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得重此前有個親兵隊長,滄州城下突圍時,不曾生還,後來見這阿不赉機靈練達,遂提拔他做了隊長,住在别業這幾日,内外諸事多由他料理,件件都合心意。
尤其是新納的美人潘巧雲,亦有一雙識英雄的慧眼,時常在枕上誇阿不赉人才出衆,耶律得重愈發看重他。
阿不赉得了允許,這才低聲說道:“大王麾下兵馬都不在手頭,借國舅爺的兵奪回薊州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但是此事重在一個‘借’字,若大王安坐屋中,薊州百姓還道俱是國舅爺的功勞,那等愚昧的世人不免傳出流言,道是大王守不住的城池,還要蒙國舅爺奪回,豈不大大有損大王威名?畢竟大王才是薊州正派的守将啊!”
耶律得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不錯,不錯,言之有理。似此說來,如何是好?”
阿不赉陰陰一笑,獻策道:“此事極易,大王且去他軍中,同國舅爺一道領兵,若下了薊州,大王是守将,他是客将,守将麾下無兵,借了客将兵馬,愈發顯得大王行事練達可靠!若是那些反賊竟僥幸守住了城,那自然事國舅爺練兵無方,連一夥反賊都赢不得,也不幹大王的責任。”
耶律得重點頭連連:“不錯,不錯,言之有理,左右都是本王占便宜,着實妙哉!哈哈,康裏定安那個莽夫,若不是他姐姐入了我皇兄的眼,也配同本王平起平坐?如今也叫他喝本王洗腳水。來人,備馬,本王要去率領康裏定安收複薊州。”
阿不赉見計售,心中大喜,暗忖道:這老狗一去,不得十天半月哪裏回來?這個别業,豈不便是我的别業?這個巧雲,豈不便是我的巧雲?
看官聽說,這個阿不赉,論身份隻是一個親兵,況且又是個頗能識得輕重的,如何竟敢摸老虎的屁股,弄大王的女人?原來其中,還有一段緣故——
潘巧雲那婆娘,跟個賊秃厮混數載,要知這等賊秃,不比那些紅塵裏讨生活的漢子,他一來不事生産,二來無家小負累,正是身心兩閑的人,每日吃飽睡足,兼或打熬身體,豈有不擅戰的?也因如此,把那婆娘胃口亦養大了。
前番楊雄屠了賊秃滿窩,潘巧雲一來吓得滴尿,隻怕楊雄找她算賬,二來又傷心那賊秃死了,新姘頭也不是說找就找的,這些日子卻是素得狠了,被禦弟大王一沾手,不止死灰複燃,更要野火燎原。
再說那禦弟大王,一來有了些年紀,二來方才生過病的,三來是個貴人,都是人家伺候他,哪有伺候人得手段?若同裴賊秃相比,裴賊秃是碗蓋了大肉的好飯,他也不過是一小塊幹馍,非止食之無味,簡直越吃越餓。
若還僅僅如此,吃了楊雄一吓唬,面對堂堂王爺的權勢,潘巧雲本也不敢輕易造次,隻是這大王天天念着要生兒子,潘巧雲也有心母憑子貴,混一個長治久安,可是同下人們暗暗一打聽,不由心中涼透——
府中上一次有人懷孕,還要往前倒數七年,這也罷了,偏偏後來漏了馬腳,那孩子乃是馬夫的種。
好在心涼之餘,倒也得些啓發:馬夫生得兒子,難道親兵就生不得?
當下便在親兵中暗暗比選——這個人兒,英俊精壯還在其次,至關鍵者,是要機靈穩重,不然弄個嘴大的,到處炫耀賣弄,豈不被他害死?
比來比去,比出個阿不赉。
這阿不赉本是個老成的人,雖也覺得潘巧雲誘人,但是再誘人的毒藥,也不能往嘴裏吞啊。他志向不凡,豈肯平白沾身騷氣?
奈何潘巧雲是個積年偷漢的,有的是手段,尋個機會,趁禦弟大王酣睡,把自己同阿不赉鎖進了一個房子,鑰匙往肚兜裏一丢,聲稱若不從了她,便叫嚷起來,說阿不赉對她無禮。
阿不赉雖有些急智,當此情形,卻也束手無策,隻能老老實實去摸鑰匙。
從此,潘巧雲便時常在枕上誇阿不赉人才出衆——有時在阿不赉的枕上,有時在禦弟大王的枕上。
阿不赉也因此升官,精神物質雙豐收,加上這婦人手段奢遮,阿不赉不由食髓知味,同她如膠似漆起來。
潘巧雲見他服了自己,便把計劃如實相告:你我的兒子耶律不赉,就是下一任的王爺。
阿不赉怦然心動。
莫看他在耶律得重面前恭敬有加,心中卻常常喊他老狗。又恨禦弟大王、驸馬爺這些大将,隻有投胎本事高明,若論真才實學,屁也不如。
現下自己的骨血竟有機會做王爺,那真是說不出的痛快、解恨。
正因這個緣故,他才故作好意,騙得禦弟大王去國舅爺營中,自己便好趁機盤桓,早些生出兒子來。
正得意間,忽聽耶律得重道:“阿不赉,去收拾了衣甲兵刃,與本王同去打仗。”
阿不赉一震:“吓?末将也要去麽?”
