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鵬獨自出城,遼兵大隊亦立在數裏之外,耶律宗雲獨自候在關下,笑道:“倒是好膽!且看你這厮槍法,能否及得上膽色!”話音落處,馬頭将交,歐鵬一擰槍把,那槍“嗡”的一聲,迎面便紮。
耶律宗雲喝個“好”字,腰子一挺,掃帚刀刀刃向下,斜往上磕,刀背正中槍杆,随即小腹一收,借那相撞力道,“呼”的一下,直劈歐鵬胸前。
刀背磕開來槍,順勢進劈,這一招若在後世,乃是大名鼎鼎的“破鋒八刀”中的殺招,絕代悍将李公雲龍,憑這一招可沒少殺小鬼。
然而歐鵬終究非小鬼可比,這一刀連消帶打,快若閃電,他卻不見驚惶,長槍雖吃磕開,力道未散,右手急将槍柄一抽,嘩,鐵槍橫在胸前,來了一招“鐵索橫江”,當的一聲,抵住刀鋒。
耶律宗雲就勢拖刀,那刃口順着槍杆飛落,直取歐鵬右手,歐鵬掃槍斜砸,右手避開不說,槍頭子直砸向對手太陽,耶律宗雲藏頭縮首,放這一槍掃空,二馬錯開,兩個各自勒馬,回頭再戰。
雙方這兩合交手,不曾分出高下,歐鵬自家心中卻是有數:這個敵将,出刀有力,招法純熟,年紀雖然不大,卻已大有名家風範,着實是個勁敵!
又不由稀奇,心道他姥姥的,我朝趙官家,遼國天祚帝,本是難兄難弟幫一雙昏君,如何這些耶律家的小子,個頂個的能打?這麽看來,雖然同是昏君,愛打獵的終究比愛畫畫的實在些,不愧是姓野驢的,若是讓兩國皇室比武,趙家小子們,怕是幹糞也要被這夥野驢打出來。
腦中轉念,兩馬又交,兩個舞槍掄刀,叮叮當當戰作一團,有詩爲證——
耶律宗雲掀怒潮,摩雲金翅卷狂濤。
滄州城下初遭遇,可歎鐵槍輸寶刀!
他兩個戰到二十合上,城上衆好漢都看出歐鵬不是對手,急忙鳴金,催他回城,石秀、鄧飛更是飛步下城,要搶出接應。
誰知不鳴金還好,歐鵬雖在下風,穩紮穩打,尚能多撐幾合,這一鳴金,心中頓時發急,招式之間破綻立增。
耶律宗雲不忙不慌,趁勢把刀一攪,先自卸掉那條長槍,尾柄倒掃上去,打在歐鵬鐵盔之上,震得雙眼一片金星,趁勢捉住他後腰甲衣,生擒過馬。
石秀、鄧飛兩個方出城門,便見歐鵬吃敵将拿了,都是大驚,這兩個人都是義氣幹雲、膽大包身的人,一個抱打不平,專要爲人出頭,一個心懷兄弟,救人不慢半步,此刻也不顧單槍匹馬,齊齊策馬追去,齊聲叫道:“留下我家兄弟!”
耶律宗雲哈哈大笑,提着歐鵬徑奔本陣,他的兩個兄弟耶律宗電、耶律宗雷見大哥建功,哪裏站得住?各自提了掃帚刀,同時打馬奔出。
耶律宗雲高聲道:“兄弟們,能拿則拿,能殺則殺,今日定要叫宋狗們知道我四個的威風。”那兩個高聲響應,飛奔石秀、鄧飛去。
宗雲話音方落,又聽鸾鈴聲響,卻見遼兵陣上,又有一騎馬飛奔殺出。
馬上一籌好漢,淡黃面皮,長眉鳳目,披一襲牛皮鐵片甲,提一杆镔鐵蘆葉槍,身軀雄健,氣勢不凡。
宗雲見了面生,喝道:“你這厮又是誰?也要同我兄弟争功?”
