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嚎哭郎君止啼聲

第657章 嚎哭郎君止啼聲

卻說“豹子頭”一人一馬,震懾了千餘女真,真個威風蓋世、氣宇堂堂!

然而過不多時,後面鐵蹄震地,又是一二千女真兵,列隊殺來,爲首幾員大将,個個都是熟臉。

居中一個,正是金國大将,副元帥完顔銀術可,左手是他親兄弟完顔拔離速,右手“嚎哭郎君”完顔撒離喝。

完顔撒離喝馬旁,還有一騎,此人名叫完顔骨赧,亦是女真國老牌謀克。

這個骨赧,弓馬過人,前番随兀術去西夏和親,殺至太原,兀術探聽得宋皇借兵一事,連忙派了骨赧,引五十騎,一直尋至鄭州,這才和婁室恢複了聯系。

婁室一聽金國結盟西夏,全師伐宋,大呼妙哉,果斷棄了鄭州,來同兀術會師。

原來自殘遼搶得汴京後,婁室震怒,雙方一據鄭州、一據汴梁,很是厮殺了幾場,卻是勝敗難分。

場面上不曾吃虧,但婁室何許人也?立刻看出,己方先機已失,殘遼目前倒要更占優勢。

他此刻隻據鄭州一城,供給有限,而殘遼卻占了河南河北許多宋土,又有繁華富庶的汴梁在手,若僵持久了,豈能耗過?

況且他麾下兵馬,招募的賊寇“忠義軍”不堪大用,頻頻逃亡,其餘又多是遼國降軍,如今深入宋境,後無援軍,已是大有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甚至有不少中低級将佐,和殘遼暗通款曲,怎能教人不憂慮?

也幸好宋朝不曾趁機插手,老小兩位官家,各有各的忙碌——

新任的小官家,悠遊洛陽,樂不思汴,又诏令天下兵馬,都往洛陽勤王,有兵的來兵,沒兵的給錢,不理會的治罪。

卸任的老官家,更是微操頻頻。

老官家逃到潤州鎮江府後,眼見一時無憂,頓時故态重萌,暗悔輕易讓了皇位,便把出太上皇的架子作威作福,将南面的賦稅盡數截留,供自己修造宮殿、廣納美女、珍玩,又把各路勤王兵馬都截停在身邊,以爲拱衛,真個是:暖風吹得官家醉,直把潤州做汴州。

至于真正汴州,卻是問都不問,任金遼于此做戰場。

又有張叔夜一夥,當初城破時,奮勇殺入皇城救駕,不料喬道清施展驚天本事,卷了一幹後妃皇子遠去,空留一座皇城。

随後遼人日夜攻打,張叔夜拼死抵抗,十餘日下來,雙方都有些氣餒。

卻是張邦昌挺身而出,說服張叔夜道:“如今老官家在江南,小官家吃仙師救去不知其蹤,你我死守于此,終有何益?便是你要做忠臣,也沒必要讓将士們平白送死,不如我去同遼人談談,放了我等離去。”

張叔夜思前想後,無可奈何,便任由他去談判。

張邦昌走了秦桧門子,見到遼帝耶律淳,舌綻蓮花,說出一番話來:“皇城高聳,廣有積糧,貴軍雖強,未必能輕破,如今金狗時時窺伺汴京,放着我等在内,你能安心?真若守不住時,我等一把火燒了皇城,伱又能得一絲好處?不如放我等離去,皇城裏面珍寶無數,便當買路錢也罷。”

耶律淳找來蕭幹相商,兩個反複确認,得知皇帝家眷早已逃了,也自覺得雞肋,遂答應了放行。

于是張叔夜領着其子張伯奮、張仲熊,還有麗景門守将“鳄霸”羅鄂,帶着殘軍,趁夜離了皇城,被耶律大石引軍“護送”出汴梁。

消息走漏,滿城百姓皆大哭:“張知州也要棄我等而去嗎?”

張叔夜聞言,唯以袖遮面,淚如雨下,出得汴梁,便即病倒。

他這一倒,張邦昌便做了隊伍主腦,他們此時并不知小官家一夥在洛陽,于是徑直南撤,去尋老官家。

這一行人好容易到了鎮江,老官家聽說皇城丢在張叔夜手上,怒不可遏,憤然道:“珍玩财寶,失則失矣,朕的數萬卷藏書如何也不知帶出?真正無能,無能之至也!”

