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樊瑞受傷,吃李集一箭射穿琵琶骨,老曹便自擔心,這廂去了樊瑞,若是再遇上左道之士,便隻能仗馬靈抵擋。
誰料想啥來啥,想吃奶,媽來了,想娘家人兒,孩子他舅舅來了——
他正愁缺個高人壓陣呢,這裏憑空蹿出條“入雲龍”,豈不是姣婆遇上脂粉客,端的是一拍即合。
又有一衆兄弟七嘴八舌,訴說方才賀重寶妖術何其兇險,老曹聽得心驚後怕之餘,愈發重視公孫勝,拉着手不肯松,滿口隻道:“先生高才,恨不早逢。”
公孫勝老臉一紅,本想說你我去歲就該相逢,不料那個女真妖婆手段百出,把我在困仙陣中困了大半月,好容易尋個法兒得脫,哪裏尋你去向?隻得回山去見師父。卻是師父道:“緣分尚淺,來日卻待相見。”一直耽到如今,方又叫我下山……
終究是要臉面,話到口邊,卻又改成:“貧道自别梁山,回二仙山侍奉老母、伺候恩師,直到昨日,師父羅真人心血來潮,算出帝星北至,魔劫臨身,這才囑小弟下山,隻顧往幽州來,自有功果,果然見那遼狗大逞妖威,幸得師父早傳了五雷天罡正法,恰是他這妖術克星。”
他這般一說,老曹自然難知,公孫勝便是烏靈聖母口中的“牛鼻子道人”,曾阻止烏靈聖母傾覆懸崖,早已救過他一命。
但是敬重之情也未稍減,聽得公孫勝一口一個帝星,更是暗自欣喜,連忙道:“先生道法通玄,想必尊師更是神仙中人,待我平了北地,當沐浴焚香,親往名山,參拜仙師。”
公孫勝歡喜道:“哥哥有此美意,乃是我二仙山之幸事,小弟自當陪同前往。”
他兩個寒暄,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入港,場中情形又有變化——
徐甯同那遼國漢軍步兵元帥李處能,鬥到二十愈合,忽然一槍戳向對手面門,趁他橫叉遮架,把槍一抖,大紅槍纓啪的炸開,耀目生花遮蔽了視線,那槍頭子随即往下一墜,猛然回拖,槍上鈎鐮寒光一閃,割斷了李處能坐騎前蹄。
那馬兒悲嘶一聲,往前就倒,把主人從背上掼落,不待撲在地上,徐甯疾出一槍,正中咽喉,落地已是死人。
遼國宰相李處溫正同關勝交戰,三兩招已見不敵,此刻見族弟戰死,越發驚忙,關勝要顯威風,把缰繩一提,赤兔馬人立而起,關勝穩坐鞍鞯,單手掄轉大刀,高高劈下,将李處溫連人帶馬斬開四塊。
——此人在原本時空,于遼國勢危時,扶持耶律淳篡了帝位,權勢滔天,一度做到番漢馬步軍都元帥的高位,不料此時死于關勝刀下。
大團血光炸開,鬥木獬蕭大觀、奎木狼郭永昌肝膽俱裂,各自遞出一招,趁機便逃。
井木犴童裏合也要逃走,“井木犴”郝思文如何肯放?一條槍死死纏住,童裏合心中驚慌,槍法不由散亂,他本來就稍稍弱了郝思文一線,如今此消彼長,愈發難以支撐。
郝思文越戰越勇,那條蘆葉槍使得發了,噗噗兩槍,童裏合大腿、腰子同時中槍,郝思文大叫道:“今日使伱知曉,誰才是真正‘井木犴’!”
