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萬餘人陣勢,被六萬遼軍圍着狠殺,至此時,已戰死不下半數。
也就是老曹微操手段着實高明,把個普通圓陣玩出了許多變化,兵士們沖來退去,周折交替,一刻也難停駐,因此都不曾留意身邊死傷。
不然殺成這般慘況,以這些兵士質素,隻怕早已大潰。
殺到後來,便連老曹也覺支撐不住,隻得變爲一個七星拜月的小陣:王文德、張俊、史文恭、張伯奮、張仲熊、羅延慶,連着老曹自己,各領六七百人,組成七星,旋轉掩護着中間月陣。
月陣主将,正是“一丈青”扈三娘。
扈三娘雙刀已不知砍殺多少遼兵,她畢竟是個女子,長力比不得男兒,正自頭暈眼花,陡然發現四面敵人盡數不見,呆了一會,才看清局勢:卻是曹操七将,旋轉遊走,将自己護在了中間。
扈三娘“啊”的一聲低叫,兩行情淚,汩汩而落,不由想起老曹兵陳鄭州,講解軍機場景——
“西出潼關之前,吾交代雷橫兩樁事,第一是請晁天王整頓兵馬,枕戈待旦,北方一有警訊,立刻便要出兵;第二是讓吾弟引各州數載練得的官兵,都開赴芒砀山潛伏,隻待吾了卻西北戰事,轉身來取汴梁,便是用他之時。”
彼時,老曹手中把玩着一把棋子,侃侃而談:“如今吾派戴宗去傳信,約定五日之後,同取汴京。隻是兩下相隔數百裏,溝通終究不便,我這裏所要做的,便是誘出遼軍大部死死鈎纏,待吾弟至,一發将之攻滅。”
他把棋子一個個擺下,演繹陣法轉動:“遼軍一旦大出,我等便以圓陣支撐,實在撐不住時,便轉七星拜月陣,若再難撐,則轉六花吐蕊陣,繼而便是五虎護山陣,再不行則是四象陣、三才陣,總之但有一口氣在,便要周旋到底——直到二郎殺來,諸般後手,便可一起發動!這座汴梁城,自此便姓武也!”
按老曹當日演繹,他作爲主帥,便是七星拜月的月,六花吐蕊的蕊,五虎護山的山……始終被護在中間。
誰知今日圓陣潰散,第一次變陣,老曹便不知怎麽搗鼓了一番,竟把她扈三娘弄去了中間。
饒是扈三娘這等虎女,值此情境,亦不由芳心全醉,滿念柔情。
她這幾年閑來無事,常拉着李師師講古,曉得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多有冷漠無情一面——
譬如漢高祖抛妻棄子,唐太宗弑兄囚父,唐玄宗賜玉環白绫……便是自家這個丈夫,前世不也說過“甯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言語?
然而今日,老曹身爲主帥,本當坐鎮中軍,卻爲了妻子,投身殺場親冒矢石,其中深情厚意,思之念及,怎不讓三娘醉心癡狂?真正如後世一位奇才所言: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心中已是暗下決心,回頭便罷免了焦挺暗探之職。
老曹個頭矮挫,一口紅刀尤爲醒目,耶律大石一眼望見,喜不自勝,指着道:“随我去殺此獠!”便領千餘精銳親信,奮力殺将過來。
不料老曹這廂七星挪轉,自有玄奧,及大石殺到時,哪裏還見老曹蹤影?但見一員老将,白須飄飄,手挺鋼槍,正殺得氣喘籲籲。
耶律大石不由焦躁,大喝道:“兀那老貨,你是何人?武大郎何在!”
老将殺得一頭黃豆大小汗珠,兀自氣勢不減,把槍一擺,呵呵笑道:“瓶兒罐兒,也有兩個耳朵!你這契丹小狗,可曾聞我等十節度使,累建大功,名揚天下,上将王文德麽?”
耶律大石精于南朝諸事,伐宋以來,更是把宋朝有名文武履曆細勘,聞言冷笑:“隻你便是殺晚爺的大頑!”
原來王文德少年喪父,随母親改嫁,不意因誤會失手錯殺了繼父,無顔面對母親,因此逃亡天涯,落草爲寇,後來招安立功,一直做到京兆弘農節度使,但當初錯事,卻讓他抱憾終身。
如今心中傷疤被觸,王文德頓時大怒,漲紅了老臉罵道:“契丹狗賊,亡國奴才,伱的婆娘隻怕都被金人睡了幾萬遍,不去投了黃河自盡,尚敢辱吾!”
耶律大石聞言,亦是狂怒,喝道:“老匹夫,好歹毒口舌,俺送你去見你晚爺罷!”
