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腳工夫,兩個大将雙雙失利,餘下官兵雖多,如何禁得住老曹這幹狼虎?
劉唐樸刀舞起,馬靈金磚砸來,數百精銳往前一湧,頃刻間殺翻一片,那邊魯智深、楊志等擰眉怒目逼來,官兵便如風箱老鼠,兩頭皆要受氣。
正慌亂間,忽聽曹操喝道:“降者不殺!”頓時如逢大赦,紛紛丢了兵器跪倒。
曹操也不理會這些降兵,一道煙般走了過去,急聲問道:“聖公尚安好否?”
探目望去,隻見一張門闆上,聖公方臘雙目緊閉,面如黃紙,額頭高高腫起,連眼眉都變了形,箭支卻已是取了去,不由顫聲道:“怎地如此嚴重?”
石寶、厲天閏等人見他這般急切,都不由暗自心折:他翁婿雖還未見,畢竟情深。
安道全道:“哥哥,那一箭雖然入骨,畢竟不深,聖公此時未醒,大約是腦中尚有血瘀,我欲以金針渡之,若能化去,當無生命之憂……不過。”
看了看曹操臉色,緩緩說道:“這等重傷,若有什麽反複,卻也難說。”
曹操何等人物?暗自一笑:不料這個“神醫”,也是妙人,這話中意思,分明是說方臘生死,隻在自己一念之間。
隻是在老曹眼中,方臘此人,縱然沒有金芝的關系,也不過如張燕、張魯之流,天緣湊巧,或可雄霸一方,真若遇上英雄,不過土雞瓦犬爾。
如今明教大勢已去,若是害他,一個不慎,必讓石寶等人離心,方金芝那裏亦難交待,豈不是畫蛇添足?
遂正色道:“兄弟,這等傷勢,别人或無把握,你是當今杏林第一妙手,必要救他完好如初,方顯手段。”
說罷又長歎道:“聖公之女,與我情投意合,我以泰山視之,豈容他有事?”
安道全聽罷,暗自佩服,正色道:“哥哥放心,小弟必盡全力。”
厲天閏忽然歎道:“哎!原來是腦中淤血,我在杭州時,聽一個大夫說個典故,道是漢末有個神醫叫做華佗的,有開腦破膛的妙術,他本要以這法子替那奸雄曹操醫治頭風,不料姓曹的偏是多心,硬說那神醫要爲關公報仇,設計加害于他,狠心将之逼死,那等神奇醫術也因此失傳……如今看來,方大哥竟是爲曹操所害也,不然似這淤血,豈不是正好切開顱骨取之?”
他感慨連連,老曹心中一虛:這厮不會在點我吧?
當下細細看他神色,隻見一派爲古人惋惜之情,卻是不見其他,這才暗暗放心,強笑道:“呵呵,其實也不怪曹操那厮多心,呵呵,這個華佗啊,曾爲關公刮骨療傷,見關公面不改色,敬他如神,再說以利斧切開腦袋之事,聞所未聞,換了我,我也難信……”
說着連連搖頭,看向安道全道:“除非我安道全兄弟說行得,我才能信。”
安道全隐約知他來曆,本來見他神色尴尬,還在暗暗好笑,忽然聽說信他,不由一呆,望将過去,卻見老曹滿臉赤誠坦蕩:“這等事情,非是至親兄弟,原也難信。”
安道全心中熱流一湧,頓生士爲知己者死之心。
卻不知老曹前世,因患頭風病,屢屢發作,着實吃了醫生不少大虧——
太醫吉平,老曹尊之信之,吉平卻一心要除國賊,若非家仆洩密,老曹一代枭雄,就被他使副毒藥毒死了。
猶令老曹痛恨者,便是識破對方伎倆時,吉平強行出手,“扯操耳而灌之”,老曹一生何曾受過這般委屈?便是勇如呂布,也不過用鐵戟敲了敲他頭盔罷了。
以至于多年之後,賈诩爲華佗求情,曹操當即發怒:“此人欲乘機害我,正與吉平無異!”
吉平乃建安五年而死,曹操殺華佗則是建安二十四年,十九年記憶猶新,可見此事給老曹留下陰影之深。
神醫華佗面見曹操時,徑直提出治病之法:“先飲麻沸湯,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方可除根。”
諸位看官,不說老曹多疑與否,且看神醫用的這些詞兒:“利斧”、“砍開腦袋”——看官們聽聽,砂仁還要豬心,好可怕啊!
曹操因此大怒:“汝要殺孤耶?”
華佗不以爲意,反舉關公例子,笑話老曹膽小:“大王曾聞關公中毒箭,傷其右臂,某刮骨療毒,關公略無懼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
這句文言,翻譯成後世言語,大意約是:慫比,治不治?不治滾!
莫說一代奸雄,便換了後世醫生這般大剌剌說話,怕也要起醫患糾紛也。
看官須知,華佗說此話時,正是關羽死後不久,東吳割了人頭送給曹操,曹操啓盒觀看,見其面如平日,好言慰問:“雲長公别來無恙!”誰料關羽也好诙諧,欲同舊識耍笑一番,忽睜雙眼,“口開目動,須發皆張”,吓得老曹當場暈厥。
自此夜夜“合眼便見關公”,遂覺自家已成鬼宅,故而欲造新殿,把舊的讓與關公,不料倒黴時放屁也砸腳跟,相上的梁木卻有神異,化身入夢來砍曹操,以至于頭風重發,顱腦欲裂。
這等情形下,華佗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提及關公牛叉,刮骨療毒都不怕,你怎麽砍個腦袋就這麽虛?曹操自然覺得其心可誅:“臂痛可刮,腦袋安可砍開?汝必與關公情熟,乘此機會,欲報仇耳!”