說罷一槍,狠狠刺入胸口,童裏合滿口噴血,倒堕馬下。
這時蕭大觀、郭永昌已奔出十餘丈外,史文恭見金鼎、黃钺追趕不及,這才不緊不慢摘下雕弓,連發兩矢,都中後心,兩個遼将翻筋鬥落馬,金鼎、黃钺趕上,取了人頭。
随李處溫而來的千餘遼軍,也遭殺翻近半,餘者紛紛丢了兵刃,跪地請降。
至此,幽州城内再無成建制的大敵。
本來他城中數萬軍馬,若是據城而守,老曹所部雖銳,也難正面攻克,如今隻因圖那潞縣财貨,數萬人添油上陣,吃老曹殺得落花流水,一舉奪此雄城,雖有老曹布局之功,也可見遼國氣運,已到窮末之時也。
老曹自己都沒料到這般順利,心中甚是歡喜,神色間卻是不露,一道道命令傳出,有條不紊。
先令呼延灼領五百虎騎,裹挾降兵,一舉蕩破宮城,凡反抗者,盡數鏟除,将魏王耶律淳的王妃、王子等人盡數擒下。
又以降軍引路,遣石寶、厲天閏去拿了蕭幹、耶律大石等人家屬老小,也不殺他,隻尋個清淨寬敞的宅邸,将衆人家屬都軟禁在内,以待發落。
這時秦明、花榮将幽州八門盡數奪下,老曹便叫緊閉諸門,以絕内外消息。
至此,遼國五京,已失其三:
東京遼陽府、上京臨璜府,先吃女真奪了,南京析津府即幽州,又爲曹操所占。
中京大定府被金國日夜攻打,說不得何時便要陷落,隻餘西京大同府,尚在遼國自家手中。
卻說魏王妃蕭氏,閨名蕭普賢女,小名姚哥娘子,此女肅有賢名,乃是魏王耶律淳繼室,生得年輕貌美。
次日時候,老曹聽呼延灼說起此事,不由好奇,自家思忖道:若是别個也就罷了,她既是魏王妃子,豈可不去一瞧仔細?
當下叫呂方、郭盛陪着,興緻勃勃正要去看,誰想走到門前,忽見扈三娘飛馬而至——
原來她昨日押了天壽公主,方至潞縣,便有斥候奔來,傳曹操将令,調林沖等人急赴幽州,轉讓孟康領麾下水軍守把潞縣,他便帶了天壽公主,同林沖等人一并返來。
扈三娘和天壽公主不打不相識,一路上說話投機,倒是相互都生出些好感。
入得城中,打聽到老曹囚了魏王及一衆重臣家小,天壽公主便再三懇求扈三娘,将她一并囚于彼處,以便她就近照料那些女眷,也免得有人欺負騷擾。
扈三娘将心比心,感她自家陷入敵手,竟還有護持他人心思,當即點頭應下。
待兩個問清了地方,急急趕将過來,不料恰遇曹操。
扈三娘打眼一瞧,自家老公穿得裏外一新,滿臉春風,心中咯噔一下,當即把俏臉一沉,劈面問道:“夫君,這裏是囚禁遼國女眷之處,你來此卻欲何幹?”
老曹心中一驚,面色卻是絲毫不變,大大方方道:“正欲勸服這些女眷,各自寫得家書,去召家中男主來降我。”
扈三娘見他一身坦蕩,把心放下一半,主動攬道:“若是如此,倒不如讓妾身同彼等分說,大家都是女人,彼此也好說話。”
曹操遲疑片刻,曉得機會已失,他是個當斷則斷的好漢,當即點頭道:“也好!叫呂方、郭盛兩個兄弟陪着你,以防彼等情急之下,暴起傷人。”
說罷便要走,忽見扈三娘身後,一個少女瞪着眼怒視過來,不由停腳笑道:“這個便是夫人所擒的遼國公主?要許給杜壆那個?”
天壽公主聽了,跳着腳叫道:“胡說什麽,若要我嫁那個醜漢,你們現在就殺了我。”
老曹怪眼一翻,怒道:“我的弟兄,都是頂天立地好漢,配不上你一個區區契丹女子麽?”
天壽公主叫道:“契丹女子便低人一等麽?總之若要殺我,悉聽尊便,若要嫁我,萬死難從。”
兩個正要争執,忽然馬蹄聲響,卻是林沖來到幽州,尋不到曹操,同人打聽了所在,特地來見。
林沖從馬上跳下,抱拳笑道:“哥哥果然奢遮,幽州恁般大城,不料如此順當取了。”
曹操上下看看林沖,又看看滿臉不服的天壽公主,忽然生出個心思,拉着林沖笑道:“兄弟,愚兄不是說要替你尋個佳偶麽?你看這個女子,覺得如何?”
林沖扭頭,和天壽公主愕然的眼神一對,登時臉紅一片,強笑道:“哥哥說笑了,小弟早過而立,她才多大歲數?不合、不合。”
天壽公主一聽,頓覺不滿,瞪起眼道:“噫!倒是奇了,我尚不曾開口,你這厮便滿嘴說什麽不合,莫非我堂堂公主,還配不上你一介武夫麽?”