當即将張叔夜免職下獄。

可憐張叔夜拖着病體日夜趕路,病勢愈沉,如今被論罪下獄,正時内焦外迫,入獄不過三兩天,便大口吐血,慘死于牢房中。

張伯奮、張仲熊兄弟得知,收拾了亡父屍骸,跪地大哭,兩個嚎叫道:“吾父子三人,苦守皇城十餘日,竟得此報,天公無眼也。”

這時張邦昌忽然轉出,拉着二人道:“二位公子,吾這幾日聽人說,太上皇因陛下失了汴京,日日罵其無能,看這架勢,竟是要複辟!”

二張聞之愈怒,都罵道:“這個昏君,他自無道,送了半片國家,如今尚有臉複爲君王耶?”

張邦昌道:“噤聲!如今皇城司指揮使葵向陽已趕來鎮江府,道是潼關之外,盡爲西夏攻取,小種相公死守潼關,西夏人兵鋒直指太原,太原若失,黃河以北,皆非國家所有!”

二張大驚:“如之奈何?”

張邦昌卻是早有定計:“這個昏君自是指望不上,我卻打聽明白了,小官家如今帶了皇親國戚,正在西京坐鎮,西京左右皆敵,豈是立業之地?張某意思,我等幹脆逃去西京,輔助小官家殺進漢中,占據蜀地,效法當年昭烈皇帝,如此以來,你兄弟二人,就是關羽、張飛!”

他正指點江山,忽然“鳄霸”羅鄂從角落鑽出來,拉着問道:“那我是何人?”

張邦昌順口道:“你是趙雲趙子龍。”

羅鄂大喜,對二張道:“他說的有理,可同去。”

這大小張公子,武藝是極好的,卻不曾繼承老父的謀略智慧,一時被說動了心,都點頭道:“既然昏君不辨忠奸,便去給他兒子效忠。”

原來張邦昌此人,乃是小官家從龍之臣,當初親自扶了小官家登基的,因此也觸了老官家黴頭,把他做逃官論處,貶做城門小吏。

如今倒是正好借官職之便,暗地裏開了城門,四個人四匹馬,覓隻船兒渡江,直奔洛陽而去。

汴京皇城既失,殘遼再無心腹之患,開始主動進攻鄭州,婁室正憂心之際,完顔骨赧尋來,這才曉得金帝阿骨打兵發三路,攻打黃崖關、殺虎口,又聯合西夏出兵。

婁室聽罷大喜,贊不絕口道:“不愧是我家陛下,動則有雷霆之威,既然如此,某家正好去同兀術會師,屆時南下攻宋,還是北取山後九州,都是一念之間,何必在此同遼狗争些殘羹剩飯?”

當即令銀術可領女真本部兵馬,親任先鋒,重渡黃河,往太原去找兀術,自己坐鎮中軍,領了六千金國老兵,随後而行。

餘下兵馬,分爲兩部,一部分于山後九州所收的遼國降軍,目前還有兩萬餘人,編爲“山後軍”,令雲州王耶律延禧爲主将,其庶子耶律習泥烈爲副将,鎮守鄭州。

畢竟此時,誰都可能降了殘遼,唯有耶律延禧,是必然甯死不降的。

不帶此人,還有一個緣故,便是耶律延禧畢竟是夏主的老嶽父,讓他翁婿見面,說不定平生事端,因此完顔婁室瞞得死死的,隻道自家回去打通路途,接應金國援兵來。

另一部人馬,便是河東路沿途收服的“忠義軍”,幾仗打下來,加上陸續逃散的,尚有四萬上下,卻把其中勢力最大的一個寨主劉豫,封了汴梁王,言道打下汴梁,大金便全力助他立國。

劉豫此人,不是尋常草寇。

他本是河北西路提刑官,此前殘遼兵馬掃蕩過來,此人不戰而逃,卻不合同童貫争路,結下仇怨,曉得逃回汴京必被清算,索性心一橫,裹挾了一股敗兵,進了太行山落草,後來又投靠了婁室。

此人是當慣了官的,甚會取悅人心,又仗着兒子劉麟、侄子劉猊有些武勇,很快籠絡了不少草寇,婁室看在眼中,矮子裏拔高個兒,留下他來給宋遼添堵。

這是老曹西出潼關後,汴梁一帶的變故,小種相公、林沖等人哪裏得知?

此刻林沖望見銀術可幾個殺到,心道:妫州一戰、桑幹河一戰,武大哥雖都大勝了,也搭了宣贊、徐甯兩個兄弟的性命。這些女真人,着實是能厮殺的。我軍此刻雖勝了西夏一場,但殺得一片亂,若吃他一沖,豈有個好?無論如何,也要留他們一留。

本來場面,千餘女真兵追殺并州新軍,林沖列陣城下,單騎突陣,連殺十餘人,被那些敵軍認出,震懾住了一時,然而後面銀術可又引一彪軍至,這些女真,豈不蠢蠢欲動?

