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十座城門,各留一員飛将守把,餘者盡數随方天定出城。
童貫陳兵運河北岸,南軍列陣南岸,空出中間江漲橋,作爲戰場。
方天定左右,方七佛、鄧元覺、東西南北四元帥、七員飛将,雁翅排開,老曹領着自家兄弟居後一排,爲他掠陣。
童貫那邊亦有戰将上百員,皆是各軍中精選出的,一個個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都要在童貫面前立威顯聖。
方天定喝道:“童貫,你等鬥将若輸,便班師回朝,可是真的?”
童貫微仰起臉,傲然道:“老夫何許人也?自然一言九鼎。”
方天定追問:“這般說來,你若是輸了,朝廷便和我們劃江而治?”
童貫啼笑皆非:“笑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等反賊,罪不容誅。老夫若是輸了,自有别的将帥領軍來伐伱。”
方天定和方七佛對視一眼,微微點頭,童貫這般說法,他們反而信之不疑。
童貫暗自冷笑,他這等老奸巨猾之人,自然看得透對方心思,故意與他斤斤計較,以顯真實。
當下故作不耐煩道:“閑話少說,我們兩方且輪流派人出戰,另外一方迎戰,這第一場,便讓你們先出好了。”
方天定不屑一笑,滿臉聰明:“你當我是豬腦袋?我精的跟猴一樣!比鬥九場,先出的一方,豈不是要輪到五次先手?你當方某不會算賬麽?”
童貫一臉被揭穿的尴尬:“那你我各出四場,若能打到最後一場,猜銅闆便是。”
方天定得意點頭:“這還差不多!”
李逵衷心贊道:“這個少教主,卻是個精明的人,童貫這般大奸臣,都不曾诓得他,若是換了鐵牛,隻怕要上那閹賊的當。”
方天定在前面聽見,愈發自得。老曹暗暗搖頭:九戰五勝,可不是定死了打滿九場,先出一方,多少吃虧。
方天定低聲道:“諸位叔伯,第一場乃是開門紅,決計不可有失,誰去拿下此戰?”
石寶道:“天定賢侄,卻非石某怯戰,官兵裏有個使大斧的‘夜叉’王德,武藝不輸于我。”
言下之意,若是對方派王德出戰,自家并無必勝把握。
鄧元覺把眉頭一皺,他的武藝和石寶在仲伯之間,石寶若無把握,他上去也是一般。
便聽方七佛道:“既然如此,這一陣由我去打。”
方天定喜道:“七佛叔叔出馬,必是萬無一失。”
方七佛微笑道:“軍中乃是藏龍卧虎之處,我盡力而爲便是。”
綽一條丈二青龍戟,策馬緩緩上橋,高聲道:“明尊座下,光明左使方七佛,特來求戰!”
童貫目光一凝,暗暗道:原來此人就是方七佛!皇城司諜報,此人乃是反賊中第一高手,不曾想首陣便派了他出來。
回顧左右,揀個看着最不順眼的一指:“洪先,梁太尉說你力敵萬夫,今日本帥便給你機會立場功勞。”
這個洪先乃是去歲的武舉人,攀上了梁師成門路,梁師成接了高俅的班,任職太尉,自然也要培植些心腹替他奔走,因此特地托童貫帶了南征,胡亂立些軍功,回頭便好提拔。
洪先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見聞有限,亦不知方七佛聲名,以爲童貫真個要擡舉他呢,喜得鼻孔贲張,兩撮鼻毛花一般綻放,大聲道:“多謝大帥!”
把手中那條二十七斤重的三股托天叉舞了個花,拍馬直沖方七佛,呐喊一聲:“呔!兀那反賊,可識得某家‘吞天虎’洪先麽?”
童貫見他氣勢不凡,暗暗道:“莫非此人竟是個虎将?”當即下令:“擂鼓助威!”
這廂方七佛見敵将馬到,不緊不慢,起手一戟,洪先揮叉去砸,砸到半途,陡然發現那一戟似慢實快,自己這一砸根本來不及,頓時間亡魂大冒,急待閃避時,喉頭一涼,眼前景象,漸漸褪色……
咚咚……鼓槌奮力敲落,戰鬥戛然而至。
官兵鼓手都呆住了:大帥令我們擂鼓,現在還擂不擂?
方七佛單手持戟,挑着洪先屍首,目視對方失去神采的雙眼,和藹的點了點頭:“‘吞天虎’之名,方某倒還是初聞,幸會,幸會。”
說罷輕輕把戟放低,洪先屍體滑落,方七佛抖去戟尖血漬,得勝鈎上挂住兵刃,沖官兵方向抱了抱拳,一拉缰繩,那匹馬兒不緊不慢,扭頭回歸本陣。
南軍陣上,彩聲如雷,官兵陣中,人人變色。
童貫吐出一口長氣,叫人去擡回洪先屍身,回顧衆将:“第二場不可再輸,你等誰去替本帥赢回一陣?”
他卻是忽地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計劃次日晚偷襲,可是兩天六陣,若是連輸了五陣卻如何是好?
