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神醫神行入睦州

第472章 神醫神行入睦州

所謂東管者,東關之諧也。

宣和三年,睦州改爲嚴州,時人積習難改,稱呼時不免新舊交雜,此關位于嚴州之東,烏龍山西側,又稱嚴東關,蘭江、新安江于此合流,交彙爲富春江。

大約是三江混同之水有甚不凡處,此地所産五加皮酒,頗負盛名,補腎甚好。

此關本是睦州向東門戶,左臨烏龍山餘脈,右臨新安江,是個易守難攻之處,後來幾家巨商爲便通行,集資重開新道,烏龍嶺恰好扼在新道途中,占據形勝,自然成了新的門戶。

地方官爲修造嶺上關隘,圖省力,把東管扒了半截去,昔日雄關就此殘破——況且既有烏龍嶺頂在前面,此地守軍自不免懈怠起來。

守将伍應星,這日五加皮酒喠得半醉,忽聞官兵殺到,驚得打翻了酒杯,濕淋淋跳起身道:“不是說七佛子委了梁山一夥人守關麽?如何毫無聲息便叫官兵過來了?娘希匹,草寇便是草寇,若非伍某在此,豈不誤了聖公大事?”

他趁着酒興,也不知害怕,點起兵馬出城迎敵,正逢楊惟忠引軍殺出,兩個陣前交鋒,不出三合,應星大敗,伏鞍而逃。

楊惟忠順勢掩殺,一舉奪了東管,伍應星吃他追的緊,不敢走大道,領着殘兵翻山越嶺逃命。

童貫大軍次第入關,見果然繞過了烏龍嶺,童貫心中大樂,又将辛興宗叫道面前,好生誇獎了一番。

次日一早,童貫令王淵領了泾原兵餘部,鎮守東管,叫他修補關隘,和楊可世部一裏一外,扼制住了烏龍嶺,替大軍守住後路。

其餘軍馬悉數起拔,都随童貫去打清溪,誓要一舉蕩平睦州。

前軍方行了二三十裏,迎面撞見一彪南軍,卻是睦州派往烏龍嶺的援軍。

領頭三員大将,一個是方臘麾下右丞相祖士遠的心腹愛将夏侯成,此人乃是婺州山中獵戶出身,慣使鋼叉,又有一雙飛毛腿,翻山越嶺,如走平地,人稱“九峰獵王”便是。

看官聽說:他綽号裏這個九峰,倒非純指數量,而是指婺州有一座九峰山。

數載之前,九峰山上出了一隻千斤熊王,性情殘暴,專要吃人吞畜,比大蟲還要兇猛幾分,直鬧得商旅絕迹、民不聊生,那婺州知府隻得拘集了本地獵戶,委了杖限文書,限期必除熊害。

獵戶們成群結隊上山,布置窩弓陷阱,不料那熊王狡猾狠辣,任你什麽香餌,理也不理,反把上山的獵戶吃了十餘個。

噩耗傳開,民間風傳此熊已修成大妖,唬得獵戶們膽戰心驚,甯肯挨官府限棒,也不肯上山送死。

這個當口,卻是夏侯成藝高膽大,走去衙門和官府談得條件:卻是讓官府聘選名匠,以上等雪花镔鐵,替他鑄了一條好叉。

随後孤身一個,提了鋼叉入山,追殺三日,硬生生取了熊王性命,故此得了“獵王”美譽。

他麾下兩個副将,也都是祖士遠的親軍指揮使,一個正指揮白欽,槍法了得,又會飛槍本事,人稱他做“刺虎槍”,一個副指揮景德,掌中一條大斧,綽号“開山太歲”,俱爲南軍之中有名的猛士。

祖士遠乃是汪公老佛的親傳弟子,堂堂明教五散人之一,能通讀五經,亦會武藝,因此甚得方臘重用,執掌睦州軍政大權,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教中地位雖在方七佛之下,俗世權柄卻不遜他絲毫。