耶律得重奇道:“咦!豈不好笑?你是俺的愛将,掌管俺的親兵,你如何能不去?”
阿不赉托辭道:“大王,末将素來聞戰則喜,恨不得上陣立功……隻是末将若去,如今反賊鬧得兵荒馬亂,這别業裏的潘娘娘,豈不是無人保護?”
耶律得重聞言,也不作聲,直勾勾看着阿不赉,眼皮都不眨一下。
阿不赉先還從容,漸漸不由心慌——
他内心雖瞧這禦弟大王不起,正所謂權貴逼人,人家這個弟弟,前面有個禦字,這個大王,也不是隔壁姓王的鄰居,而是正兒八經的大遼國王爺!
縱然禦弟大王百般無用,捏死他阿不赉,卻要比捏死螞蟻還容易。
畢竟捏個螞蟻,還要彎腰、伸手呢。
就在阿不赉開始思考,是轉身就跑,還是索性幹了這大王再跑時,耶律得重“啧啧”一聲,重重一拍阿不赉肩膀:“不枉俺視伱爲愛将,若是旁個,誰能夠處處替本王考慮?阿不赉,你這般忠義,本王必不負你!”
說罷大聲叫道:“來人,去告訴潘娘娘,讓她收拾行囊,陪同我去公辦。”
說罷沖阿不赉擠了擠眼睛,賤賤一笑:“你這厮倒是提醒了本王,去軍營裏生個兒子,說不定猶爲勇武,
便似當年呂布一般!”
堂堂王爺,肯同一個親兵說風話,卻是親熱之極的表示,阿不赉一臉感激,連聲道:“王爺這般神勇,必能生出個呂布來。”
心中恨恨道:卻不是俺要欺你,是你自家要生個呂布的,正是天都要你做我孩兒義父……”
有道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耶律得重這裏,一行百餘人離了别業去往兵營,隻說老曹等人,昨日緩緩而行,來到玉田縣時夜色已深,守在城中的,隻有一個樂和。
兩下相見,樂和便把水軍如何奪城、如何得知原本縣令去請援兵、李俊如何應對等種種周章,悉數告知老曹。
他口才便給,說得活靈活現,老曹聽了笑道:“罷了,李俊兄弟這是不曾過瘾,要去立個大功勞也。”
秦明、呼延灼等一幹重将都面露不快,紛紛道:“哥哥,放着我等兄弟在此,讓他水軍做一回先鋒,已是從權之舉,你看他倒上了瘾頭,況且薊州那般大城,縱然如今空虛,不還有霸州兵馬在彼?一個不慎,豈不折了銳氣?”
徐甯卻不同别人般抱怨,挺身出班,一抱拳,精氣神十足:“哥哥,給小弟五百兵馬,小弟去接應水軍兄弟,管保萬無一失!”
他這一說,衆将都回過神,争先恐後叫道:“啊呀,‘金槍手’,你敢搶跑!哥哥,還是小弟去吧。”
見衆将吵作一團,聞達須發戟張,大步走出,雙眼怒瞪,厲聲道:“都胡鬧什麽!爾等都是當世将種,豈不聞孫子有雲,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這般毛躁輕浮,豈不知驕兵必敗?”
“這個……”衆将齊齊啞口,都不由面帶慚色,尤其石寶、厲天閏等野路子出身的,聽他引經據典,更是有一種文盲遇見博士後的無措感。
聞達鐵青着臉,意猶未足:“哼,戰場之上,生死一線,你等這般心态,便似頑童嬉戲于深水,豈有絲毫把握?”
見說得衆将都不敢擡頭,聞達哼了一聲,看向老曹,堆起笑容道:“他們雖把握不住,我聞達便不一樣了!聞某在那大名府鎮守十餘載,對遼軍可說極爲了解,隻消給我三百兵馬,管保萬無一失。”
林沖等人驚愕擡頭,隻見他滿臉讨好笑容,仿佛方才發怒,都是衆人一場錯覺。
聞達越說越來勁,重重一拍胸甲,自信道:“老夫姓聞,聞者聽也,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此行必然馬到功成!”
石寶看得呆了,摟着厲天閏,咬耳朵說道:“這些當官出身的,着實太會了,你我兄弟見識短,倒要多看多學才是。”
厲天閏深以爲然,連連點頭。
老曹哈哈大笑,指着衆将道:“世間無處不是兵法,請戰亦如打仗,隻知直來直往,如何行得?罷了!聞大刀聽令!”
聞達喜動顔色,一挺老腰:“末将在!”
“聞将軍,李俊此人,胸藏激雷,汝等不可以等閑視他。如今薊州空虛,雖有霸州客軍,必然不駐城内,吾料李俊此去,必能破敵襲城,你亦不必急往,且教衆軍歇宿一宵,養足氣力,待天明,領五百軍先赴薊州。記住,李俊若未敗,便不可輕動,隻伏兵于左近山林,若有遼軍來搶城,則趁機攻其後路。”
聞達抱拳:“末将聽令!”
雄赳赳正要離去,忽然一個漢子站起,叫道:“聞老哥且慢!”
這正是:将軍年邁彌姜桂,好漢老來玩綠茶。戰場水深難把握,叔叔今日秀出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