。
嶽飛親自引一千人馬,留張顯相幫,鎮守關隘,餘下衆人分作兩股,各自都帶了應用物事,向兩面退出五裏之外,潛藏于山林中,照計行事。
次日,嶽飛、張顯一早便去關牆上,搬張椅子坐候,各自斟一碗茶,取些馍馍點心,不緊不慢細吃。
将至正午時,茶碗中水紋顫動,嶽飛擡頭望去,果見長城遠處,旗幟飄搖,精兵猛将,如潮奔湧。
此時日頭高高,照着那些人馬沿城疾行,不多時,到了左近山頭最高處,轟然向下,但見甲光耀日,刀槍生輝,氣勢極爲驚人。
金兵兩個先鋒,乃是耶律餘睹座下大将,蕭高六、蕭特謀,此二人者,昔日在遼國時,都任得一方節度使,武藝高強、能謀善斷。
他兩個自領兵來,黃崖關、古北口不戰而下,早已氣驕,本以爲居庸關守軍也自聞風逃遁,此刻關城在望,卻見關上大旗獵獵,軍容齊整,尤其兩個年少将軍,正笑吟吟吃茶,分明沒把自家放在眼中!
兩個先鋒心中火起,禁不住加快步伐,望着關上直沖,不料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空,吓得放聲大叫:“衆軍止步!”
好懸呀!
也多虧他手下這些兵馬,還算令行禁止,聞聲齊齊止步,不然往前一擁,先把他兩個先鋒擠翻下去!
兩個先鋒低頭望望——兩丈餘高城牆,拆了足有二裏長短,怪不得他關上守将,還有閑心喝茶。
蕭特謀冷笑道:“有趣!以爲這般伎倆,便能阻絕我等麽?兒郎們,傳令全軍後退十丈,掘城成坡。”
他仗着人多勢衆,說幹就幹,當即微微後退,把腳下城牆拆成一條緩坡,大軍自這坡上緩緩下來,逼向關城。
前文說過,居庸關把着太行八陉中的軍都陉,地勢險要,兩側都是高山,長城其勢如龍,修建在山脊之上。
若從軍都陉往來,居庸關城牆高厚,難以攻打,但是從山脊上走來,右側長城拆毀,留下這側關城,也不過兩丈來高,且拆斷之處亦不平整,那些青磚凸凸凹凹,很容易攀附而上。
嶽飛見他大軍逼來,長身而起,把周身筋骨稍稍拉伸,但聽劈裏啪啦一片輕響,原本淡定的面容上,陡然浮現出一派狂熱戰意。
真正是——
“迎接日月萬裏風,笑揖清風洗我狂,但使太平能長在,甯願鏽蝕我纓槍!”
伸手提起槍,走到關城邊緣,大喝道:“金狗,别處讨野火也罷了,豈敢來犯吾雄關!”
蕭高六手提一杆大刀,把刀往上一指:“小子休要張狂,你雖挖了一段城牆,但我等身至此處,你這關卡險要,早已無存!若識相的,早早投降,不然本先鋒殺上來捉了你時,千刀萬剮伺候。”
嶽飛搖頭道:“如此說,倒不必等伱上來了——我嶽飛來也!”
湧身一跳,自那城關上直跳下城去,拽開大步狂奔數丈,手起一槍,恰如驚雷閃電,頓時把蕭高六刺死當場。
一旁蕭特謀怪叫一聲,舞起雙刀便取嶽飛,嶽飛不慌不忙,使個“撥草尋蛇”,長槍一擺,當當兩聲,蕩開雙刀,随即墊步一紮,噗哧!直沒咽喉,要了蕭特謀的性命。
那些金兵見他神勇無比,一個照面便殺了兩個先鋒,都驚得魂不守舍。
嶽飛大喝如雷,毫不停留殺入人群,瀝泉神槍舞起,蕩起層層槍幕,直殺得哭爹喊娘,死傷一片。
有詩證曰:
鵬舉飛出武勝關,一槍挑破軍都山。帥才當有明君用,從此證得天地寬!