說罷揮刀便斬,王文德梃槍招架,兩個一遞一招,各展身手,麾下将士也殺做了一團。
耶律大石武藝高明,殺得王文德寸步難移,七星陣彼此連動,這邊一陣受滞,後面六陣都受牽連。
王文德亦知這一點,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敵将,一條槍愈發使得勁急,然而畢竟有了年紀,前面鏖戰至此,能餘多少氣力?
他若仗着平生經驗纏鬥,耶律大石一時倒難奈何,偏偏心系全局,奮起拼命,頓時顯出短闆,數招之間,槍法露出破綻,耶律大石臉上厲色一閃,奮起一刀,推開王文德長槍,順勢一搠,刀尖直搠入老節度的心窩。
王文德慘叫一聲,翻身落馬,麾下數百軍,頃刻吃遼軍殺盡。
老曹這裏見着不妙,不及悲恸,連忙再度收縮陣型,轉爲六花吐蕊陣,局勢愈發險惡。
便在這時,隐隐聽得一聲大喝:“武大哥,俺鐵牛來也!”
老曹耳朵一動,翻手砍翻一個遼兵,哈哈大笑,鼓起腮幫,奮力把海螺一吹:嘟嘟——
一道嘹亮長音,苦戰中史文恭幾将,精神齊齊一振,大喝道:“援軍大至,破遼狗正在今日!”
幾人各鼓餘勇,齊齊反殺入遼軍陣中,遼軍不料将收網時,魚兒忽然暴起掙紮,當即便一陣混亂。
耶律淳心中一顫,連忙立蹬而起,目視東南,卻見五千奚軍,不知何時已潰成一團散沙,無數宋軍打馬如飛,奔着這裏殺來,不由失聲大叫:“兀顔光誤朕大事!”
一旁轉過蕭幹,面色鐵青,嘶聲叫道:“勝負尚未分明,陛下不可墜了志氣!臣去擋住這幹宋軍。”
他那天下兵馬都元帥、六部奚王的大旗卷動,領着一萬餘人,強行離陣殺出,擋在武松衆人之前,一聲令下,無數長矛豎起如林。
武松見遼人分軍來迎,心中挂念哥哥,遍體如火燒一般,正待縱馬撞陣,卻聽背後宋江大叫:“兄弟們休要戀戰!變二龍出水陣,讓步兵殺他這夥!”
武松猛省,大喝道:“變陣!二龍出水!”
他這一嗓子,便似晴空一個霹靂,比音箱還好使,當先把缰繩一拽,往右便走。
盧俊義雖有些事上遲鈍,殺伐一道,反應快的驚人,也把馬頭急扯,往左便走。
後面一衆兵将,都随他二人,數千騎兵,如水沖山,嘩啦啦分爲兩股,幾乎貼着蕭幹陣勢,各自轉向去了。
這一下變陣,本來倉促,施展開卻是平滑至極,蕭幹看得大驚失色,失聲道:“宋軍中竟有如此精銳?”
正待變陣追擊,便見騎兵踏起漫天煙塵中,傳來一聲大吼:“哈哈哈,好個孝義黑三郎,肉可不就來了麽?”
話音未落,一條赤體大漢,頭戴一頂鐵盔、身穿鐵魚鱗掩心甲,露出一身鬼怪般虬結黑肉,手提兩口車輪對半的大斧,胯下甩條男默女淚之棒槌,如一道黑風般席卷而出。
但見大漢圓瞪一雙紅目,口中暴喝道:“遼狗子們,‘黑旋風’爺爺請你們吃斧子也!”
墊步擰身一個大跳,兩口大斧掄圓了,咔嚓咔嚓咔嚓,砍斷數十條長矛,縱身一躍,使個“野豬撞虎”的招式,合身撞進蕭幹陣中,數十個遼兵你推我絆,都跌成一團,這大漢卻是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掄開大斧,排頭亂剁。
蕭幹眼神一縮,曉得這等蠻力猛将,最能破陣亂戰,連忙把劍一指:“衆軍休慌,合力圍殺他!”
話音未落,便見十餘條好漢虎一般奔出,大喝道:“我等兄弟在此,你這遼狗要圍殺誰!”
便見“九尾龜”陶宗旺輪動大鐵鏟,“金錢豹子”湯隆舞起金瓜錘,各自打折一片長矛,在遼陣上又鑿兩個缺口。
“病關索”楊雄呼嘯一聲,樸刀如風,亂收人命,“錦豹子”楊林緊随其後,筆管槍一抖,都紮咽喉!
