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做不了他的主,爲兄的偏偏要争這口氣,兄弟,豈不聞:打人不過先下手!金國得勢已久,都是些驕兵悍将,若給他一下疼的,你道他來不來?”
李俊一番話說罷,張順聽了頓時大驚:“你要主動出兵?”
李俊把手在輿圖上一點:“怎麽?隻許他欺負遼狗,不許我等欺負他們?”
張順跟着他手指看去,所指之處,正是遼國中京大定府也!
過年之前,便有斥候傳來消息,道是遼中京苦守四五個月,終于陷落。
原來去歲阿骨打取了上京後,以五弟完顔斜也爲帥,完顔蒲家奴、完顔粘罕副之,降将耶律餘睹爲先鋒,攻襲大定府。
大定府守将,乃是遼國奚王霞末(蕭幹爲六部奚王)、奚部西節度使訛裏剌、怨軍統領郭藥師、中京團練使趙鶴壽。
金兵攻勢如潮,遼國連失數縣,郭藥師帶了大将甄五臣,回幽州催運糧草,發現幽州被西風軍奪取,大驚之餘,南下尋到耶律淳,不料耶律淳并無收複故土之心,反要留郭藥師在麾下效力,助他攻宋。
郭藥師看出遼國氣運已絕,又不肯舍棄作爲自家根本的怨軍,索性尋了個機會,同甄五臣私逃。
二人跋山涉水,好容易回到大定府,果斷帶兵降了金國。
奚王霞末失了臂助,坐守孤城,漸漸糧草斷絕,隻得冒險出戰,意亂之下,又中金人伏兵計,大敗一場,隻得投降。
中京大定府,就此屬了金國。
李俊于輿圖上,點着此處道:“我自此出奇兵,打他一個痛的,然後步步設伏,再叫他吃些虧。兄弟,這便似江湖上打架,我先打了一個大嘴巴,轉身就逃,伱來追我,我回頭吐你一臉口水,這時你會如何?”
張順設身處地一想,苦笑道:“還能如何?若不拼個你死我活,豈不要活活憋殺我?”
李俊大笑,拍手道:“正要如此!屆時黃崖關下,便是我活、他死之時!”
兩個議定,當即召集其他兄弟,把定論說出。
衆人初聞他要主動挑釁,無不大驚,待李俊展開輿圖,把計劃細細說罷,卻都不由點頭,覺得似乎可行。
李俊見他衆人無異議,當即點了聞達、周通、段三娘、阿不赉、解珍、解寶六個,領兵兩萬随他出關,其餘人都随張順留守。
要知燕山山脈,東西長七百餘裏,起伏峰巒間,藏着大大小小盆地,在後世,若幹市縣于中而建,此時卻是絕少人煙,隔絕南北。
大定府所在,正是燕山盆地中最大的一塊,此盆地隻能算個半盆:三面臨山,北面卻是接壤燕山北部的平原。
自唐時,此地便爲奚人所據,後來耶律阿保機南征,于大定府東南方設立榆州,下設合衆、永和二縣。
又于西南方設澤州,下設灤河、神山二縣。
若把大定府做隻螃蟹看,左邊澤州、右邊榆州,便是這螃蟹探入燕山的兩支大鉗。
大定府若是出兵南下,自澤州可至黃崖關,自榆州可至榆關,其中榆關相對略近些,與黃崖關則相隔了五百餘裏。
若是出長城攻打大定府,那這澤州、榆州,也是大定府的兩個門神。
郭藥師降了金國,耶律淳南下,西風軍、菊花軍造反,占據幽薊之地的消息,自然被金人所知。
金人連遼國尚且看不起,何況區區反賊?
因此這澤榆二州防務,金人不免忽視,一來做夢也不會相信,那些反賊竟敢主動招惹,二來女真人本都栖居在山裏,苦日子早已過得夠了,如今得勢,自然都要在繁華處快活,誰肯輕易入山?
故而二州駐紮人馬,隻有遼國舊日的奚軍,怕他們作亂,數量也自有限。
而這些情報,皆在李俊胸中。
他做私商出身,對于地理、防務等細節最爲重視不過,自至黃崖關以來,早都打探得爛熟。
他手段又是極狠辣的,特地差遣解氏兄弟,領了數百輕捷能射的做前驅,沿途所遇奚人,無論獵戶、藥客,盡數殺戮不留。
到了澤州灤河縣,親自引了百餘個水性好的,順着河道潛入城中,一舉奪了城門。
縣裏守軍見不是頭,欲要逃時,去路上早擺下了伏兵,不曾放走一個活口。
再到神山縣,依樣施爲,令解珍、解寶領數十人扮獵戶,挑了各色獵物入城販賣,忽然發難搶門,于退路預設伏兵。
如此不出三日,澤州易主,不曾走漏半點風聲。
轉道榆州,還是這般先圍合、再突襲,不動聲色,取了合衆、永和二縣。
又過一日,李俊帶着阿不赉,隻引一百人馬,扮作奚人土著,運送山貨往大定府,道是“澤州百姓,感念金國恩德,特将土産供奉”。
阿不赉是個精明伶俐的,他昔年追随禦弟大王耶律德重,什麽場面不曾見識?當下輕輕巧巧混入城中,大聲呐喊:“山中珍物,要獻女真貴人。”
恰好一隊兵馬巡邏過來,領頭的正是女真人,聽了大喜,便來看看有什麽山貨。
李俊笑呵呵揭開車上厚厚的皮毛,扯出底下單刀,順手一揮,把那女真軍将腦袋砍去。
阿不赉趁機用奚語大喝:“女真人無理,占我祖宗故土,不殺盡豈肯甘休?”