林沖卻是搶先一步,大喝道:“銀術可!寰州城下,幾番邀戰,你都不來,如今道左相逢,豈不是你我緣分?來來來,同林某大戰三百合!“

好林沖!爲給種師中等人争取時間,卻是不管不顧,一人一馬,橫持長矛,單騎沖向兩三千女真!

銀術可吃他一喝,也認出林沖來,頓時怒道:“好賊子!寰州城下傷我愛将,此仇未報,如今正要取你狗命!拔離速,你領一百人,去取他頭顱給我!”

拔離速一點頭,呼嘯一聲,領了一百女真直沖過去。

撒離喝定睛看了幾眼,忽然認出:“哎呀!原來是你!拔離速,小心些,此人厲害得緊!”

卻是沒了皮帽貂尾遮掩,認出了林沖當初曾随曹操做使者。

拔離速聞言,果然加了幾分重視,手中金瓜錘輪轉蓄力,及至雙方将近,他微微一帶缰繩,馬兒速度略慢,身邊的女真兵先自殺了上去。

林沖一路沖來,本來已暗自蓄勢,預備暴起一矛,先搠了這個戰将下馬,不料拔離速謹慎,眼見四五個女真兵怪叫着殺來,隻得把矛一擺,與他厮殺。

但見那矛左紮右刺,仿佛狂蟒之災,一個照面,五個精悍騎兵,被他仗着矛長,連紮三個下馬,又把矛一轉,蕩開兩般兵刃。

拔離速大喝一聲,猛提馬速,踏蹬而起,奮力就是一錘。

他這一錘,吃準了林沖舊力去、新力生的當口,料定對方萬難招架。

林沖見他錘子來得兇,心知厲害,果然不架,一帶缰繩,俯身馬鞍,那戰馬斜刺裏一蹦,拔離速勢在必得的一錘已然走空。

林沖狼腰發力,呼地坐直,蛇矛倒卷上來,奮力一掃,砸了兩個女真兵落馬,随即大喝一聲,把矛舞成一團,但聽兵刃交擊聲、人喊馬嘶聲不絕于耳,他奮舞蛇矛,硬生生從這支百人隊中撞了出去。

拔離速勒馬回頭,一眼掃去,心口一跳:這厮果然厲害!

卻是林沖所過處,至少二十名騎士落馬,死傷狼藉。

林沖低頭看了一眼,膝上三分處,不知誰個一刀把戰甲砍透,留下一道不深不淺傷口。

剩下的騎兵,紛紛回頭,卻見林沖毫無回馬繼續對沖之意,而是頭也不回,奔銀術可殺去,銀術可身邊兩千餘女真,被他視若無物一般。

銀術可見林沖徑直殺來,也自一驚,贊歎道:“好膽色!宋人中若多有這般好漢,其天下誰能與争?”

伸手一指:“撒離喝,帶兵去殺他!”

其實銀術可自家武藝,也不弱了誰人,隻是此前桑幹河大戰,吃嶽飛一箭射了手臂,如今一兩個月下來,傷勢雖然愈了大半,終究有些短力。

撒離喝聽見命令,心頭一顫,幾乎流淚,然而戰陣上軍令如山,他也不敢多說,狼牙棒一擺,亦領百餘人,大叫着殺出。

頃刻之間,兩面相撞,林沖大笑道:“嚎哭郎君,我教你個不哭的好法兒!”

撒離喝微一分神,林沖忽然變臉,怒喝一聲,長矛當頭砸落。

撒離喝曉得他武藝驚人,一絲不敢怠慢,使足了力道,拔狼牙棒架上頭頂。

萬萬料不到,林沖這聲勢磅礴的一招,竟然是虛的,眼見他架棒,那條蛇矛忽然失了重量一般,輕描淡寫往下一轉,撒離喝隻覺喉頭一涼,随即大駭:他劃斷了我的喉嚨了!

林沖一矛掠過撒離喝咽喉,随即擰腰橫掃,拔撒離喝周圍幾個女真兵全部蕩開,就在兩馬交錯之際,忽然一躍,上了撒離喝戰馬,附耳說道:“你死了,以後便不哭也。”

說罷扯着小辮子一拽,把撒離喝丢下馬去,就騎了撒離喝這匹好馬,不停蹄沖向拔離速一夥!

有分教:将軍甘擲死生輕,耀日輝煌兵甲明。怒馬狂矛千軍裂,郎君從此止悲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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