關下這三千先鋒軍,雖非老女真,也都是随耶律餘睹南征北戰多年的銳卒,戰力不可謂不強,然而嶽飛先殺了兩個先鋒大将,震懾敵膽,随即奮神威蕩陣,所向匹敵,竟以一人之力,殺崩了這三千軍,數千人丢盔棄甲,你推我擠,都奔長城逃去。
嶽飛亦不追趕,淡淡喝道:“放箭!”
關上千軍,同時舉弓,一陣陣箭雨落下,待金兵先鋒軍逃回長城,人數已少一半。
嶽飛哈哈大笑,回頭叫聲:“賢弟!”
将身奮力一縱,把手中槍往上探去。
關上張顯聽見喚他,忙取鈎鐮槍,往下一搭,正勾着嶽飛槍頭,發力一扯,嶽飛借這力道,于空中再一縱身,輕輕巧巧,落在城頭。
望向那逃遠的金兵,提氣喝道:“爾等金狗聽真!某來居庸關守将嶽飛是也!爾等敗将殘卒,望東向西,悉聽尊便,若敢犯我關隘,叫你等個個歸西。”
金兵們好容易逃出一箭之地,忽聽見嶽飛大吼,群山回應,一時間“個個歸西”四個字,仿佛四面八方傳來,都吓得魂飛天外,腳軟難行。
不多時,耶律餘睹、霞末聞訊,帶着一幹戰将趕來,望着長城斷裂一片,又見那邊關下屍橫遍野,無不憤然。
嶽飛此時依舊穩穩坐着,一邊端着茶盞,淺啜慢飲,一面望着對面金兵金将冷笑。
有殘存的先鋒兵馬,指着嶽飛禀報道:“主帥,正是那個穿銀甲蠻子,殺了俺兩個先鋒大将。又說任俺們去西往東,若犯他關隘,便殺得俺們都歸西沒命。”
耶律餘睹居高臨下,看了半晌,冷笑道:“他這關中,兵馬寥寥無幾,徒仗地勢罷了。隻是我等自嶺上下來,他的地勢,又去九分,故此隻能仗着自家勇力,行先聲奪人之舉,這般伎倆,豈能瞞吾?”
霞末也道:“況且若不打了此關,不拘向何方去,身後總不安甯。”
耶律餘睹點頭,又往地上一指:“他畢竟人少,這些拆毀的磚石,也來不及取入關去,我若要打他關城,憑這些磚石,便足以構築土山,直通關上。”
說罷下令,點了四員戰将,乃是:韓福奴、周阿八、謝老、太師奴,各領一千兵馬,就地搬取磚石,堆砌關下爲坡。
又點四員戰将,乃是蕭慶、醜和尚、高佛留、蒲答客,各領一千兵馬,以弓箭吊射關頭,掩護同袍堆砌土山。
一聲令下,八千金兵齊齊動作,嶽飛不慌不忙,令分軍五百,隻顧射殺搬取磚石者,另外五百人,皆舉大盾,爲弓手遮掩。
一時間,城上城下,箭射如雨。
金兵這裏,畢竟射手衆多,關上守軍雖有盾牌遮護,兀自不斷倒地,餘下軍士視若不見,隻顧彎弓射箭,雙方戰了一個多時辰,搬石者射殺八百餘人,餘者再不敢向前,耶律餘睹隻得下令暫且收兵。
奚王霞末驚奇道:“城中兵士,不過千人,竟能令我軍先敗,足見精銳!”
耶律餘睹沉着臉道:“城中銀甲小将,若這兵馬是其所練,隻怕是個将才!幸哉,其軍畢竟有限。今日雖逼得我退兵,他亦死了二三百,明日一鼓而上,他縱有些本事,也隻能徒呼奈何。”
武勝關這支軍,嶽飛訓了半年有餘,他是個大有古風之人,講究的是官兵一體,賞罰分明。
訓練時固然嚴苛異常,到了晚間,卻笑吟吟挨房巡視,有那挨了軍棍的,親手替其擦藥,又與衆兵卒閑話家常,說些農耕打獵趣事,不時夾雜些忠義報國的道理。
及至夜晚困了,不拘那個房間,便與軍士們同塌而眠,平日三餐,也與士卒一個鍋裏吃飯,時間一長,誰不願替這般主将效死?