又有“青眼虎”李雲、“病大蟲”薛永兩隻大蟲,呐喊殺敵,再有“仗義刀”韓泊龍、“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金眼彪”施恩、“白面郎君”鄭天壽、“小遮攔”穆春、“鐵扇子”宋清一夥,緊随其後。
居中指揮的,卻是“琴心劍膽”蕭嘉穗,一共十五個好漢,各展本事,四面亂殺,真個是——
樸刀亂舞如飄雪,鐵棍掄開似帶煙。大鏟縱橫人盡碎,金錘展動頭顱掀!
再後面,數萬精兵,各披鐵甲,便似修羅現世,從漫天征塵中呐喊着殺出。
李逵大步如飛,兩口斧子便似絞肉機一般,當先直沖,後面衆人緊随,勢又猛,人又多,兵甲又犀利,蕭幹一萬多遼軍豈能擋住?當下陣勢沖散,衆軍各自爲戰,越發難當這幹狼虎。
蕭幹見識不妙,心驚肉跳,便要先走,蕭嘉穗自入陣來不曾殺人,一雙眼睛早盯着六部奚王的大旗,此刻見旗下主将要逃,哪裏肯容?飛奔幾步,扯住陶宗旺:“九尾龜!送我一程!”
陶宗旺武藝雖不算精湛,一身氣力,卻是驚人,聽清蕭嘉穗意思,驚駭道:“哥哥,何必這般冒險?”
蕭嘉穗大笑道:“大丈夫在世,既逢明主,生死許之!你這兄弟,休要做小兒女态,吃我小看!”
陶宗旺一咬牙:“罷了,我送哥哥去便是。”
他把鐵鏟子往地上一放,蕭嘉穗一步便站上了那鏟面,陶宗望把鐵鏟倒背肩上,瞅準了方位,大喝道:“起!”
使足了平生之力,隻一扳,那鐵鏟忽地甩起,蕭嘉穗趁機縱身,兩股力道合一股,便似一座石砲一般,把蕭嘉穗射了出去。
蕭嘉穗便似騰雲駕霧一般,淩空飛出七八丈,伸足一踏,把一個遼兵的腦袋直踏入脖腔裏,借此卸去了力道,落地翻身一滾,跳起身來,蕭幹隻在兩丈外!
蕭嘉穗大喝道:“兀那奚王!荊南蕭嘉穗在此,你待何處去?”
蕭幹回身一看,獰聲道:“南蠻好膽!孤身趕來捉俺,隻怕你來得容易去時難!殺了他!”
麾下數百護衛,四面撲至,蕭嘉穗卻不抵擋,縱身一躍,淩空飛出手中這口祖傳寶刀!
但見寒光一閃,那刀如龍而至,蕭幹大駭,急要閃時,早吃一刀深深刺入肩胛骨,慘叫一聲,翻身落馬。
蕭嘉穗大笑落地,趁他衆軍驚駭,左右足連環踢起,搶下少許空間,縱身閃入一個遼軍懷中,使空手入白刃本事,奪下他一刀一盾。
這時四下兵刃殺來,蕭嘉穗一個急如旋風的轉身,都使盾牌磕開,刷刷兩刀,斬殺兩名遼軍。
李逵望見蕭嘉穗飛身沒入人群,大驚道:“這個哥哥,平日少言寡語,笑呵呵的,不料上陣這般狠法!不行,豈能見他獨自當大敵?鐵牛要去救他。”
大叫一聲,碩大身軀一矮,使出武松授他的法門,膝蓋撐、腳掌蹬,半跪着身子,如一條大蛇般猛蹿入人群,兩口斧子呼嘯而過,留下的俱是半身人。
步軍這邊戰得一團火,騎兵化二龍出水陣繞過蕭幹所部,直彪彪撞入遼軍大陣,武松雙戟舞轉,掀起滔天血浪,大喝道:“哥哥,你在哪裏?武二來也!”
盧俊義亦是縱馬舞槍,直直殺出一條血胡同,亦叫道:“哥哥,小弟來也!”
兩人身後,各自跟着宗允兒、楊再興、房學度、方百花、石秀、燕青、蘇定、歐鵬、李忠、柳元、竺敬、滕戡、滕戣、袁朗、馬麟、宋江、鄧飛、牛臯衆将,一個個放手狠殺,雖隻幾千騎兵,頃刻間将遼兵大陣撕裂爲幾股。
宋江尖着嗓子大叫:“哥哥,我等三十六個兄弟,今日一發到此,随哥哥殺破那遼國!”
人群中,便聽曹操縱身大笑,笑聲中滿是豪邁之意:“兄弟們來的好!這幹遼狗,休放他一個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