那黃面漢子恭敬笑道:“小将軍容禀,小的楊雄,本是薊州兩院押獄,又充劊子手,因耶律大王征兵伐宋,充入軍中做個都頭。”
說話間到了面前,耶律宗雲撇嘴道:“原來是個漢兒……”
話音未落,楊雄面色驟厲,那杆槍毒蛇般蹿起來,耶律宗雲反應極快,當即要舉刀招架,歐鵬大叫一聲,奮力一掙,抱住耶律宗雲手腕,耶律宗雲目露駭色,眼睜睜望着蘆葉槍沒入了自家咽喉。
楊雄飛快下馬,腰裏摸出刀子,就陣前割了耶律宗雲首級,撿起他的長刀丢給歐鵬,歐鵬早直起身子,占了耶律宗雲戰馬。
這一下變起突然,待耶律得重、耶律宗霖父子悲聲大吼時,楊雄早把人頭系在腰間,大喝道:“殺此人者,‘病關索’楊雄是也!楊雄本宋人,生長河南,混迹薊州,如今你這幹契丹狗賊倒行逆施,鬧得生民流血,老爺難道随伱殺戮同胞?今日斬将爲誓,這便歸宋去也!”
說罷策馬便奔,歐鵬緊随其後,耶律得重把手一揮:“捉了此人,我要生吃他的肉啊。”萬馬千軍齊齊發動,恰如洪水崩堤。
耶律宗電、耶律宗雷兩個,剛同石秀、鄧飛交手,便聞得自家老爹凄厲大喊,扭頭一看,楊雄、歐鵬在前,自家大軍在後,接地連天席卷而來。
他兩個屁眼不能視物,尚不知發生何事,便聽楊雄叫道:“石秀兄弟,記得楊某嗎?”
石秀一眼認出楊雄,嘎嘎大笑:“哥哥何來之遲也?殺了這兩個回城喝酒!”
楊雄、歐鵬聞言,也不含糊,各舉兵刃,便來夾攻,耶律宗雷正同石秀酣戰,兩口刀裹殺在一處,哪經得再添一個“病關索”?楊雄手起一槍刺入馬臀,那馬兒受驚一跳,宗雷刀法頓亂,石秀當胸一刀,把他劈落馬下,楊雄再補一槍,立仆當場。
耶律宗電肝膽俱裂,蕩開鄧飛鎖鏈,往斜刺裏逃去。
歐鵬來得稍慢,吃他逃開,還要去追,卻被石秀一把扯住辔頭:“不要戀戰,快快回城!”
宗雷的人頭也不及割,四個好漢打馬如飛,拼命逃回城裏,城上小旋風、穆弘指揮,弓弩齊發,遼兵丢下七八十具屍體,無奈退去,離城五裏下寨,四面圍合,仗着兵多,把個滄州圍的風雨不透。
耶律得重見死了兩個兒子,連屍骸都不周全:一個少了腦袋,一個被馬踏爛,愈發痛徹肝腸,指天畫地大罵,發誓要捉住楊雄,剝皮抽筋,又令人回薊州,去打聽楊雄家人,都一并碎割了解恨。
這廂楊雄進得滄州,柴進等人笑容滿面,飛奔來迎接他,滿口說道:“今日虧了這個好漢,救了歐鵬,又殺了耶律二将,迫退遼軍,大漲我軍士氣!”穆弘、蘇定,亦都稱謝不已。
石秀卻擔心道:“楊雄哥哥,我記得前幾年初見,你方新婚不久,如今陣前叛遼,家中嫂嫂豈不受你牽連?不若賜件信物,小弟帶去薊州走一趟,好歹搶在契丹狗前面,救了嫂嫂脫困。”
楊雄嘿然一聲,拉住他手道:“好兄弟,你不提此事,我尚不憂,提到那個潑賤婦,平白又添一腔怨怒。”
穆弘見他怒容滿面,當即安慰道:“楊兄,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卻是不必着惱,待此處事了,随兄弟回青州,我家哥哥武孟德有個鄰居王婆,最會說媒,滿青州的淑女,都在她胸中裝着,憑楊兄這等人才,何愁不得佳配?”