嶽飛見敵人退軍,也自松了口氣,低聲道:“今日天色将晚,我料他打算,是要明日畢其功于一役,隻是他這支兵馬,不知有多少人,還能見得明日。”
說罷,指揮守軍們安頓傷兵、死者,自己依舊坐在椅子上,望着對面長城上,一座一座帳篷搭起,綿延十裏。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
嶽飛依舊還在關上坐着,四下打起數百火把,照得關上一片輝煌。
耶律餘睹在帳中輾轉難眠,又出帳來,遠遠望着嶽飛,皺眉道:“此人不睡覺,隻顧看着我軍,卻是作甚?”
部将醜和尚正好值夜,聞聽主将言語,不假思索笑道:“大概是要我軍看見他不來偷襲,因此安心睡覺。”
耶律餘睹聞言猛然一驚,雙目頃刻睜大,愣愣望着醜和尚。
醜和尚奇道:“主将,如何這般看末将。”
耶律餘睹猛拍大腿,往起一蹦,怪叫道:“不好了!中那小将計也!快快傳令,兩面各派出千人隊往下搜索。”
話音未落,但聽長城兩邊,殺聲如沸,無數火箭,兩下裏射上城來!
長城之上,五六裏地面,昨日便灑了一片火藥,風兒一吹,那些藥粒都滾落在磚縫間,肉眼難見。
此刻火頭一起,頓時引燃火藥,加倍助長火威,城上密密麻麻帳篷,迅速燒成一片,仿佛一條火龍。
七八裏之外,長城一段低矮處,見得火起,左右各有一支軍爬将上來,領頭三将,一個“喪門神”鮑旭,一個“雙頭蛇”解珍,一個“操刀鬼”曹正,齊齊發喊,各領銳卒,前後狠殺。
這廂嶽飛見城上火起,長嘯一聲,慨然而起,提槍躍下關城。
關中尚存兵馬,但能動彈的,都用索子缒下,随嶽飛殺向長城。
可憐那數萬金兵,收束在長城之上,無數帳篷彼此挨接,火起迅速,掙紮難出,一多半都燒死在帳篷裏,餘下的頂火冒煙,哪顧高低?都往長城兩側跳下。
然而城下早有所備,王貴、李衮一組,湯懷、項充一組,各領千餘人,此時掩在城牆兩側,射罷了火箭,都抽出兵刃,凡有跳下的,不待他看清局勢,上前一下,便将之結果。
一時間,隻見金兵雨點般往城下亂跳,然而城下兩面黑乎乎的山脊,便似藏着吃人怪獸一般,不拘多少人下去,都不出半點生息。
亂了許久,城上終于有萬餘兵馬湊到一處,使長槍大戈撥開那些燃燒的帳篷,勉強弄出一條道路,一個個焦頭爛額,順着之前開辟的坡道,不顧一切撞将下來。
嶽飛早已趕到,領數百軍列陣以待,牢牢堵住出口,嶽飛孤身仗槍,立于陣前,大喝道:“投降者生,頑抗者死!”
耶律餘睹甲也沒穿,一身白衣熏成灰黑,滿臉狼狽之色,提口寶劍,色厲内荏:“小南蠻,趕人不要趕上,今日本将認栽了,但你若定要攔我,必同你魚死網破!”
嶽飛淡淡一笑:“爲國殺敵,乃我男兒輩本分,若能死在疆場,固所願也!”
耶律餘睹恨得龇牙咧嘴,把劍一指:“上!取這南蠻首級,祭我五萬将士!”
麾下一幹帶煙冒火戰将,曉得生死在此一舉,齊聲大吼,殺下城來。
這正是——
敢把孤槍攔大将,欲從海底釣金鳌!出生入死不辭險,解下白衣換紫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