林沖臉色更紅,呐呐正要開口,卻見老曹眼睛一瞪,喝道:“你這契丹女子懂得什麽?我這個兄弟,乃是漢人中第一等的好漢!若論武藝,天下能與他比肩的寥寥無幾,若論人品,妻子去世多年也不肯續弦,滿懷深情,世間少見,若論相貌,亦堪稱堂堂一表、凜凜一軀,看不上,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
天壽公主怒道:“什麽便看不上我?你當我聽不懂漢話麽?他分明是說自己年紀老了,因此自慚形穢。”
曹操呵呵大笑,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你這女子着實蠢笨,你道隻有女人才會口是心非麽?今日教你個乖,男人其實也往往不說實話,尤其是我兄弟這等秉性純良的人,他若明言看你不上,豈不傷了你?因此不願,隻把自己年紀來說事。”
天壽公主聽了一呆,然而她也不傻,随即追問:“若是這般說,你爲何又要說實話?”
曹操冷笑道:“我又不怕傷了你,自然是有一說一。”
公主聽了,呆愣半晌,卻看向林沖,問他道:“我有什麽不好?你緣何便看不上我?”
林沖面如紅布,想要解釋,又不敢拂了曹操好意,隻得扭過頭去。
曹操拍一拍林沖,溫言道:“兄弟,爲兄今番捉了許多遼國貴女,你若不喜歡契丹女子,漢家女子也非沒有,慢慢替你尋摸便是,這個女子你既看不上,便給杜壆也罷。”
天壽公主聽了大驚:“喂!你手下便隻有這兩個兄弟麽?你若逼我嫁那漢子,我隻有一死了之。”
他契丹風俗,畢竟不同漢家,捉了敵人的女子爲妻,乃是習以爲常之事,因此并不以此爲訝。
曹操冷笑道:“我手下兄弟雖多,沒有家室的卻隻二人,一個你看不上,一個看你不上,雖然強扭的瓜不甜,好歹也能止渴,隻好把你許給杜壆,至于你要生要死,關我何事?”
呂方、郭盛眼看着曹操使詐,再看天壽公主樣貌美麗,性子嬌憨,忍不住便要喊:我兩個卻沒婆娘!隻是如何敢同林沖争競?都忍痛點頭,意思是哥哥說的沒錯,我們便是那有家室的兄弟。
曹操說罷,便要帶林沖離去,天壽公主一跺腳,叫道:“既然你定要把瓜強扭,何不扭你這個兄弟?你你你……我知道了,你一碗水端不平,在你心中,那個姓杜的卻比這個愛臉紅的重要許多。”
曹操見她竟對自己使激将法,肚皮幾乎笑破,扈三娘也是連連搖頭,心想這個女子瘋了,跟我這個長了八百個心眼子的夫君玩心眼子,豈不是上趕着把自己裝進去麽?
老曹強忍笑意,故意做出中計模樣,羞惱道:“胡說,我各個兄弟都視作手足,豈會厚此薄彼?你這女子,休要亂說,壞了我兄弟們義氣。”
天壽公主得意非凡,嬌笑道:“真的麽?我不信!那你怎麽便隻記挂你那個兄弟沒老婆,不管這一個呢?”
曹操搖頭道:“我這個兄弟看不上你,還有什麽好說?”
天壽公主聽了又生怒氣,她畢竟是契丹女子,臉皮卻是比中原漢女又厚許多,忽然鼓足勇氣,走到林沖身前,試探着道:“喂,我若不嫌你老,你便當真看我不上麽?”
可憐林沖平生,何曾見過這般陣仗?頓時坐立難安,甯願孤身沖撞十萬人大陣,也不想多耽片刻,有心轉身逃走,可是腳下卻仿佛又鐵鏈拴住,沉甸甸不得動彈,滿口隻道:“這個、那個……”
扈三娘看不下去,插話道:“林大哥,大丈夫當斷則斷,人家女孩子已放下矜持,你如何倒矜貴起來了?我那嫂子在天有靈,也必是希望你有人疼愛憐惜,過些熱乎乎的日子。”
這話說出,林沖眼珠一紅,歎息道:“我本沒有看不上誰……”
話未說完,天壽公主一聲歡呼,看向曹操:“呐,你聽見了,他是同意的,你卻不可食言、厚此薄彼……”說到這裏,自己也覺臉紅,一擡腳跑進了軟禁女眷的府邸中。
林沖隻覺腦袋暈乎乎的。
他自妻子死後,本沒想過續弦,幾年如一日,早習慣了孤獨冷清生涯。隻是内心深處,凡是常人,誰又不羨那熱乎暖和的日子?他緣何對關勝兒子格外偏愛?也正是心中孤楚之故。
如今老曹一心爲他續弦,雖覺對不起亡妻,終究也不願拂了兄長的好意,況且他一個龍精虎猛漢子,素了多年,無論身心,又豈能沒一點想頭?
