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躍馬提槍,往來沖突,厮殺正酣,忽有斥候來報:“将軍,榆關又開出一支兵馬,約莫萬人左右。”
郭藥師哈哈一笑,殺回本陣,高聲叫道:“童樞密,計售矣!敵軍主力既出,郭某正欲見識南國英豪手段,不知可有幸否?”
話音落出,樹影之中,數百宋軍,緩辔而出。
爲首一人,年近古稀,身披金甲,闆着一張黑臉,威風俨然,正是大帥童貫。
童貫仰頭大笑,神态甚是豪邁,繼而撇着大嘴道:“郭将軍乃北國有名英豪,童某麾下這些兒郎,正要請将軍指點一番。”
說罷一招手,身後四員戰将,齊齊上前一步。
頭一個,四十五六年紀,身披連環鐵铠,背負大弓,馬鞍前後帶了四壺羽箭,得勝鈎上懸挂一條鐵槍,眉目間滿是風霜之色,淡淡道:“在下武泰軍節度使,侍衛親軍都虞侯,何灌!”
郭藥師一愣,露出驚奇神色:“吾當初在遼國時,嘗聞大宋火山軍有一位擅射的巡檢,因不許遼人越境取水,遼軍怒而犯境,那巡檢指山崖而射,連發十矢,皆貫石沒羽,遼軍視爲神人,驚懼遁退——那個巡檢似乎也叫何灌?”
何灌聽罷,微微一笑:“少年舊事,倒讓将軍見笑了。”
郭藥師肅然起敬,連忙抱拳行禮:“果然是當年神箭巡檢當面,能與閣下并肩作戰,實乃郭某之幸也。”
第二個宋将身形甚是雄壯,相貌卻有些尖嘴猴腮模樣,馬鞍邊亦挂一條長槍,抱拳笑道:“在下殿前都指揮使苗傅。”
第三個宋将絡腮胡子,濃眉大眼,背後插着雙刀,抱拳道:“某乃大宋熙河路經略使,姓劉名正彥。”
郭藥師失驚道:“不知‘天生神将’劉法……”
劉正彥眼中閃過一抹得意:“正是在下先父。”
郭藥師連忙抱拳還禮:“啊呀,原來是名門将種,失敬失敬。”
最後一人二十出頭年紀,臂長肩闊,相貌頗是威嚴,手中持一條長斧,抱拳道:“末将乃是忠翊郎楊存中。”
這四将道罷來曆,童貫高聲道:“宋金兩國,情誼本來深厚,全因武賊作祟,以至誤會重生,如今幸蒙兩國陛下高瞻遠矚,識破武賊詭計,得以重締盟好,吾等此番配合郭将軍,以船渡怨軍将士至營州,不過略效微勞,待我兩家兵馬共取這榆關,方彰誠意!汝等将士,務必用命厮殺,以報陛下聖德!”
四将聞言,齊聲稱喏。
原來曹操大破西夏一事,傳至鎮江,老官家惶恐不已,急忙召來蔡京、童貫等道:“這厮本來心思便已不良,如今立下這等大功,反心萌生,誰能制之?”
蔡京便道:“官家勿憂,前番不是割了許多土地給遼金?如今看來,姓武的勢大難制,殘遼未必是他對手,幹脆把江淮以北盡數許了金人,再贈他們老大一番厚禮,重締盟約,便可無憂。”
老官家卻也不傻,當即便問:“前番看婁室行事,金人虎狼之性,可見一斑,他若得勢,也未必是我朝之福氣。”
蔡京呵呵笑道:“陛下謬矣。豈不聞:橘生淮南則爲橘,生于淮北則爲枳。女真人曆代栖居苦寒之地,能在河南河北落戶,已是極限,若想過江,呵呵,我等便是讓他過江,單單水土、疫病兩樣,便足以讓金人望而卻步,陛下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老官家一聽,轉嗔爲喜,深覺有理,當下從了他計,令童貫搜羅金陵、杭州一帶海船,得大船二十餘艘,又把無數珍玩寶貝填充,運來讨取金人歡心。
本來“漢水龍王”聞人世崇有心統轄船隊,尋機壞他大事,不料老官家因坐黃河水師舟船逃來鎮江,心下視這股水師爲後盾,死活不肯讓他遠離。
童貫恨老曹奪了幽燕,壞他不世功業,不顧老邁,親自把勤王兵馬中,幾個格外善戰的将才點出,不辭辛苦,跨海結盟。
得知長城難下,又是童貫自告奮勇,設下機謀:以自家船隊,渡怨軍自海上繞過長城,誘其出戰,一舉奪之,如今果然湊效,老童貫不由心中大快。
這時正聽李應大喝:“張覺哥哥休慌,李應來也!”
便見一将,頭戴朱纓鳳翅盔,身披黃金鎖子甲,背胯邊一條皮帶,斜插飛刀五口,提一條點鋼槍,威風凜凜,蕩開一條血路殺來。
郭藥師哈哈大笑,腰間解下海螺,鼓唇力吹,但聽兩面林中殺聲大起,伏兵全出,頃刻間截斷了李應隊伍。
李應不料他伏軍竟分兩股,顯然是提前算準了自己到來,一時又驚又怒,有心要走,卻眼見張覺被兩員怨軍大将圍攻,隻覺進退兩難,遲疑數秒,咆哮一聲,縱馬殺去營救張覺。
童貫麾下四将,楊存中入伍時間不長,職位低微,正要人前顯聖,見狀大喝一聲:“賊将,認得某楊存中麽!”提起斧子直殺過去。
李應正往張覺處殺去,斜刺裏吃人攔住,心中急如火燎,罵道:“你既姓楊,當是漢人,也學郭藥師給胡人做狗麽!這便送你下地府,讓你家祖宗管教伱這不肖子孫。”
口中罵聲濤濤,手中槍也不慢,直取楊存中咽喉。
楊存中此人,年紀雖然不大,家傳斧法卻是非同凡響!