方七佛敗到睦州後,将諸事托付給祖士遠,自去幫源洞向方臘請罪,祖士遠不敢怠慢,派了夏侯成三将,引一萬兵馬,去烏龍嶺替回梁山衆人,不料恰與童貫大軍撞個正着。

童貫此番去打清溪縣,依舊以王禀、趙譚爲先鋒,領了一萬前軍,此刻狹路相逢,都是猝不及防,兩邊主将不約而同,都想着先下手爲強,幾乎同時下令進攻,頓時殺作一團。

童貫在中軍得了信使傳報,立刻下令,調遣河東兵上前助戰。

河東兵的主将冀景,前番被梁山好漢劫營,按着腦袋痛打一頓,正憋了一肚子悶氣,接了命令毫不耽擱,帶兵一舉殺入戰團,得他這支生力軍,南軍更難抵擋,殺得節節退後。

冀景要逞英雄,一馬當先殺入南軍陣列,正撞上“開山太歲”景德,兩個斧頭對斧頭,大戰二十合,冀景大吼一聲,一斧子将景德剁于馬下——

可憐堂堂開山太歲,山倒不曾開得,瓢兒卻是讓人開了。

另一邊“刺虎槍”白欽和王禀戰了十合,擋不住對方武藝,把手中槍标了出去,趁着王禀躲避,帶馬望回就走。

夏侯成正同趙譚惡戰,見兩個副将一死一逃,也自慌了手腳,丢個虛招,撇開趙譚就跑,至此全軍皆潰,官兵大舉掩殺,追殺十裏方罷。

可憐南軍一萬人馬,得以生還睦州者,尚不足四千之數。

此時睦州城中,右丞相祖士遠還不知兵敗之事,正同參政沈壽,佥書桓逸,元帥譚高幾個,接待兩位剛到的遠客——

這兩個都是風塵仆仆,神情頗見憔悴,非是旁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神醫”安道全。

卻見戴宗露出了吃驚神情:“這般說來,我哥哥還不曾到得睦州?”

祖士遠解釋道:“此事我家方左使交待的明白,當時官兵追趕甚緊,我家将領泰半帶傷,隻得把守烏龍嶺重任,暫時托付梁山諸位好漢。不過尊駕但請放心,祖某已派出一萬精銳,去替換好漢們回來,不出數日,尊駕便可同兄弟完聚也。”

戴宗歎道:“解人之急,正是我家哥哥做派。唉,我兩個不知他會留在途中,隻圖趕路快,卻是急行至歙州,自練江水路而來,倒是同他錯過了……罷了,我等本也是爲救人而來,倒不急于和哥哥相見,那些受傷的兄弟都在何處,且先讓安家哥哥看視一回,再作道理。”

祖士遠客氣道:“尊駕們遠道而來,甚是辛苦,不如稍作休息,略略用些茶飯,再看病人如何?”

戴宗正要應答,安道全霍然起身來,皺着眉頭把手一擺,不快道:“此刻難道是大夥兒客套的時候?我家唐斌兄弟騎了我哥哥寶馬歸山報信,三日奔行兩千裏,幾乎活活累死,在下随着戴宗兄弟風餐露宿,日行四百裏,莫非是爲來吃你茶飯的?哼!我等所以肯受這番辛苦,所爲不過人命關天四字,豈有空同你在此客套?”

安道全這番話說出,祖士遠等人面孔都是一紅,四個互相看了看,齊齊起身,躬身行禮:“罷了,此事是我等做的不該,多虧安神醫點醒!梁山好漢義薄雲天,果然名不虛傳,安神醫,戴兄弟,請随我等來罷。”

四個帶着安、戴二人來到後院,這裏早安排了一間間淨室,供石寶等人養傷。

安道全洗了洗雙手、頭面,把受傷衆人都看視一遍,心中有了數,走到院中,祖士遠幾個忙問道:“神醫,這些兄弟情況若何?”

安道全也不看他們,微微仰着臉,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唔,有好有壞啊!那個石寶的箭傷不足爲慮,回頭替他換些藥物,内服外敷,養上一陣便可大好……嗯,那位厲元帥就要爲難些了,他肩背上這一槍雖然嚴重,但他身體底子極好,本該無大礙的,可是今日似有一件大傷心事,以緻心神憔悴,反把傷勢拖得沉重了……”

祖士遠低低歎了口氣,解釋道:“前番杭州兵敗,他的親兄弟厲天祐,保着我家少教主撤退,不料被官兵追上,擒了少教主去,厲天祐将軍卻慘遭敵将分屍殺死……唉,此事衆人一直不敢同他說起,前日被他纏得狠了,無奈相告,當即吐出幾口血來,背上傷口也崩開了,我教中大夫忙碌了一夜,才暫時留得他性命。”