王禀應聲而出:“恩相,末将請戰!”
他是童貫愛将,童貫緩緩點頭,低聲囑咐:“多加小心,若是當真不敵,你便認輸保命。”
王禀心頭一熱,重重抱拳:“恩相放心,末将誓死也要取下一勝。”
言罷綽槍策馬,奔到橋上,提槍指着司行方喝道:“呔!昨日你夾尾而逃,僥幸偷生,若帶種的,上前同我一戰,若不帶種,便依舊做你的縮頭烏龜也無妨。”
他也是個精的,生怕對方再跳出來個方七佛,幹脆指名挑戰,出言相激。
在他看來,司行方武藝與自己隻在仲伯間,若激得對方含怒厮殺,便能增添幾分勝算,唯一所慮者,便是司行方老着面皮避戰不出。
司行方的性子,本來遠不如石寶等人火爆,然而昨日被王禀、王德兩個合力擊敗,損兵折将,險些丢了城門,被方天定好一通怨怼,一肚子都是窩囊氣,此刻聽王禀惡語相向,恨得三千丈業火沖天,大喝道:“今日卻無别個助你,正要取你狗命!”
狠狠一挾馬腹,不管不顧殺上橋去。
方天定怒哼一聲,暗恨司行方自行其是,顯不出他調度自如的高明。
兩個橋上交鋒,司行方眼中冒火,一口刀使得如錢塘大潮一般,陣陣驚濤,重重駭浪,旁觀者都爲之膽寒,王禀卻是不慌不忙,舞槍護住周身。
要知王禀武藝,大刀、長槍俱是在行,對付使刀的敵人自然格外擅長,若說司行方攻勢澎湃如江潮,那王禀的守勢便是一輪明月照大江,氣定神閑,把他那些狠戾招數一一卸開。
一直鬥到三十合上,司行方連翻狂攻無果,氣勢不由漸餒,王禀眼中寒芒一閃,槍法陡然爆發,一時間盡是犀利搶攻招數,司行方這才猛醒,知道中了對方激将法,落了下乘,也隻得咬住牙關,奮力揮刀守住門戶。
若說司行方武藝,未嘗便弱于王禀,然而高手相争,隻争一線,王禀在戰術上棋高一着,司行方劣勢便難搬回,兩個又鬥二十餘招,司行方敗勢已然盡顯。
鄧元覺皺起眉頭,石寶唉聲歎氣,方七佛道:“天定,這一陣輸了,讓人去接應小司回來吧。”
方天定咬牙冷笑:“本不曾遣他上陣,他自家沖了上去,難道平白折了一陣?”
方七佛皺眉微怒:“待他回來,你以軍法罰他,我等都不求情。難道還要看他戰死不成?”
方天定默然無聲,見石寶等人都訝然望來,方才搖頭,強笑道:“自然不會,誰去接應他回來?”
龐萬春縱馬奔出,手起兩箭,但聞當當兩聲,一中司行方刀口,一中王禀槍尖,兩個都吓了一跳,各自策馬跳開,龐萬春高聲道:“宋将且回,這一場我們認輸。”
王禀當即哈哈大笑,司行方面如火燒,血貫瞳仁,攥着刀柄的手背都勒住青筋。
王禀曉得對方有神箭手,已無殺他機會,喝道:“今日算你命大,異日相逢,定當取你人頭。”說罷打馬而回。
司行方立在原地,低頭不動。
龐萬春皺眉喝道:“司帥,勝負乃兵家常事,且先回陣,再做計較。”
上前去牽了他坐騎辔頭,扯回本陣。
方天定忍不住心頭怒意,冷聲笑道:“呵呵,呵呵,好一位北玄大元帥!昨日今朝,一敗再敗,枉我父親滿口誇你爲人幹練,做事細緻,如今看來,他老人家也未嘗沒有走眼之時。”
一言既出,方七佛等人均是皺眉。
司行方本來臉漲得通紅,此刻卻是慘白如紙,低聲道:“屢敗之将,本無顔苟活于世……”
忽然回刀,斬向自家喉嚨。
幸得老曹在後面早看出他神色有異,暗暗近至身邊,此刻急忙出手,抵住他刀柄,然而司行方死志甚堅,老曹應變雖快,脖子還是被刀鋒切開一指長的傷口,血流如注。
石寶等頓時大亂,都不曾想到司行方如此剛烈,紛紛跳下馬,驚呼着搶來。方天定亦是慌了手腳,瞪大雙眼望着司行方發呆。
老曹臨危不亂,一邊伸手直接去捂他創口,一邊果斷傳令:“七佛子,速帶弓手堵住橋前,官兵若趁機殺來,亂箭相迎!”
方七佛眼中閃過一絲激賞,大聲道:“方某領命!弓手都随我來!”當下帶領弓手們堵在橋口,防止對方沖來。
有分教:七佛奮勇武稱魁,北帥黯然氣盡頹。冷語寒言能入骨,此心至此早如灰。
今日回來晚了,寫得也慢了些,明日當補。
(本章完)