他父親楊震,祖父楊宗闵,與楊宗保同輩,曾祖楊延彬,又名延嗣,便是當年楊家七郎八虎中武藝最高的楊七郎!
楊七郎年輕戰死,楊宗闵乃是遺腹子,隻學會其母杜金娥三口飛刀本事,後來邂逅叔父楊五郎,得其傳授斧法——便是當年九龍峪大戰,楊五郎斧劈遼國大将蕭天佐,所施展的斧法。
憑借一柄長斧,三口飛刀,楊宗闵一直做到永興軍路兵馬總管,老年得子,便是楊存中之父楊震。
楊震一生不曾出仕,楊存中卻早早投入軍中,做了信德府的弓手,去歲童貫征遼之時,征調這支兵馬,楊存中與苗傅因此入了童貫麾下,卻因年輕無名,不曾顯露本事,大軍便已盡潰,逃歸汴京路上,兩個各自展露出身手,因此被童貫看中,收爲侍衛,如今因帳前無人,拔而用之。
李應不知他來曆,口口聲聲要送下地府讓祖宗管教,楊存中素以楊家血脈自傲,聞言豈能忍得?手中斧子一動,已将槍頭磕開,翻手一斧猛劈,大罵道:“你這賊将罵誰是狗?爺爺乃是宋将!”
李應橫槍一攔,覺得沉重,暗驚道:這厮年紀輕輕,恁般了得,同他周旋久了,須耽擱了張覺性命。
當下拉馬便走,口中叫道:“吾隻殺金狗,你若是宋将,休要追我。”
楊存中一心立功,豈肯放過?大叫道:“宋金乃是盟國,追你又如何!”
不料李應本心,正是要他來追,回頭觑他追來,微微伏鞍,忽然摸出一口飛刀,揚手便發。
要知李應這五口飛刀,輕易不出,若出時,斬将殺敵,隻若等閑。
偏偏楊存中又和别個不同,他的曾祖母杜金娥,乃是天上麓星轉世,師從九華仙人學得藏兵接刃之術,三口飛刀百發百中,這門本事,楊存中這一脈代代傳承,豈不正是李應的克星?
尋常使飛刀的,譬如李應,五把飛刀,都在斜挎皮帶上明晃晃插着,又如項充,二十四柄飛刀,背後如扇子一般打開,再如杜微,六口飛刀,亦是插在背後……總之讓人一見,便曉得這人擅使飛刀。
而這楊存中因有“藏兵”之術,三口飛刀,誰也看不見他藏在何處,若不是知根知底的,哪個曉得他竟也有一手飛刀本事?
說時遲、那時快,李應揚手,寒光閃現,楊存中“哈”的一聲,使出“接刃”本事,單手在空中一抹,早收了那口刀去。
李應見了一驚,不敢小觑,唰唰連放兩刀,楊存中笑道:“你這厮直在魯班門前賣弄大斧。”把手一揮,輕輕松松,又接了去。
李應心中暗叫不妙,忽然坐直身,大喝道:“相好的,再接李某兩刀!”
說話間,戰馬一勒,回身将最後兩柄飛刀摸出,使足了平生氣力,精氣神瞬間合一,唰地飛出,楊存中見他氣勢,不敢拿大,屏息凝神,便要去接,誰料李應刀光出手,卻不是朝他!
楊存中一驚,連忙大叫:“小心了!”
哪裏來及?但聽噗噗兩聲,甄五臣後腦、後心,兩口飛刀破甲而入,一言不發,翻筋鬥落馬而死。
李應哈哈大笑,他看出對方手段高明,最後兩刀,卻來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舉将怨軍大将甄五臣殺死。
郭藥師雙眼暴睜,心口劇痛——
怨軍頭目,彼此關系也有遠近,董小醜便是常常想和郭藥師掰掰腕子的,甄五臣卻是他真正得用忠心的兄弟,一時間怒不可遏,大叫道:“鼠輩敢爾!”飛馬直取李應。
李應厲聲吼道:“張兄快去!”
奮力一踢馬腹,梃槍直取楊存中。
楊存中被李應戲耍,也自大怒,一面提馬來迎,一面便打出飛刀來——正是他從李應手中接下的。
李應雙目圓瞪,長槍一挑,挑開一口,啪的一磕,磕開一口,唰的一掃,又把第三口掃開,大喝道:“老爺的飛刀,如何傷得了老爺?小狗受死!”
這時二馬已近,楊存中把斧頭一揚,似是要蓄力劈出,不想忽然一抖手,嗡的一聲,一口飛刀激射而出。
李應一愣,心想怪哉,他哪裏摸出這口飛刀來?
然而這刀來得何其之快,一道銀光,瞬間到了面前,李應不及再多想,猛然張口,當的一聲,兩排白牙,死死咬住了刀尖!
這正是:槍裏夾刀手段高,奢遮李應性情驕!藏兵接刃仙家術,少年心狂欲射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