安道全聽了點頭道:“也虧伱們瞞了他幾日,加上在下來得及時,不然似他這般心傷若死,再拖延數日,便是神仙也難相救,如今雖然也要費些手腳,倒還可醫。”

衆人聽他說得肯定,都不由振奮。

安道全又道:“再說那位司帥,以傷口觀之,他當初自刎之意,真是決絕之極,若非相救及時,怕是這脖子都要割斷一半……好在他雖也曾心如死灰,但是後來大抵是自己想通了什麽,心志漸趨平和,生機亦複旺盛,雖說将養的時日不免久些,性命卻是無礙的。”

祖士遠等人已聽方七佛說過了前面諸事,曉得司行方因何自刎,聽安道全娓娓道來,都不由暗稱慚愧。

安道全看向戴宗道:“郁保四兄弟的傷勢亦是無妨,他看似傷重,但是身體高大,肌肉厚實,那些弩箭都隻是皮肉之傷,不曾傷及要害。唉,武……宋家哥哥眼力卻不差,這裏真正嚴重的,還是那個被抓傷的!想不到一雙肉掌,竟能造成這般傷勢,委實是可畏可怖啊……”

祖士遠聽在耳中,都露出悲痛神情,睦州兵馬元帥譚高苦笑道:“神醫,不敢相瞞,方傑元帥到來之初,便請了有名大夫診治,那大夫當時說的是:此人分明已經死了,還有什麽可看?”

安道全眼睛一瞪,憤然道:“放屁!你家方帥傷勢嚴重,又拖延了這許多時日,自然是命若遊絲,沉淪于生死之間——可是雙手六脈摸不着,難道人就是死了嗎?爲何不去摸他足三脈?嗯,那趺陽、太溪雖也摸不到,太沖豈不是是似有似無?你們找的什麽大夫,連這一點也看不出,他又豈敢稱個‘名醫’?”

見他發怒,祖士遠幾人反而歡喜起來:“哎呀,神醫這般說,莫非我家方傑竟還有救?”

安道全把臉一仰,以眼角掃過衆人,傲然說道:“哼,我家哥哥身上帶着安某所制藥物,及時替這位方帥用了,之後又每日灌以參湯吊命,留這一縷活氣又有何難!呵呵,總算不負唐斌千裏奔命,也不負戴院長送我一場——安莫既然趕在這一縷活氣未散之時趕到,救活了他又有何難?隻不過……”

祖士遠幾個早已心花怒放,參政沈壽、佥書桓逸齊聲叫道:“隻不過什麽?神醫隻要醫好方傑,不論什麽條件、要多少診金,我們都替聖公應下了。”

安道全大怒,怪眼一翻,發作道:“老子堂堂梁山好漢,缺你的診金麽?老子是說,救活了他,也不過是名醫手段,若不能救得他同以前一般無二,武藝、氣力絲毫無損,又如何顯我安道全‘神醫’之名?”

祖士遠四人都是永樂朝的大人物,昔年在江湖上也是雄霸一方角色,若是換了旁人在他們面前大喘氣,早就打得生死不知了,然而安道全譜都擺到了天上去,他們反而愈發服氣、放心,滿臉堆笑,連連抱拳:“啊呀,啊呀,使我等失言了,神醫這等高士,所思所想,自然同我等俗人大不相同。”

安道全見他謙恭,暗地一笑:世人多是隻重衣冠不重人的庸俗之輩,老子若不擺出這番狂态,怕你們還沒這麽肯聽從,安某救人要緊,可沒心情同你們天天解釋這個回答那個。”

面上傲色不變,很讨打的點了點頭:“我說幾味藥材,你們記下了,速速找來與我,乃是……”

他這裏正背藥名呢,忽然夏侯成、白欽兩個跌跌爬爬,從外面沖了進來:“祖相,禍事也,童貫大軍……”

“住口!”祖士遠一口打斷,怒視他二人道:“不見安神醫正在吩咐我等麽?”