厲天閏等人提及此事,隻覺都是千年舊聞,于老曹而言,卻隻過了區區數年——華佗死後不久老曹便也病死了,兩眼一睜,恰逢金蓮喂藥,正犯了他的大忌也,險些被他格殺當場。
妙在這一世并無頭風之疾,然而曆經前世之事,老曹深知有個可信的良醫,着實是極要緊之事,故此對待安道全,也格外有一份熱忱。
看罷方臘,又看方傑、司行方,雖然氣息猶弱,比之當初卻已大好,尤其兩人所傷皆是咽喉,此時卻已能勉強言語,老曹不由暗暗點頭,心道安道全真個不負“神醫”名号,便是當年華佗猶在,怕也不過如此。
又問石、厲、龐、鄧,郁保四,乃至“鬼和尚”溫克讓的傷情,安道全一一作答,其實這幾人好得本來頗快,可惜連連酣戰,傷口不免連累,乃至又添新傷,不過安道全在此,自然無甚大礙,隻待時平,慢慢療養罷了。
把明教幾人看顧一遍,老曹這才看向魯智深、楊志,口尚未開,便先深施一禮,楊志連忙扶住:“哥哥這是作甚?豈不折卻了小弟?”
魯智深亦道:“武大哥,灑家知你心意,要謝我兩個維護明教豪傑,隻是這等好漢,莫說伱愛他們,灑家卻也愛他奢遮,士爲知己者死,出些氣力卻值什麽?”
“況且!”魯智深眼中露出促狹之色:“我等不止是你兄弟,也是你的下屬,異日胡馬南來,你旌旗所指,便是我等兄弟死戰之處,此乃分所當爲,難道你還要一一謝過麽?”
石寶幾人頓時聽直了眼,彼此面面相觑:什麽就胡馬南來?是遼狗要南下麽?啊呀,都傳說遼狗戰力強橫,卻不知比我等如何?
老曹聽罷,驚奇笑道:“師兄果然有大智慧!比之以往,更覺通透。”
魯智深把光頭摸了摸,憨笑道:“若按秃驢們的行話,灑家卻是頓悟了吧,這趟江南之行,倒是成就了灑家。”
曹操連連點頭,他卻不知,若按原本命數,魯智深“逢夏而擒、遇臘而執”之後,便要“聽潮而圓,見信而寂”,悟徹本來,重返西天。
然而如今,夏侯成既未爲他所擒,方臘也沒爲他所執,反而陰差陽錯,救了方臘性命,那見潮信而圓寂之說,自然成了虛談——也不知是不是明尊同佛祖打了什麽商量,頓悟倒是依舊頓悟,隻不過悟出的,卻是一條禅杖開太平的俠義大道。
幾人正說話,忽聽李逵大叫:“咦,這厮好有趣,鐵牛坐他胸前,他也不掙紮,也不說話,倒是個木頭一般的人兒。”
楊志扭臉看去,頓時笑得青面抽搐:“你這鐵牛,好不講理,你這般跨坐在他胸膛上,又不着一絲,他若敢開口,豈不吃你一槍?”
衆人看去,不由都笑,這黑厮驢大棒槌,沉甸甸拖在姚平仲口前,姚平仲動也不敢稍動,屏住了呼吸,憋得滿臉通紅,若是再晚片刻發現,怕是要活活憋死。
郁保四卻是個厚道的,不似别個笑得打跌,走過去抱起了李逵,責他道:“這姓姚的好高強本領,如何這等折辱他。”
李逵瞪起眼叫道:“冤枉殺人也,我同他又沒仇,何嘗要折他?本是怕他跑了,這才壓住了他,罷了,姓姚的,爺爺同你賠個不是吧,真真不是有意。”
姚平仲長長吐出一口氣,離水魚兒般急喘幾口,看看四下,連自家被捉的官兵都忍不住笑,不由悲從中來——
他是最要面皮的一個人,按後世話便是玻璃心,哪裏經得起這等社死場面?呆了半晌,忽然流下兩道眼淚,嗚嗚哭着,撿起自家刀子。
李逵連忙掙開郁保四,以爲要同自己搏命,不想姚平仲一邊把刀子往喉嚨抹去,一邊嚎啕大哭道:“再沒這般欺負人的,你他娘個姥姥腿的,老子我再不能活了也!”
好在劉唐就在一旁,忍着笑,上手奪了他刀,喝道:“大好男兒,流你娘的貓尿,你若再哭,還叫鐵牛壓了你!”
姚平仲吓得打了個嗝兒,果然不敢再哭,使手死死捂住了嘴,渾身抖顫,老曹看的連連搖頭,心道這也是個妙人了,這般薄弱心性,如何練成這一身厲害武藝?當真令人費解。
有分教:鐵牛莽撞平仲羞,欲把鋼刀自抹喉。自古玻璃心太脆,可憐社死面難丢。
慶生回來晚了些,着實沒來及,今天這章,算是遲到也,哥哥們勿怪,不然小弟當效平仲之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