楊雄聞言喜道:“原來都是武大哥的兄弟!哎,小弟亦久有心要投奔他,卻被那賤人袢住我手腳,今日方得如願。”
石秀卻闆下臉道:“楊雄哥哥,莫嫌小弟話多,我想夫妻人家過日子,舌頭難免撞牙床,嫂子若無大過,縱然有些不賢惠處,你隻念夫妻一場,還是要救她一救方好,不然落在契丹人手中,豈有好結果?了不得救回她後,赍發些銀錢,休了她便是。”
楊雄苦笑道:“兄弟,你我雖未深交,我卻知你是俠義心腸的好漢,若不把話說清,你須道我楊雄心毒。實同你說吧,我當初娶的乃是本州屠戶之女,喚作潘巧雲,這個女子,本來嫁了一個老公,乃是本州的王押司,不知何故死了,他父親潘公,見我無父母,又吃碗公門飯,故此嫁了女兒給我。”
說着露出憤然神色:“若論楊某這幾年,對這賤人,自問知疼知熱,盡到了丈夫職責,平素同僚們勾欄兜搭,亦休想我去一步。誰知近二年來,街上每有風言風語,說那賤人好風流,楊某初時隻當放屁,日子久了,漸漸發覺不對,近來細細訪察,原來這婆娘同個和尚裴如海,兜搭成奸已有數載,連家中使女一并買通,每逢我值宿,便喚那和尚來淫宿,又把楊某掙下的家私,都買酒肉将養那和尚,到似他才是家中男主一般!”
說到這裏,衆好漢齊齊變色,都嗔怒道:“這個潑賤人,楊兄如何不殺了她!”
楊雄恨恨道:“小弟起先,隻怕冤枉好人,事後懊悔,因此反複查實,才知他兩個來往日久,左鄰右舍,無一不知,隻蒙我一個在鼓裏,這才生起惡念,先提口刀,去那厮挂單的報恩寺中,把大小三十七個和尚一并殺絕!”
衆好漢齊喝彩道:“快當!”
石秀亦冷笑道:“那姓裴的和尚勾搭良人妻子數載,他寺中僧衆豈有不知?知而不報,可見是個淫寺,楊兄這番大殺,果然快意!”
又下拜道:“隻恨小弟婦人之仁,不知那潑賤人如此傷觸哥哥,還要替她求情,卻逼得哥哥說出這等心酸事,小弟在此賠禮,打罰都由哥哥。”
楊雄一把拽起,抱住道:“兄弟,你俠肝義膽,人間少見,我佩服還來不及,如何怪你?這等見外的話,以後休要再說。”
穆弘喝彩道:“好個‘病關索’,真我輩中人也!”
楊雄笑一笑,又道:“小弟本來心思,屠了那寺,消息傳出,賤人必然驚懼,我被人笑老婆偷漢笑了數年,也要她過幾天驚惶日子,這才下手了結,卻不料耶律得重忽然四下征集民壯從軍,我因會武藝,也被招入軍中挂個都頭,倒被那賤人逃過,不過有今日這一遭,她怕是要比落在我手裏還慘。”
衆人聽了都大笑,柴進道:“一個賤婦,死在契丹狗手中也好,沒得污了兄弟的刀。”
穆弘摟住他道:“姓穆的說話算話,待回青州,便去求王婆,替楊雄擇一個萬裏挑一的良配!”
歐鵬歎口氣道:“說到回青州,卻又不知何時也。這一趟遼國忽然大弄,我等準備不足,能不能保住這滄州,還是兩可之間。”
楊雄道:“若說能否破了遼國,小弟不敢妄言,若是單說城外這支兵馬,大敗他一場,卻是不難!”
衆好漢奇道:“楊兄莫非有什麽妙計麽?”
楊雄一笑,說出一番話來。
有分教:莫羨契丹誇力雄,内中早有禍無窮。豪傑踏月入遼寨,豹子嘶風立大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