安道全裝腔作勢,不過圖人家少些廢話,又不是真個倨傲,這時便道:“留一個人面廣、說話算的人配合安某便是,其餘諸位老兄,都各忙各的去吧。”

祖士遠大喜,連忙吩咐參政沈壽留下,聽從安道全吩咐,自己帶着衆人回中堂議事,戴宗何等靈醒?聽見“童貫大軍”四個字,便曉得必有什麽變故生出。

連忙湊上前同安道全耳語囑咐兩句,又對衆人笑道:“行醫問藥之事,戴某一竅不通,但在梁山做多了情報之類事情,心思總算有幾分敏銳,祖兄若不嫌棄,小弟倒是願略盡綿薄之意,爲諸位兄台分憂。”

祖士遠微一思忖,便即點頭:“久聞‘神行太保’大名,若能不吝指點,實是我輩之幸,請——”

當下衆人重新回到堂中,各自落座,祖士元這才沉聲道:“好了,你二人且将事情始末道來。”

夏侯成、白欽對視一眼,夏侯成便将如何遭遇官兵、如何戰敗細細說了一遭,衆人聽罷眉頭緊皺,譚高搖頭道:“衆寡不敵,輸了也沒什麽,隻是童貫主力,如何會在此處?”

祖士遠正要開口,忽然聽得衛兵來報,道是東管守将伍應星,領了千餘殘軍,翻山涉水而回。

有了夏侯成戰敗先例,東管不存,亦是意料中事,不過聽說伍應星逃出生天,衆人倒也欣慰,忙令傳他進來。

伍應星走得乃是小路,本就是戰敗之将,一路跌打滾爬,愈發狼狽不堪,渾身都是泥濘,一邊往裏走,一邊便嚷嚷道:“祖相,譚帥,爲小弟做主啊!若不是那些梁山草寇無能,守不住烏龍嶺,小弟焉得戰敗?”

話音未落,戴宗“啊打”一聲怪叫,扯起一個飛腳踢來,伍應星絲毫提防也無,吃這一腳踹在臉上,翻筋鬥倒飛出去。

祖士遠等人大驚起身,均想:這厮不愧叫個“神行太保”,腿上功夫端是要得!

戴宗一腳踢飛了伍應星,往後飛退,順勢拔出腰刀,吐個門戶,發怒道:“我梁山好漢,爲你家事情,千山萬水走得,千辛萬苦忍得,千傷萬痛挨得,不料一番好意,隻換了‘草寇無能’四字?”

若論武藝,戴宗隻好與宋江等寥寥幾人媲美,然而此刻壯士發怒,滿堂衆人無不膽寒。

祖士遠連忙把手亂搖:“好漢休怒,此事必有誤會!”

眼看着伍應星爬起身,一時怒從心頭起,飛步過去拽起一腳,踢得他翻筋鬥倒地,大罵道:“你這厮腦袋吃驢子踢了?還是口裏嚼了糞?梁山和我親如一家,爲聖公事業舍生忘死,你敢出言辱沒?我不斬你,也對不起梁山兄弟一番義氣!”

說罷抽出腰間寶劍,便要斬殺伍應星,伍應星吓得一個懶驢打滾避開,譚高、桓逸兩個忙跳起身,一個攔腰抱住祖士遠,一個便奪他劍,急聲道:“此事必有誤會,權留他驢頭在項上,解釋不通時,殺之未遲。”

伍應星坐起身來,把堂中情形一看:不必問了,那個扯飛腳踢自己的,必然是梁山中人,自己說人壞話說到了正主眼前,挨上一腳倒也不冤——不過要因此掉了腦袋,可就冤枉大了。

一念轉過,連忙跪倒叫道:“祖相,末将不是有意罵了梁山,隻是情急氣憤,我那三千兄弟,折了兩千之數,小弟心中,痛得滴血啊,隻想着若不是梁山衆好漢沒守住烏龍嶺,何以至此,因此一時口不擇言,小弟知錯了。”

祖士遠這般作态,一分是恨伍應星愚蠢,九分倒是爲了讓戴宗消氣,見伍應星轉過了彎,心中暗喜,臉上卻兀自是怒不可遏模樣:“放着梁山好漢在此,你同我道什麽歉?滾去向人家賠禮。”

伍應星暗松口氣,曉得這關過了,連忙看向戴宗,正要說話,戴宗卻陰沉着臉,先開口問道:“你這厮說烏龍嶺失陷了?那我梁山一衆兄弟何在?”

這正是:大軍浩蕩赴清溪,守将敗逃滾爛泥。誰道梁山無仗義?千裏神行送神醫。

注:睦州州治所在,即今之淳安,隋開皇九年易名爲新安縣,唐開元二十年,改爲還淳縣,永貞元年,改名爲清溪縣,宋朝沿用此名。前面一直寫作新安縣,查實後統一改正爲清溪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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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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