此刻呼吸之間,尚帶着那公主的甜香,腦袋發暈也是在所難免了。
隻是暈歸暈,神智到底還在,小聲道:“哥哥,方才聽你說話,這個女子卻是要給杜壆的,若是給了我,兄弟們之間豈不是生出猜忌?”
老曹擺手道:“你的媳婦,卻比杜壆難找的多!他也不過是羨這公主姿色,爲兄再找個姿色更好的給他便是——耶律淳的王妃,既美且賢,又是契丹後族,身份相貌,件件都足以匹配他,回頭尋個機會說了給他,這厮自家也說過,王妃、皇後,他都喜聞樂見。”
扈三娘聽了,吃驚道:“那耶律淳還活着呢,他王妃如何肯嫁别人?”
曹操大笑道:“且不說别的,單說這厮封了魏王,他就注定必死,待他死了,我再嫁他婆娘便是。”
扈三娘一時無語。
老曹哈哈大笑,别了扈三娘,自家帶了林沖回返府衙,處理城中政事。
話說這幽州城,幅員三十六裏,城牆高三丈、闊丈五,城内二十六坊,居民三十萬,漢、契丹、奚、渤海諸族混雜,乃是北地有名雄城。
老曹手頭隻四千出頭,雖然都是強軍,卻也不敢怠慢,昨日閉了城門,便派出十個兄弟,各統百人,讓出本地老吏引領,分片巡視城内,凡有趁亂取事者,不問忠奸,不論貴賤,皆斬首棄市。
随後三日之間,合計殺死四千餘人,市面乃安。
又捉得欲潛逃出城報信者數百,都叫嚴刑拷打,供出主家,因此滅族者三十餘戶,三千餘人喪生,皆契丹貴胄門第,因此抄沒金帛錢糧無數。
得了這批錢糧,老曹先将三軍大賞,軍心一時愈振。
又以西風軍名義貼出告示:凡城中衣食無着者,不拘何族,皆可至府衙領取糧米衣裳。
消息傳開,府衙前頓時排成長龍,不拘誰來,都與他足敷半月使用的錢糧,乃至衣服布匹等,底層民心,漸漸相附。
又令史文恭、杜壆、石寶、厲天閏、唐斌、山士奇、徐甯、鈕文忠八将,各自在城中募兵,号爲“幽州八軍”,凡十五至四十歲之間漢兒,能舉八十斤石鎖者,悉相錄用。
若是别族男子,隻要有漢名,亦可從征。
一時間,城中算卦、授館的先生們大發橫财,家中攤前,人頭攢動,都是來取名的異族。
隻因所有應募軍士,一旦選入,先發二十貫安家之資,再支三月糧饷,其子軍饷定例,比照遼軍三倍。
數日之間,已募得兩萬餘人,其中半數,都是先前潰軍。
老曹開了幽州大庫,發以衣甲、兵刃,史文恭等領着,日夜操練不疊。
十月十八,新募兵馬方能站齊整隊列,曉得鼓進金止,曹操便令花榮領飛騎壓陣,派出唐斌、山士奇、徐甯、鈕文忠四部,共計萬餘兵馬,向北攻打順州。
可憐順州隻有守軍八百,花榮令四軍分爲四面,各自攻打,不出半日,山士奇見手下兵馬進展緩慢,心中焦躁,遂帶短刀,親自攀城,一舉先登,于城頭舞刀酣戰,殺敵數十人,衆軍爲其勇烈所感,陸續而上,順州遂破。
此時距老曹下幽州已過月餘,幽薊失陷之事漸漸傳開,遼國南征大軍中,掀起軒然大波。
這正是:甯從豹子頭,不嫁賽張飛。北地狼煙卷,宋軍戰線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