李俊領頭,一百人齊齊發作,先把門軍殺盡,又亂殺過往行人。
大定府金人已占據了許多日,一時哪裏有備?沒片刻,隻殺得血漫長街,阿不赉用奚語高喝:“今日累了,明日再來殺你等。”
說罷領人就走。
消息傳開,滿城震動,金國一個年輕将軍完顔宗峻得知奚人造反,立刻點起本部三百人,徑直追出城去。
這個宗峻不是尋常金将,他的親爹便是當今金國皇帝完顔阿骨打!乃是阿骨打的第五子,也是嫡長子。
原來完顔斜也此次出征,除了蒲家奴、粘罕這等大将,還帶了許多年輕戰将出來曆練,其中有三個最了得的,一個便是這完顔宗峻,再一個完顔宗幹,乃是阿骨打的庶長子。
還有個完顔宗磐,乃是阿骨打兄弟吳乞買的嫡長子。
這幾個互相間争強好勝,彼此都要掙臉面、功勞,因此宗峻一聽說有奚人造反殺人,毫不猶豫便追殺出去。完顔斜也得知,不敢絲毫怠慢,立刻點兵去接應,剛消停沒多久的大甯府,轟的一下,又鬧騰了起來。
卻說小将完顔宗峻,領了三百部屬追擊周通,追出十餘裏,望見李俊等人背影,頓時大喜。
李俊這些人也沒騎馬,看見有人來追,慌慌張張,都逃進山溝裏去。
這個山溝,有名的叫做“風水溝”,大定府有點身家的,若死了,多半是埋在這附近,因此兩邊山上,高高低低都是墳丘。
完顔宗峻雖不過二十出頭,手下卻也有百餘條人命,自然不會怕墳堆,但他曉得穿過風水溝,山巒便漸漸多起來,深怕慢一步被那些奚人藏了,于是打馬愈急。
沖進風水溝中,走不多遠,便見李俊獨自一個,立在出口處,笑嘻嘻望過來。
宗峻心裏一突,連忙減慢馬速,後面的騎士忽忽超了過去。
眼見将及李俊身前,李俊伸手一指,喝道:“倒也,倒也!”
便聽沖在最前面的戰馬一聲悲嘶,摔翻在地,順着地面滑到李俊腳下,後面幾匹戰馬,也自接連摔倒。
“絆馬索!”女真騎士齊聲勒馬高叫。
李俊臉上笑容不減,一彎腰,扯起那跌得七葷八素的騎士,揪着頭發一刀,割下了人頭來。
宗峻狂怒,大喝道:“捉住此人,我親自剝了他皮。”
李俊自是聽得懂女真語,當即大笑道:“我不剝你皮,我隻割下你頭,便是這樣!”說着把手中人頭高高提起。
這時幾個摔倒的女真兵,掙紮着爬起,各自掣出戰刀、鐵錘,跌跌撞撞殺來。
李俊左手提頭,右手揮刀,便同幾人交戰,戰了幾合,又砍翻一人,心中暗驚:幾個小卒,也這般能厮殺!
他布下這道絆馬索,本意是獨力殺個十幾二十人,以爲震懾,如今發現不妙,扭身就逃。
宗峻正要追擊,忽聽一聲哨子響,兩邊山上,無數墳丘之後,忽然站出百十人,亂紛紛将箭射下。
宗峻所領都是女真銳士,盔甲堅厚,雖然不少人中箭,卻大多是些輕傷,隻是戰馬無甲,豈能忍得?
宗峻立刻大喝:“前面開路,先沖出去。”
那幾個戰李俊的兵丁,連忙揮刀,把絆馬索盡數砍斷,後面騎兵轟轟沖出。
出得此溝,眼前立見開闊,宗峻一眼便見李俊正挽着人頭逃跑,大笑一聲,揮兵便追。
不料戰馬方奔,忽然往前便倒,宗峻反應靈敏,一按戰馬腦袋,飛身躍下,方才站穩,便見自家部下,不斷連人帶馬翻倒,細細一看,不由毛骨悚然——
面前廣闊地面,遍地都是碗口大小,半尺來深陷坑,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幾千幾萬個!
當即叫道:“不好!中計了!我們回去。”
領着人便要返回那風水溝,方才進入不久,便見兩邊山坡上,油光閃閃的草球、樹樁滾滾而落,随即一支火箭飄搖落下,頃刻間大火燃起,死死堵住了退路。
這便是:有心卻把無心算,殺氣欲将生氣絕。鬧海龍王毒手現,中京多少死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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